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吗?

2020-05-08 05:46:32陈明俊杨思琦
财贸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私人资本生育率养老金

景 鹏 陈明俊 杨思琦

(1.西南财经大学 保险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中国社会保险费率偏高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为减轻企业社保缴费负担和应对经济下行压力,2015年以来,中国先后多次阶段性降低社会保险费率,但以工伤保险和失业保险两个费率本身就低的险种为主,费率最高的养老保险仅下降了1个百分点,对企业减负未有实质性作用,企业对进一步降低社会保险费率尤其是养老保险费率的呼声越来越高。针对此,国务院办公厅印发《降低社会保险费率综合方案》,规定自2019年5月1日起,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率降至16%,并要求养老保险待遇不降和维持基金长期财务平衡;同时,强调本次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决不是阶段性应急之策,而是适应经济发展新形势的长期性制度安排。

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的初衷是减轻企业负担和促进经济增长(彭浩然 等,2018),但会减少养老保险基金缴费收入,在养老保险待遇不降约束下使得基金收支平衡压力不断攀升。事实上,2014年以来,中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缴费收入一直低于基金支出,许多精算研究也证实了现行制度环境下基金累计结余耗尽不可避免(刘学良,2014;郑秉文,2019),表明降低缴费率将会给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财务可持续性造成更大冲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下文简称《社会保险法》),政府对基本养老保险负有经费支持和基金补贴等责任,基金出现支付不足时政府给予补贴,这意味着欲在降低缴费率的同时足额发放养老金并维持基金长期财务平衡,就需要加大财政补贴。由此引申出一个让人担忧的问题,就是降低缴费率是否一定提高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即加重财政养老负担。若是,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将会挤占财政经济建设支出份额,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这与降费率旨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初衷相悖。那么,是否存在既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又促进经济增长的缴费率水平,若存在,该情况的发生依赖于何种条件。回答上述问题,有助于厘清养老保险缴费率、财政支出结构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内在关系,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既有文献对养老保险缴费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从一般均衡视角测度最优缴费率或考察缴费率调整的经济效应。关于最优缴费率,Zhang et al.(2007)在包含内生生育率的王朝模型(dynastic model)框架下测算得出,养老保险最优缴费率介于10%~20%之间。Yew et al.(2009)采用同样的模型考察了人力资本外部性对养老保险缴费率的影响,模拟结果显示多种参数取值下的最优缴费率介于16%~22%之间。彭浩然等(2012)的研究发现,缴费率与养老保险待遇呈倒U型关系,以化解养老金代际冲突为目标的最优缴费率约为15.6%。景鹏等(2016)的研究表明,退休年龄60岁时的最优缴费率介于19.18%~19.63%之间,退休年龄65岁时的最优缴费率介于10.77%~11.64%之间。关于缴费率调整的经济效应,Ehrlich et al.(2007)的研究表明提高缴费率会降低私人储蓄率和生育率,导致物质资本存量和劳动力供给下降,不利于经济增长。Fanti et al.(2010)认为,降低缴费率会通过增加物质资本积累来促进经济增长,证明降低缴费率的同时能提高养老保险待遇。彭浩然等(2018)的研究表明,缴费率与公共教育税率之间存在一个最优组合,降低缴费率并加大公共教育投入可以促进经济增长和维持养老金替代率不变。景鹏等(2019)的研究发现:降低缴费率对劳动力总供给的影响取决于父母对子女数量和质量的相对重视程度,当父母相对很重视子女质量时,缴费率与劳动力总供给呈倒U型关系;当父母逐渐重视子女数量时,二者呈正向变动关系。

