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表象上看,外嫁女回家省亲聚会是出于对父母的孝心和爱心,但更为深层的动因却是农村重男轻女的文化和外嫁女在原生家庭中的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的缺失,外嫁女正是借助于这样的大型聚会而成为全村男女老少关注的焦点,成为整个仪式的唯一主角,表达他们对男性中心文化的反叛,从而弥补她们在出嫁之前未得到满足的心理需要。
关键词:外嫁女;自主性;胜任感;归属感
一、外嫁女回乡聚会简介
最近几年,外嫁女回娘家团聚在江西、福建、广东、广西和海南等省的农村流行起来,网上对外嫁女的新闻报道和视频最多是2018年。这些活动的主角是出生在农村的女性,年龄从20多岁到80多岁不等。她们嫁到村外远近不等的地方,一起回到生养自己的村庄举行浓重的盛大聚会,参与的人数从几十到上百人不等。这种聚会的标配内容包括:(1)统一的服装,女性们都穿颜色一样的旗袍、唐装或现代款式的裙子;(2)礼物篮,她们肩挑两个篮子或手拿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水果、糖果等送给父母和乡亲的礼物;(3)红色的充气拱门和大型横幅,上面通常写着:“感恩父母,情系家乡”、“亲恩似海,饮水思源”;(4)播放“回娘家”、“常回家看看”一类的歌曲或音乐,营造感恩父母的情感与气氛;(5)村里的人组成的欢迎团对回家的女性表示热烈的欢迎;(6)燃放鞭炮和彩色纸花;(7)盛大的宴会;(8)外嫁女之间以及外嫁女与亲人之间的叙旧;(9)文艺节目表演。
外嫁女团聚的初衷是:远嫁他乡的女儿回家看望父母和村里的长辈们,表达一份孝心和爱心,同时又可以与同村的其他女性相聚叙旧,从倡导“孝道”的中国文化传统来看,这本是一件值得赞赏与支持的事,但由于外嫁女回乡的活动耗资巨大,甚至可能会引发村与村在聚会排场上的攀比和竞争,这就引起了人们的反思。笔者认识的一个海南女清洁工为一次这样的聚会花了1500元,而她每个月的收入大约是2000元左右,可见,她并无充足的经济资源来支付这样的费用。在此情况下,地方政府也开始关注外嫁女聚会对社会风气的影响,并倡导外嫁女聚会应体现简朴的传统,根据《光明日报》2019年4月1日第10版的报道,“广西、海南、广东等地的纪委监委相继印发通知,纠正大操大办“外嫁女聚会”不正之风,倡导移风易俗,引领淳朴新风。”
外嫁女回乡聚会为何会成为这些地区农村生活中的一种潮流?为何一些经济拮据的外嫁女也不惜耗费钱财来参加这样的聚会?外嫁女可以独自回娘家看望父母与乡亲,却为何愿意费时费力费钱来组织这样的集体回乡活动呢?文章将从自我决定论的角度探究这些问题,剖析外嫁女聚会风靡的深层动因。
二、自我决定论简介
本节首先简要论述自我决定论的核心概念,该理论将是文章在第3节分析外嫁女聚会的深层因素的理论框架。
早在1985年,心理学家Ryan和Deci就提出了自我决定论(SDT),并在2000年和2008年对该理论进行了充实与完善。Ryan和Deci认为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是人一生中不断追求的3种基本需要,其中,自主性是该理论最核心的要素,因为只有当人能够选择、实施和调控自己的活动和行为时,他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进而体验到自我决策的自由。自我决定论倡导者和其他人文主义的教育与心理学家(e.g., Aviram, 1986; deCharms, 1968, 1976; Rogers, 1969)认为自主的做事动机和自主体验对于个体的成长和身心健康至关重要。
自我决定论的第2个重要内容是胜任感,它指的是个体需要感受到自己有能力应对生命中具有挑战性的任务并达到其预期的效果,检验某人是否具有胜任感的指标是:他是否体验到成就、成功和对事情的掌控与把握。
归属感是自我决定论第3个重要概念,涉及个体与其生命中重要的人之间的相处关系,当一个人得到他看重的人的尊重并与之建立一种亲密而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就会体验到社会交往系统对他的支持,从而会获得安全和宁静。
Ryan和Deci指出,当个体的这3个需要得到满足时,他(她)就会达到最佳的生命状态、身心健康并实现自己对成长的需要,反之,如果这些需要受阻,个体则会陷入被动、不健康和孤独的状态,无法充分释放自己的潜力[4]。
本节论述了自我决定论的核心概念: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在文章的第三节,文章将讨论外嫁女回乡聚会的原因。
三、聚会的深层动因分析
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最近几年流行的外嫁女大型回娘家的活动都是在乡村,那么,这种潮流为何只出现在农村而非城市呢?笔者认为其中有很深的社会和心理原因,本节将逐一分析。
重男轻女的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突出的位置,因为传统的中国人认为只有男性才能传承祖宗的姓氏、血脉和家业,而女性成年后都要外嫁,在自己娘家的血脉传承中没有任何的作用,所以,男性在家族中的地位往往大大的高于女性。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在都市人的思想中已经逐渐退出主流地位,但它在农村仍然占据很大的市场,笔者在2019年8月对海南农村文化的调查中发现:
(1)在海南的农村,如果某家有人去世了,在逝者出殡的那天,需要家族的男性后代来捧香炉和端死者的遗照,护送死者去墓地安葬;如果死者家没有直系的男性后代,则由死者的哥哥或弟弟家的男性后代为死者捧香炉和端遗照,换言之,为死者捧香炉和端遗照的必须是与死者同姓的、本家族的男性后代,女性后代則没有这个资格;
(2)在给死者举办的亡灵超度仪式上,有一个环节是后辈给死者跪拜,以表达对死者的孝心和敬意,此时,家族成员则按照先直系后旁系、先男后女的顺序来祭拜逝者,女性后辈排在男性后辈之后,男性处于凸显的优越地位;
(3)在农村村民的家中一般都有一个大厅,里面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家族的曾祖父、爷爷、奶奶的名字写在红纸上面,用玻璃框裱起来,表示后代铭记和祭拜前辈的意思,但这个排位必须由家族的男性来写,不能由女性来写;此外,家族的神排位只能由儿子传承,如果某家没有儿子,女儿出嫁时不能把家族的牌位带到丈夫家,这就意味着这个家族就没有后代男性来祭祖了,即这家的香火就断了,因此,农村人仍然认为生儿子很重要;
