一百零一次蠢事

2020-05-11 12:19吴越
少年文艺(1953) 2020年2期
关键词:阿福胖墩小英

吴越

我很确信——我的新邻居,他是一个魔鬼。

那天是他第一次来我家串门。

“小——朋——友——”他喊得一字一句。

我打开门,从门缝里映出一张生姜一样蜡黄的脸,他努力扭动着紧绷的皱纹,挤出一个据说是笑容的表情。

“我来打个招呼,你的父母——在——家——吗-”

砰!我一脸煞白地用背抵着门,额头冷汗直冒。

“谁在敲门啊?”书房里传来妈妈的询问。

“魔鬼!”我回答。

“真是太失礼了!”妈妈满脸歉意地说,“陆先生,您可别往心里去。”

客厅里,那块被唤作陆先生的生姜轻轻地揉着被门撞扁的鼻头,有些尴尬地说:“没事,我习惯了,可能是老师当久了,孩子们都怕我。”

不、不是的,我的老师可长得不像生姜!

我心想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您是老师呀,那真是太好了!”妈妈却如打了一剂鸡血般欣喜,她把我从她背后拽出来,使劲往前推,“我家孩子学习成绩最差了,陆老师,您看能不能给指导指导?”

不只成绩最差,在我妈眼里,我样样都是最差,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

“唔……不过我是大学老师……”生姜老实地回答。

“这样啊,哈哈哈哈……”

我妈笑了,然后生姜脸的陆老师也笑了起来,两人足足笑了有半分钟!

这让我怀疑魔鬼是不是天生都带着一种传染病,于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二天在学校,我把昨晚魔鬼来敲门的事讲给阿福、小英和大力听。

“他有又黑又粗的椅角吗?”阿福问。

“没有。”

“他有又细又长的尾巴吗?”小英问。

“没有。”

“这么看来确实有一只鬼。”大力摸了摸下巴,“一只胆小鬼!”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我急了,挺起胸膛喊着:“可他会飞,他会飞!”我跳上课桌,想着怎么给他们表演这个不存在的场景,结果脚底一滑,就顺利地“飞”了起来。

“噢——”他们仨的嘴巴张得老大。

说真的,我还真就在空中划了一道流星般漂亮的弧线,就是着陆的时候没控制好。

“现在信了?”

他们点点头。

“那快送我去医务室!”

我妈费劲地把打满石膏的我运回家里,嘴里喃喃念着:“等你爸出差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我知道不会,我爸回来铁定累得一头倒在床上睡三天,睡醒后就又该走了。他们都说我比我爸差远了一一我爸读书那会儿可厉害了,所以现在才能这样到处跑。我可不这么觉得,我现在就能到处跑。

我情不自禁地伸了伸腿一一

“哎哟!”我痛得大叫了一声。嗯,好像这几天暂时跑不了了。

“我要去见大力他们。”我说。

“你哪儿也甭想去。”我妈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去给班主任解释清楚,班主任会请他们家长的。”

“就他们三个捣蛋鬼,不差多请这一次。”我妈轻描淡写地说。

“可这次不是他们的错!”我抗议道。

“是是是,都是我错了!我没早把他们赶走,成天带着你调皮捣蛋!你看看你,你妈你爸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妈说着,手机响了,是另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打来的。

“那当然,没头没脸的那是魔鬼。”我扮了个鬼脸,突然产生了奇怪的联想——不知道陆老师有没有头和脸,他是不是把一根晒干的特大生姜套在脖子上?

我妈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打完电话,拿起挎包,拎着我就要出门。

“干吗干吗?”她拎得我从脖子到脚都疼。

“我要去公司,下午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做呢!我去拜托陆老师照顾你。”

我要急哭了:“不要不要,我不要去魔鬼家!”