二是从基金长期财务平衡视角探讨缴费率潜在下降空间及其所需的配套措施。林宝(2010)认为,扩大制度覆盖面和降低养老金替代率可以抵消人口老龄化的冲击,测算得出16.47%的缴费率水平能够实现2008—2050年统筹账户基金收支平衡。景鹏等(2017)的研究发现:在保持现行制度参数或优化部分制度参数的情况下,缴费率不存在下降空间;在组合优化制度参数和强化财政补贴的情况下,缴费率可降低3.86~5.36个百分点。曾益等(2018)认为:实施全面二孩政策后短期内可降低缴费率,中期内则需要增加财政补贴规模;考虑延迟退休、养老金投资等政策后,缴费率在中期内可每2年降低0.30~0.43个百分点,或每5年降低0.71~0.99个百分点。金刚(2018)认为,覆盖率、缴费人口比例和缴费系数三个参数偏离理论值是造成养老保险缴费率偏高的重要原因,如果参数偏离得到完全校正,缴费率可降低4.04~4.89个百分点。曾益等(2019)的研究发现:在没有其他政策干预和维持基金平衡的情况下,现行降费政策最多持续5年;考虑征缴体制改革、延迟退休以及财政补贴和国有资本划转等外源性融资后,降费政策至少能持续31年。

综上,可以发现,多数文献忽略了降低缴费率与财政养老负担之间的关系,也未考察其通过改变财政支出结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虽然采用精算方法的文献普遍认为降低缴费率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但由于精算方法缺乏微观基础,无法揭示降低缴费率对工资率、生育率等重要经济变量的影响,致使中长期测度结果可靠性下降。鉴于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是一项长期性制度安排,本文拟从一般均衡视角出发,构建世代交叠模型来考察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作用机理和影响效果,检验降低缴费率是否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进而从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和促进经济增长的视角探寻适宜的缴费率水平,期冀为政府推动缴费率持续平稳下降提供定量依据。

二、理论模型

(一)个人

假设代表性个人一生经历成年期和老年期两个时期,个人在成年期工作、老年期退休。t期进入成年期的个人无弹性供给一单位劳动获得工资收入wt,按比例θ和τ缴纳养老保险费和工资税(1)个人和企业缴纳的税费可以相互转嫁,最终承担比例取决于劳动力供求弹性。本文假设个人无弹性供给一单位劳动且个人供给的劳动与企业需求的劳动相等,因此企业缴纳的税费可以完全转嫁给个人。这是此类研究的常用假设。,可支配收入(1-θ-τ)wt用于成年期消费ct、储蓄st和养育子女。假设每个成年人生育子女数量(生育率)为nt,对每个子女的养育费用占工资收入的比重为ν,则养育子女支出为νwtnt。借鉴Zhang et al.(2003)、耿志祥等(2016)的思路,假设个人能存活至成年期末,但在老年期的生存概率为π,那么个人将以1-π的概率分享上一代人的馈赠性遗产(1-π)Rtst-1/nt-1(2)现有文献对遗产的处理方式有两种:一是将遗产视为“意外的死亡遗赠”,即上一代人不刻意留有遗产,死亡后遗产平均分配给子女(Zhang et al.,2003;耿志祥 等,2016);二是假设经济中有完美的养老保险市场,即存在精算公平养老保险,活着的老年人分享死亡老年人的养老金(严成樑,2017)。从中国现实情况看,无论是法律规定还是文化习俗,子女继承父母遗产是司空见惯的做法,而且中国尚不具有完全发达的养老保险市场,因此本文处理遗产时采用第一种方式。。令t期成年人数量为Nt,则t+1期成年人数量为Nt+1=ntNt、老年人数量为πNt。该代表性个人在t+1期进入老年期,其老年期消费dt+1来自成年期储蓄本息Rt+1st和领取的养老金δwt。由此,代表性个人在两个时期的预算约束为:

ct=(1-θ-τ)wt-st-νwtnt+(1-π)Rtst-1/nt-1

(1)

dt+1=Rt+1st+δwt

(2)

其中,Rt+1表示t+1期资本总回报率,δ表示养老金替代率。假设个人一生效用取决于两个时期的消费和生育的子女数量(严成樑,2016),采用对数线性形式表示为:

Ut=ln ct+φπln dt+1+γln nt

(3)

其中:φ表示时间贴现因子,即相对于成年期消费,个人对老年期消费的重视程度;γ表示个人对子女的偏好程度,反映了父母的利他主义强度。在式(1)、(2)约束下最大化式(3),求得个人最优性条件:

1/ct=φπRt+1/dt+1

(4)

νwt/ct=γ/nt

(5)

式(4)表示储蓄的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式(5)表示生育的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将上述两式代入式(1)、(2),得到个人最优储蓄st和生育率nt:

(6)

(7)

(二)企业

假设完全竞争市场经济中存在无数个同质的生产性企业,它们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利用资本和劳动生产供个人消费的产品。Barro(1990)的研究发现财政经济建设支出对企业产出有正向促进作用,据此,本文将财政经济建设支出纳入生产函数,这是因为本文关注财政补贴养老保险基金引致其支出结构变化对经济变量的影响。参考严成樑(2017)的设定,生产函数表示为:

(8)

(9)

(10)

(三)政府

中国基本养老保险制度采取统筹账户与个人账户相结合的“统账结合”模式,但由于个人账户“空账”规模持续攀升,使得名义上的“统账结合”制度变成了事实上的现收现付制度。考虑到统筹账户是一个标准的确定待遇现收现付计划,且当前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特指降低统筹账户缴费率,所以本文以统筹账户为研究对象。自2014年起,中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缴费收入一直低于基金总支出,这意味着欲足额发放养老金并维持基金平衡就需要依靠财政补贴,《社会保险法》也从法律层面规定当基金出现支付不足时政府财政给予补贴。由此,t期养老保险基金缺口即财政养老保险支出为:

Δt=δwt-1πNt-1-θwtNt

(11)

式(11)等号右边第一项表示t期基金支出,是老年人数量πNt-1与领取的养老金δwt-1的乘积;第二项表示t期基金缴费收入,是成年人数量Nt与养老保险缴费额θwt的乘积。当其他变量保持不变时,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会使基金缴费收入减少,导致基金缺口扩大和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增加。

关于财政支出类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政府财政统计手册》按照财政职能分为经济建设类支出(基础设施、交通运输等)、社会性支出(科教文卫体、社会保障等)和一般性支出(外交、国防、行政管理等)。结合本文核心内容,将财政支出划分为经济建设支出Ft、养老保险支出Δt、一般性支出Ωt三类,其资金来源于政府向成年人征收的工资税。令上述三类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分别为ε1、ε2和ε3,t期财政预算平衡式为:

Ft=ε1τwtNt; Δt=ε2τwtNt; Ωt=ε3τwtNt

(12)

由于财政一般性支出具有刚性且不直接对企业生产和经济增长产生影响,参考胡永刚等(2012)的做法,本文假设财政一般性支出占比ε3为常数,那么财政经济建设支出占比与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之和也为常数,ε1+ε2=1-ε3。这意味着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ε2上升会使财政经济建设支出占比ε1下降,对企业生产带来不利影响。结合式(11)、(12),推导得到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

(13)

本文用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ε2来度量财政养老负担。如果降低缴费率使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表明降低缴费率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反之则减轻财政养老负担。根据式(12)有ft=ε1τwt,将其代入式(9)、(10),资本总回报率Rt和工资率wt转化为:

(14)

(15)

(四)宏观均衡

将个人、企业和政府决策相结合,定义宏观均衡。在给定初始私人资本总量K0和成年人数量N0前提下,经济的宏观均衡要求个人决策序列{ct,dt+1,st,nt}、总量私人资本和劳动序列{Kt,Nt}、要素价格序列{wt,Rt}、公共政策序列{θ,Δt}满足以下五个条件:

其一,给定要素价格{wt,Rt}和养老保险缴费率θ,个人在两期预算约束下,通过选择消费ct、储蓄st和生育率nt,最大化其一生效用;

其二,给定要素价格{wt,Rt},企业按式(9)和式(10)或式(14)和式(15)配置私人资本Kt和劳动Nt,最大化其利润;

其三,给定公共政策序列{θ,Δt},政府维持养老保险基金收支平衡和财政预算平衡分别满足式(11)和式(12);