(4)在农村,清明节和春节的时候,家族的后辈都会集中在一起祭祖,此时,男女是这样分工的:“女士负责一些辅助性的准备,比如,祭品,“男人就会开始贴红纸,女人就把祭品摆出来。然后男人就开始祭拜,烧纸钱,最后是放鞭炮”(根据一位姓毛的调查对象的口述)。“但现在呢,在一些地方,女性也可以做这些事情了”(根据一位姓孙的调查对象的口述);
(5)在家务的分配方面,“海南的不同地区有差异,乐东那边是很传统的,尤其男尊女卑,男性大男子主义。举个例子,如果男生看到妈妈姐姐们在摘菜,想要帮忙的话,他的妈妈一定会说:‘男孩子不要弄这个,男人不要进厨房之类的……所以这样的男尊女卑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男性的懒惰,因为有人帮他们做好一切,他们只要张口就好了,我有一个乐东的男性朋友,他家里比较富裕,他妈妈也是这种教育理念”(根据一位姓陈的调查对象的口述);
(6)大部分的海南的农村家庭由男性后代继承家庭的土地和房产,但一些家庭中城市购买多个套房的话,也会给女孩子一套,但总体而言,在家产的继承上,儿子比女儿拥有绝对的优势。一个姓符的女性访谈对象告诉作者:“多年前,我父母答应让我在我家的土地上盖房子,可是我哥哥不同意,因为从小我父母就告诉我哥,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在这种思想的浸泡下,他很难改变重男轻女的想法。因此,我打算在村里购买其他人的一块地来盖房子。”
在这种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环境下成长的女性,不能与其原生家庭中的男性成员平起平坐,她们的待遇和地位都低于男性,她们会感到自己是家庭的边缘成员,相对家庭的男性而言,她们更难释放她们作为自己生命主人的自主性;由于父母给予男孩子更多的价值肯定,女性的自信心与胜任感自然会受到削弱,此外,她们会感到父母给予哥哥或弟弟更多的爱、关注和接纳,因此,她们的归属感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无法充分地获得满足。尽管她们无法接受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价值观,但是,为了获得父母的赞许和接纳,她们不得不被动地顺从这种现实,对男性中心的价值观采取心理投射的内化方法,这可能会造成她们的内在思想与外在行为的矛盾。与此相反,这些女性的哥哥或弟弟则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男性中心的文化,实现对男性中心思维的心理整合,达到内心的感受和外在行为的一致。
从上述的分析可见,女性在农村的社会生活和一些重要的活动中扮演的是配角,很少被看见和凸显,但是,集体回娘家相聚这样的大型活动却给她们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此过程中,她们自发组织聚会的各个细节安排,获得完全的自主与掌控体验,而且她们是整个活动的核心人物,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主要演员,也是所有父老乡亲关注的对象,这样的机会在她们的原生家庭中不可多得,因此,她们必须倾尽全力以此为契机,弥补她们未能充分释放的自主性和胜任感,尤其是归属感,使自己在有生之年在父老乡亲面前有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样的聚会也是对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的反叛,但这种反叛是迂回而间接:外嫁女们以看望父母为理由、以喧闹的聚会为遮掩、以突显女性的价值为目的,文章作者认为,这些是外嫁女在南方一些农村风靡的内在的、深层的动因。
四、结语
文章以自我决定论为理论框架,分析了南方农村流行的外嫁女回家聚会的现象。从表明上看,对父母的孝心和爱心是外嫁女回家聚会的原因,但这种爱心和孝心仍然可以通过外嫁女个人回家看望父母的行为得以实现,但为何这些外嫁女会兴师动众、费财费力组织大型的省亲呢?作者认为,在现象背后更为深层的动因是农村重男轻女文化和外嫁女在原生家庭中的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的缺失。外嫁女正是借助于这样的大型聚会来弥补她们幼年时未得到满足的心理需要。如果农村的基层政府工作人员了解这种现象背后的真正动因,那么,他们可以从构建男女平等的角度入手,从根本上达到改变外嫁女聚会铺张浪费的现象。
参考文献
[1] https://culture.china.com/chinawatch/13000480/20190401/35561387_2.html.
[2] Mireille Joussemet Renee Landry and Richard Koestner. A Self-Determination Theory Perspective on Parenting [J].Canadian Psychology,2008(03):194-200
[3] Guy Roth, Avi Assor, Yaniv Kanat-Maymon, and Haya Kaplan. Autonomous Motivation for Teaching: How Self-Determined Teaching May Lead to Self-Determined Learning [J].Journal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2007(04):761-774.
[4] Deci, E. L., & Ryan, R. M. The “what” and “why” of goal pursuits: Human needs and the self-determination of behavior [J]. Psychological Inquiry, 2000(11):227-268.
作者簡介:马书红(1968- ),女,贵州遵义人,博士,三亚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跨文化交际和认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