我妈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少啰嗦!有陆老师这样的退休老教授当邻居,可真是太有脸面了。”

教授是什么我不懂,不过陆老师是真瘦。

“没问题,我们好好相处。”他笑盈盈地和我妈点着头,蜡黄的脸上攒起好多皱纹来。

我站在他身后,仔细地找着他的尾巴。

我妈寒暄了几句,就忙不迭地撇下我走了。她是真忙,總是得花比照顾我更多的时间去照顾一个叫“公司”的小鬼。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小鬼,可就算如此,她嘴里最差的永远还是我。唉……

砰——陆老师关上门,我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小——朋——友——”他笑眯眯的,语气样子很瘆人。如果天下的笑容都像某种花的话,陆老师的笑就是葱花。

我说:“陆老师,您快别这么叫我了,怪吓人的。”陆老师的表情僵住了,像一把进了急冻室的葱花。

“这样吧!你叫我‘啸天好了。”我接着说。

“啸天?”他皱了皱眉头。

“对,我自己起的!”我把胸脯一挺。

“听起来,有点凶。”

“凶才好呢!”我自豪地说,“凶才没人敢欺负。”

陆老师摇摇头:“他们那是怕你,可他们并不尊重你。”

我不懂,那有什么区别?

“怕就是见了你就哭,尊重就是见了你就笑。”陆老师说,“你愿意别人见了你哭还是笑啊?”

“那不一定,不要凶我就成。”我想起了我妈和班主任,然后我又想起了阿福、小英和大力,这三个傻小子现在一准又被班主任训哭了,于是我接着说,“当然还是笑好一点。”

“可不是吗!”陆老师嘴角咧开,两边的皱纹像一对深深的书名号,“我给你改个名号,叫小天好不好。”我摇摇头:“不好,一点都不霸气。”

“唉……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你想想,等你长大T,人家会叫你阿天,再大点会叫你老天,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叫老天爷,到那时候不是一样很霸气?”陆老师的眼睛在蜡黄的眼眶里骨碌一转,竟然有一丝狡猾,我从没见过哪个大人有这样的表情。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到陆老师这年纪,估计还得有个七八百年。有点久,不过勉强成吧!

“陆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我觉得你和其他大人不一样?”

“是吗?”

我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想看看你的尾巴。”

陆老师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像秋风里晃荡的晾衣绳:“那咱们就好好相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陆老师说,他要教我怎么受人尊重,可他既不罚站也不背书,还净给我讲稀奇古怪的事。

什么南瓜和葫芦是一家啦,无花果其实也有花啦,蜜蜂有三百万根毛啦,豆浆不够甜放点盐啦……

我发誓,大概只有魔鬼才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问那猫是不是有九条命。

“那倒没有,命谁都只有一条。”陆老师认真地回答。

“所以生命才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我说:“陆老师,其实我也有个奇怪的问题,我们坐车的时候,不管坐在哪个窗边都能感觉风灌进来,那风是从哪儿出去的呢?”

陆老师挠挠头:“问得真好!”

“可班主任却让我少想东想西的,让我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才是有头有脸的正经事。”我双手托着下巴,“陆老师,真的只有上了大学才能出得了头吗?”

“那倒不一定,”陆老师回答,“上大学是挺厉害,不过像爱迪生那样的淘气包,他就没上过大学。只要勤奋努力一样有出息。”

我说:“您可别让我班主任听见了,他一定会让爱迪生请家长的。”

我俩同时摊手表示无奈。

“唉……小天。”沉默了一会儿,陆老师突然叫住我。

“我觉得你那个关于车窗的问题,值得研究。”

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和陆老师在一辆来路不明的公交车上打了一下午的瞌睡。

“小天,小天!”我被一双大手摇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朦胧地看着茫然的陆老师。

“知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吗?”

郊外的春风拂着面,一个杵着拐杖的小孩和一个干瘦的老人茫然地站在陌生的公交站台前。

“陆老师,现在怎么办?”

“容我三思。”陆老师眯起眼睛仔细研究着站台上的公交路线图,“坏了,这趟车好像是单程的。”

去最近的返程点得翻过一座小山。

陆老师背着我,他瘦骨嶙峋的背真是令我略得慌。

“陆老师,您放我下来吧!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说。

“不成,这是我的过错,应该由我来承担。”陆老师抹了一把蜡黄的汗。

我凑过去仔细闻了闻,粗大的皱纹里,只有香皂和洗衣液的味道,没有姜味儿。

“你小子发什么呆?”