其四,劳动力市场出清,企业生产需要的劳动等于所有成年人供给的劳动;

其五,资本市场出清,企业生产需要的私人资本全部来自上一期成年人储蓄(资本在一期内全部折旧),即Kt+1=Ntst,劳均形式为:

kt+1=st/nt

如果以上五个条件同时得到满足,经济就处于宏观均衡状态,于是可以求出模型均衡解,分析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对经济变量的影响。

三、均衡分析

这里分别在新古典增长框架和内生增长框架下,考察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评判降低缴费率是否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选择在两种框架下进行对比分析,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是,经济发展模式会随着要素禀赋规模及结构变化和技术进步而发生改变,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往往经历从低水平的新古典增长向高水平的内生增长的转变过程(Funke et al.,2000;严成樑,2016);二是,相对于新古典增长框架,内生增长框架下的经济机制更加丰富,降低缴费率不仅通过生育率渠道影响养老保险支出占比,还通过资本积累渠道影响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三是,对比分析两种框架下的结论,便于判别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是否因研究框架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即缴费率与财政养老负担的关系是否依赖于经济发展模式。

(一)基于新古典增长框架的分析

根据理论模型,将式(6)、(14)、(15)代入式(7),得到劳均私人资本和生育率的动态方程:

(16)

(17)

其中,ε1τ=(1-ε3)τ+θ-(δπ/nt-1)(kt-1/kt)α/(1-β)。

新古典增长框架下,均衡状态时kt+1=kt=kt-1=k*,nt+1=nt=nt-1=n*。将这两个均衡条件代入式(16)、(17),得出均衡状态的劳均私人资本k*和生育率n*满足以下关系:

(18)

(19)

其中,ε1τ=(1-ε3)τ+θ-δπ/n*。

(20)

由式(19)可知,(1+γ+φπ)n*ν/γ-(1-θ-τ)-(1-π)α/(1-α)>0,则dn*/dθ<0,表明降低缴费率可使生育率上升。相应的经济机制是:一方面,降低缴费率增加了个人成年期可支配收入,个人养育子女和进行储蓄的经济能力增强,前者直接使生育率上升,后者通过提高劳均私人资本引致工资率上升而间接提高生育率;另一方面,降低缴费率会扩大基金缺口,财政养老保险支出随之增加,通过挤占财政经济建设支出(降低公共资本)导致工资率下降。为保持原有成年期消费,个人将减少生育子女数量,造成生育率下降。均衡分析表明,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对生育率的促进作用大于抑制作用,最终使生育率随缴费率的下降而上升。

(21)

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是基金缺口与财政收入的比值,本文通过分析降低缴费率对基金缺口和财政收入的影响来探究其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作用机制。一方面,降低缴费率使基金收入减少,当基金支出保持不变时,基金缺口随之扩大;另一方面,降低缴费率使生育率上升,缴纳养老保险费和工资税的人数增加,能够缩小基金缺口和增加财政收入。此外,降低缴费率还会改变均衡状态的工资率,但新古典增长框架下,工资率变化不影响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因为本文模型中养老保险缴费基数和待遇计发基数以及税收基数都是工资收入,基金缺口与财政收入之比抵消了工资率变化效应。均衡分析显示,当缴费率下降使生育率上升较小时,生育率上升带来的基金缺口缩小额不足以弥补缴费率下降带来的基金缺口扩大额,导致基金缺口扩大,且扩大幅度大于财政收入增加幅度,从而提高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当缴费率下降使生育率上升较大时,缴费率下降带来的财政收入增加幅度大于基金缺口,从而降低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可见,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并不必然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其作用效果取决于降低缴费率对生育率的影响。

(二)基于内生增长框架的分析

(22)

(23)

(24)

内生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来自两个方面:其一,降低缴费率使个人有更多资源用于养育子女和储蓄,这会使生育率和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上升;其二,降低缴费率扩大了养老保险基金缺口,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增加,通过挤占财政经济建设支出导致工资率下降,个人养育子女和进行储蓄的能力减弱,这会使生育率和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下降。以上两方面效应的强弱决定了降低缴费率对生育率和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的影响,进而通过作用于养老保险基金缺口和财政收入影响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

综上,本文在两种框架下考察了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发现降低缴费率并不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其作用效果取决于降低缴费率对重要经济变量的影响程度。新古典增长框架下,若降低缴费率使生育率较大幅度上升,则可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内生增长框架下,若降低缴费率使生育率和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的乘积较大幅度上升,则也可减轻财政养老负担。

四、数值模拟与结果分析

为展示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效果,评判降低缴费率是否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这里设定参数取值,通过数值模拟来定量考察,并对具有重要经济含义的参数进行敏感性分析。

(一)参数取值

根据模型求解结果,待设定的参数有φ、π、ν、α、β、δ、τ、ε3、A和γ,各参数基准值如表1所示。

表1 参数基准值

1.时间贴现因子φ

既有文献通常将年度时间贴现因子设为0.98或0.99(景鹏 等,2019),本文取值为0.99。假设世代交叠模型一期时间长度为30年,则φ=0.9930=0.74。

2.老年期生存概率π

许多文献和机构对中国人口预期寿命进行了估计。比如,张文娟等(2016)基于中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和修正的人口死亡模式估算出60岁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20.12岁;联合国人口司《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7》显示2010年中国60岁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19.55岁。本文取这两篇文献的平均值,则2010年60岁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19.84岁。根据《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7》预测结果,中国60岁人口平均预期寿命每5年约增加0.55岁,由此推算出2020年达到20.94岁,从而π=20.94/30≈0.70。考虑到预期寿命延长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下文将对该参数进行敏感性分析,考察预期寿命延长对财政养老负担的影响。

3.每个子女养育费用占工资收入的比重ν

Banerjee et al.(2014)利用中国农村—城镇移民调查数据实证估计得出,中国家庭对每个子女的养育费用约占收入的8%;严成樑(2017)通过中国人口出生率校准也得到养育一个子女成本占工资收入的8%。据此,取ν=0.08。

4.私人资本产出弹性α和公共资本产出弹性β

现有文献对私人资本产出弹性的取值多介于0.40~0.60之间(郭凯明 等,2016;耿志祥 等,2016;彭浩然 等,2018),本文取中间值0.50,即α=0.50。贾俊雪等(2011)、严成樑(2017)在理论模型分析中将公共资本(财政经济建设支出)产出弹性设为0.15,本文参照其取值,则β=0.15。

5.养老金替代率δ

本文以养老保险统筹账户为研究对象,现行制度规定统筹账户养老金计发标准是缴费每满1年支付计发基数的1%。假设个人在成年期(共30年)参加工作后就参保缴费,则δ=1%×30=0.30。由于δ是决定财政养老负担的重要制度变量,下文将对该参数进行敏感性分析,以考察养老金替代率变化产生的经济效应。

6.工资税率τ和财政一般性支出占比ε3

根据《中国统计年鉴》,1978—2017年税收收入占GDP比重的平均值约为0.15,结合本文模型设定有τwtNt/Yt=τwt/yt=0.15。由式(8)、(10)得到wt=(1-α)yt,结合α取值计算出τ=0.30。2010年以来,财政一般性支出(包括一般公共服务、外交、国防和公共安全)占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的比重较为稳定,在20%上下小幅浮动,于是本文取ε3=0.20。

7.全要素生产率A

参数的取值只影响经济变量大小,不改变本文研究结论,可取任意正值。为确保均衡状态的经济变量数值不过低,本文取A=10。

8.父母利他主义强度γ

借鉴郭凯明等(2016)、景鹏等(2019)等的思路,本文通过设定一个基准目标,根据推导出的模型公式和相关参数基准值来校准γ的取值。基准目标设为养老保险缴费率θ=0.20时生育率n=0.75(4)《国家人口发展规划(2016—2030年)》指出当前中国总和生育率介于1.5~1.6之间,本文取1.5。由于理论模型假设每个人代表一个家庭,都可进行生育,则生育率n=0.75。。联立式(18)、(19),代入相关参数基准值和基准目标,计算得到γ=0.11。