“我在想你教过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孺子可教,知道什么意思吗?”

“就是山长那么高没用,得住着老神仙。”

“说对了一半儿,这句话是告诉年轻人,不要好高鹫远,要多多学习,只要内心充实,即使平凡也会大有作为,被别人尊重。”

我問怎么才算又平凡又大有作为?

“比如,”陆老师随手指了指路边的一棵小草,“知道这是什么吗?”

“狗尾巴草。”

“胡说,那是野稻草。”

然后,陆老师同我讲了一路袁隆平和杂交水稻的故事。真没想到,一棵不起眼的杂草,竟拯救了几十亿人的生命。我的嘴张成了一个“0”。

“陆老师,您以前在学校就是研究这些吗?狗尾巴……稻草?”我歪着头问。

陆老师哈哈大笑:“是啊,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可我妈说那些是农民才干的事,瞧不上。她要我以后做大老板,这样她才有两倍的面子。”

陆老师摇摇头,他跟我说,五谷养身,农业是最应该尊敬的事。

他教我背了一首奇怪的诗,超级拗口,我只记得一点,什么"春雨惊春青谷天"。陆老师说,这首诗写的是庄稼,也写的是万物的规则,只要照着这首诗走,生命就能按部就班,就能找着自己生长的道路了。

可惜我俩还没找着路。

我仔细地看着陆老师的后脑勺斑白的头发,有一寸长,真有点像仙风道骨的老神仙。我说:“陆老师,我现在觉得你不像魔鬼了。”

“不,现在我就是魔鬼。”

陆老师迈开了步子,让我在他背上一上一下,略着他那几块皮包骨,真像在地狱上刑。

我笑着叫着。陆老师在唱:“这是魔鬼的步伐,是魔鬼的步伐……”

当我们走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在西边的云里开出一朵花。

那天夕阳真好。

我的腿好了。

回学校的第一天,我就郑重地告诉阿福、小英和大力两件事情:第一,陆老师不是魔鬼,他只是长着一张生姜一样的脸;第二,他懂得比魔鬼还要多,还会跳魔鬼的步伐。

“生姜一样的脸!”大力说。

“懂得比魔鬼还要多!”阿福重复着。

“魔鬼是这样跳的吗?”小英摔了一跤。

我把手一挥:“总之,就是非常有趣又非常厉害的人,陆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厉害的东西,你们想学吗?”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大声地说:“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学会尊重!”

“梁小天!你瞎喊啥?”班主任从办公室探出头来,他抖了抖眼镜。

阿福、小英和大力赶紧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我喊道,“跟我一起敬礼,老

师——好——“

班主任狐疑地打量着我:“梁小天,你是不是又犯事儿了?”

“报告老师,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尊重老师!”

班主任噗嗤笑出声来:“哟,两个月不见,孺子可教嘛!”我知道孺子可教是夸人的话,陆老师就经常这么说,所以我回答说:“嘿嘿,多亏我新交了个大朋友!”

班主任乐呵呵:“挺好,看来这往后我少了个小祖宗。”说着他破天荒地摸了摸我的头,“伤好了要记住教训,以后不能闯祸了知道吗?”说罢背着手走了。

“太牛了!”班主任刚走,阿福、小英和大力就涌了上来,“班主任居然对咱们笑了!小天,作弊了吧?”

我鼻孔一仰:“这就是尊重的力量!”

望着他们膜拜的眼神,我自信满满地说:“这还不算,我还有一招,能让全世界都尊重咱们。”

“这里合适吗?”

“合适。”

“唔,我感觉有点脏。”

“泥巴能不脏吗?”

“那种子会不会拉肚子?”

学校操场背后废弃的墙角,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一大把种子埋进土里——那是我妈买来煲粥的上好的五谷杂粮,光是拆那包装的真空礼盒都拆了半天,一准能种出很厉害的东西。

大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小天,就这些豆子真能让全班同学都那个、那个尊重咱们吗?”