(二)模拟结果

将参数基准值代入理论模型,模拟两种框架下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对重要经济变量的影响,结果如表2所示。从中可以看出,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均衡状态的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说明降低缴费率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内生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均衡状态的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呈现先下降后上升的非对称U型变化特征,说明存在一个使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最小化的缴费率水平,适当降低缴费率可以减轻财政养老负担,但过犹不及。对比两种框架下的模拟结果可知,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负担的影响因研究框架不同而存在显著差异。

根据表2,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均衡状态的生育率上升,这与均衡分析结果相符。从传导机理上分析,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不确定:一方面,降低缴费率使基金缴费收入减少,导致基金缺口扩大;另一方面,降低缴费率通过提高生育率使缴纳养老保险费和工资税的人数增加,这会缩小基金缺口和增加财政收入。数值模拟显示,降低缴费率对基金缺口的负向影响要比通过生育率上升带来的正向影响更大,并且基金缺口扩大程度大于财政收入增长幅度,从而导致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财政养老负担加重。缴费率每下降1个百分点,将使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平均提高2.36个百分点。此外,降低缴费率还会使均衡状态的劳均产出下降,这主要是因为降低缴费率增加了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挤占了财政经济建设支出,而财政经济建设支出是决定企业产出的重要因素,于是造成劳均产出下降。由此,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不仅加重了财政养老负担,而且抑制了经济增长,与降费率旨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初衷相悖。

表2 两种框架下降低缴费率对经济变量的影响

内生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均衡状态的生育率上升,但同时也使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劳均产出增长率)和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分别呈非对称倒U型和U型变化特征,缴费率临界值都为15%左右。这意味着在缴费率没有降至15%之前,降低缴费率会提高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和降低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即促进经济增长和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在缴费率低于15%之后,继续降低缴费率将会降低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和提高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即抑制经济增长和加重财政养老负担。从财政养老负担最小化和经济增长最大化的角度看,当前16%的缴费率水平还存在1个百分点的下降空间。由此,内生增长框架下,适当降低缴费率(缴费率不低于临界值)既能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又能促进经济增长,对企业、政府和整个经济社会都大有裨益。

综上所述,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一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且抑制经济增长,内生增长框架下适当降低缴费率可以减轻财政养老负担并促进经济增长,说明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负担和经济增长的影响依赖于经济发展模式。这表明,为确保财政养老负担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和实现促进经济增长目标,降低缴费率的同时应当转换经济增长动力,推动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由依靠资本和劳动的要素驱动型新古典增长向创新驱动型内生增长转变。

(三)敏感性分析

在参数基准值分析的基础上,本文着重对老年期生存概率π和养老金替代率δ进行敏感性分析,考察其取值在合理范围内变动产生的效应,检验结论是否稳健。选择这两个参数是因为它们有着重要的经济含义,π和δ分别反映了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金替代率调整对经济变量的影响。借鉴郭凯明等(2016)的做法,为了使参数在不同取值下的模拟结果具有可比性,本文在改变π和δ取值的同时也改变了A和γ的取值,确保在θ=0.20时始终有n=0.75、g=1.00。两种框架下的敏感性分析结果如图1和图2所示。

图1描绘了新古典增长框架下,参数π和δ取不同值时缴费率从20%降至5%后主要经济变量的变化趋势。可以看出,改变π和δ取值不改变本文研究结论,但影响程度有所不同。具体而言,随着预期寿命延长(π提高),生育率和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劳均产出下降;随着养老金替代率δ提高,生育率和劳均产出下降、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从传导机理上分析,预期寿命延长对生育率的影响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预期寿命延长使个人获得上一代人的馈赠性遗产减少,成年期经济资源减少导致个人养育子女的经济能力减弱,这使得生育率下降;二是预期寿命延长意味着个人活得更久,为留有充足资源满足老年期消费,个人会增加储蓄,劳均私人资本增加带来工资率上升,增强了个人养育子女能力,这使得生育率上升。敏感性分析表明,预期寿命延长对生育率的正向影响更大,从而使生育率随预期寿命的延长而上升。养老金替代率对生育率的影响机制是:提高养老金替代率使个人获得的养老金变多,从平滑两期消费角度看,个人会减少储蓄,这一方面通过放松生育预算约束使生育率上升,另一方面通过降低劳均私人资本和工资率使生育率下降。模拟结果显示,提高养老金替代率对生育率的负向影响略大于正向影响,导致生育率小幅下降。预期寿命延长使个人领取养老金的年限增加,提高养老金替代率使个人获得的养老金变多,都会扩大养老保险基金缺口,导致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进而通过挤占财政经济建设支出造成劳均产出下降。