“陆老师说了,五谷杂粮是最值得尊敬的事!”我指着撕掉的包装袋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豆子原本都是咱们中国的,如今最先进技术却在美国人手里,我们反而要向美国人买种子。陆老师说了,谁要是攻克了这道难关,谁就是大英雄!”

他们三个听了,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种子长得超快,它们从土里钻出来,冲破丛生的杂草,绕过凌乱的石块,攀上废弃的矮墙,展开嫩绿的叶子晒太阳。

所以是谁说过生命都是奇迹呢?谁也不曾料想,这些豆茎会有如此神奇的魔法——当阳光在叶片上跳跃,把藤蔓上的每一缕绒毛都染成金色,哪怕只是呆呆地看着,也会笑出声来。

我们的生活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阿福、小英不再闲得无聊到处恶作剧了,大力甚至承包了每个星期三的教室保洁,他说要扫一大堆土去给豆子施肥。

我们从未像这样快乐,比得上101次探险和恶作剧,那一刻,我们似乎真正感受到了“收获”的意义。

又过了几周,豆子开了花,一朵一朵像展翅欲飞的蝴蝶。一些花落下后,长出了长长的豆荚。

直到一天放学后,隔壁班的小胖墩从豆荚的角落里迎面走出来,一脸得意地望着我们。

“你上哪儿去了?”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质问小胖墩道。

“不就是你们经常去的地方吗?”他嬉皮笑脸地说着。

我们感到不对劲,忙朝着墙角跑去。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望着一地的豆荚,我们的心仿佛也跟着碎了,大力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英和阿福的眼里闪着泪花。

我突然扭过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梁小天,你去哪儿?”

“我要去找他算账!”

我的额头肿了鹅蛋那么

大个包。

隔壁班的小胖墩哭得脸都花了,鼻子眉毛扭作一团,像纠缠在一起的豆茎。据说我撞他满怀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脏了裤子。

班主任一脸铁青:“梁小天啊梁小天,我说你老实了没几天,结果是酝酿大事儿呢!闯祸都闯到隔壁班去To”

“是他先毁了我们的豆子!”我狠狠地瞪着胖墩,胖墩哭得更起劲了。胖墩妈妈心疼地嚷着:“不就是几颗破豆子,至于把我儿子伤得这么重吗?老师你看看,我儿子哭得多伤心,多惨!”她把她儿子像拨浪鼓一样来回转圈儿,露出了屁股墩上的一点泥。

我妈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和你爸的脸都让你给丢净了!”

“道歉!”好多双眼睛刀子般凌厉地督促着我,“道歉!”我感到天地在我头顶旋转,他们的目光像巨大的石头向我砸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错!”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出来。然后,一股酸劲儿涌上眼眶,烧得我眸子生疼,没有人听我说话,从来就没有!

“是啊,反正我是最差的。不过没关系,我也讨厌你们所有人!”我扯开双腿,疯了似的跑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所有人的愕然里。

十一

一跑出学校,眼泪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难过和委屈混合在一起,甚至带着一点绝望。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没命地跑着。我不想他们追上我,就跳上一辆来路不明的公交车,坐在窗边继续哭。

风从窗户灌进来,打在我的脸上,真是凉透了。

父母、老师,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最差劲的,无论我怎么努力,我永远是最差的。我这辈子都是最差的,下辈子也是。

我越想越难过,不争气的眼泪像一颗颗豆子不断掉下来,我又想起了我夭折的豆子,哭得更伤心了。

“小朋友,终点站到了。”天色不觉暗了,司机停下车来。我哭着下了车,才发现坏事儿了一一这里是我和陆老师上次走丢的车站。

回家的路要翻过一座山。

我不知道夜里的山林是这样的,那些红色的花、那些绿色的草、那些黄色的落叶、花白的石壁、毛茸茸的野稻草通通没有了踪迹。有的只是黑色,到处都是摇晃的黑色树枝、高耸的黑色树干、黑色的石阶、黑色的石壁、黑色草和落叶,风一吹,沙沙作响。

我感到恐惧,也感到孤獨,可在哪儿不都是这样吗?在学校、在家里,有谁听过我说话吗?我突然很想念那天的夕阳,想念那些野稻子,想念陆老师像生姜一样的脸和葱花一样的笑,可现在一切都只剩下了孤独的黑色。无边的黑色将我淹没了,我蹲下来,抱紧双腿,一步也不敢向刖走。

突然,一丝明亮从我的眼前掠过。我抬起头来,隐约听到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有力量,像一柄银剑撑破了这个黑色的世界。我看到了花白的头发,那是拿着手电筒的陆老师。

“陆老师!”我抹干了眼泪,用力站起身来大声喊着。露气蒙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就像抹上了一层油,我突然脚下一滑,就离开了地面,世界在我的眼前旋转了起来,我的脑子好晕啊,眼前却慢慢变黑了。又是黑暗啊!陆老师你在哪儿,我是不是,没有机会变成“老天”了?

“傻小子,你在嘟嚷个啥?”下坠中,我只感觉双臂被两只粗糙的大手重重抓住,我听到陆老师温和的声音,撑开眼睛,看到了面前那张生姜一样的脸。我正被陆老师抱在怀里。

“啊啊啊!”我兴奋地大叫起来,陆老师疑惑地看着我。翅膀,我看到了!银色的,还闪着淡淡的微光,从陆老师的背后不断延伸、飞散,宛若极光。

“陆老师,我们在飞吗?”我问道。

陆老师愣了一下:“飞?”

然后他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恍然大悟,露出狡黠的表情,他做了一个小声的口型:“嘘,可别让别人知道了。”我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

我想象着我们掠过城市上空,脚底灯火通明的街道像倒影在大海里的银河。我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

“小天,以后不能一个人跑到山里去了,太危险,我们都担心坏了。”陆老师说。

我点点头:“陆老师,你上次教我那首《节气歌》,我去查了,字典背后就有,我都背下来了,可我还是迷路了。”

陆老师哈哈大笑:“傻小子,人生路漫漫,你这不算迷路,顶多算绕了点弯路。”

我的眼睛仍未离开那双银色的翅膀,此刻它们卷曲下来,像纱巾萦绕在我周围,温柔地包裹着我。

“陆老师,你是天使吧?是老天爷派来守护我的天使。”

“说不定是派来惩罚你干蠢事的魔鬼。”陆老师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我揉了揉额头,笑了:“陆老师,你永远也不要走好吗?”

“那不行,像今天这种蠢事,我最多原谅你101次,再多,我可要走了。”

我赶忙说:"一定一定,我一件蠢事也不干了。”

百上千次,直到那个曾经在所有人眼里顽劣到无可救药的我,一个人去了陌生的城市,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简单的幸福,赢得了很多人的尊重。

也依然有很多人说我是最差的,可我知道我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是。

我曾经悄悄地以为陆老师早就忘记了101次蠢事的约定了,我以为陆老师并不可能永远站在我身边,微笑着指导我安慰我守护我。直到一个闷热的下午,有人急促地敲开了我家大门。当我连滚带爬地赶回老家,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想摸摸他的脸,想拉拉他的手,可最后還是没有那么做。

陆老师,你骗人,你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大豆还在美国人手里哪!车窗的问题咱们不也还没弄明白吗?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梁小天,陆教授留了件礼物给你。”

我打开一看,眼泪和笑容就交织在了脸上——那是一块生姜。

我可爱的陆老师,今天也是个俏皮的魔鬼。

又过了很久,我和我的伙伴行走在旷野,顶着阴霾的天空和天边的闷雷,瞠过山涧和沼泽,越过戈壁和草原,只为找到一棵不起眼的杂草。心愿达成,我们欢呼雀跃,我们肆意呐喊,整个世界都回荡着我们的笑声,而我,肯定是当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我知道,陆老师正看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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