图1 新古典增长框架下参数π和δ的敏感性分析结果

图2 内生增长框架下参数π和δ的敏感性分析结果

观察图2可知,内生增长框架下改变π和δ取值后,降低缴费率仍然使生育率上升、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呈非对称倒U型变化、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呈非对称U型变化,但影响程度存在较大差异。与基准值分析相比,随着缴费率的下降,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金替代率提高都会使生育率先上升后下降,这同样是由它们对生育率的正向和负向影响决定,并且正负影响效应的大小取决于缴费率的高低。此外,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金替代率提高还会使缴费率临界值变小,能够为缴费率下降创造更大空间。根据图2,π从0.70增加到0.80时缴费率临界值从15%降至11%,δ从0.30增加到0.35时缴费率临界值从15%降至10%,并且缴费率临界值对应的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都上升,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也都控制在20%左右。由此,内生增长框架下,不必过度担心降低缴费率后预期寿命延长或养老金替代率提高对财政养老负担和经济增长的冲击。

敏感性分析表明,改变老年期生存概率(预期寿命)和养老金替代率的取值不会改变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负担和经济增长的影响方向。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金替代率提高将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并抑制经济增长;内生增长框架下,它们可为缴费率进一步下降创造空间,能够在合理控制财政养老负担的同时促进经济增长。

五、结论与启示

本文构建世代交叠模型,在新古典增长框架和内生增长框架下,考察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对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的影响,检验降低缴费率是否一定会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均衡分析发现,降低缴费率并不必然提高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新古典增长框架下的作用效果取决于其提高生育率的程度,内生增长框架下的作用效果取决于其对生育率和私人资本积累的综合影响。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数值模拟结果显示,新古典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得生育率上升、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上升和劳均产出下降,表明降低缴费率将加重财政养老负担并抑制经济增长;内生增长框架下,降低缴费率使得生育率上升、劳均私人资本增长率(劳均产出增长率)呈非对称倒U型变化、财政养老保险支出占比呈非对称U型变化,缴费率临界值在15%左右。两种框架下的模拟结果反映了降低缴费率对财政养老负担和经济增长的影响依赖于经济发展模式,揭示了在降低缴费率的同时应当转变经济发展模式。敏感性分析表明本文研究结论是稳健的,并且内生增长框架下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金替代率提高会使缴费率临界值变小,能够为缴费率下降创造更大空间。

基于上述结论,本文得到如下启示:

第一,降低缴费率有利于提高生育率。这与当前实施的全面二孩政策相辅相成。全面二孩政策侧重于放松生育面临的数量约束,降低缴费率侧重于缓解生育面临的经济压力,两项政策配合实施有助于更好地激励个人生育第二个子女。

第二,转变经济发展模式,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由新古典增长向内生增长转变,为缴费率下降提供良好的经济环境。要素禀赋结构的动态变化以及要素的重新配置,驱使经济结构不断升级和经济增长方式发生转变。为加快推动经济转变为创新驱动型内生增长,需要加大人力资本投资、促进技术进步和扩散、改善资源配置效率的体制和机制改革等。

第三,提高养老金替代率与降低缴费率并不冲突,“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内生增长框架下,提高养老金替代率反而使缴费率临界值变小,并且能够促进经济增长和将财政养老负担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从而实现民生保障与经济增长良性协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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