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肆)

2020-05-06 09:22逆水行舸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公输灵柩冰花

逆水行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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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弋无名在天坑里找到了前人留下的日记,解开了围绕在天选者身上的谜团,原来大家都是计划中的棋子。但此刻形势危急,他必须先和山下樱姬一起找到太岁,离开此处,然后再做打算。另一边,地面上的公输三泪因迟迟等不到二人上来,担心钩弋无名的安危,毅然跃下天坑找他……

第四十三章掬来一捧爱河水,放下三世弥陀佛

公輸三泪下了天坑,举着浑天球,很快就找到了山下樱姬和钩弋无名的脚印,同时也发现了另一行不明人物的脚印。她心中一动,看来还有不明人员下来,但自己一直就在天坑边,为何没有发现呢?

事出紧急,公输三泪无暇细想,沿着大湖转了一圈,发现钩弋无名的脚印也中断在了河边,便知道他一定了下水了。她一边大声呼唤钩弋无名的名字,一边飞身掠起,探出观音臂抓住地窟顶上的岩石,身子倒吊,以浑天球映照水面,查看水下有无钩弋无名。看了半晌,才到了石壁周围的洞窟前。这四周山壁上有十数个洞窟,钩弋无名究竟进入了哪个?她细一想,便推断他有九成几率直线行走,便选了水流直行的那个洞窟。观音臂抓住穹顶岩石,借力向前一荡,就是四五丈远,如此交相往复,宛若惊鸟飞猿,飞速向前。

只是行了十几丈后,却发现前面又出现了岔路,这下不禁犯了难。想了一会儿,寻了一个洞窟进去,正与钩弋无名的选择相反。

武天授在天坑边徘徊了一夜,天色见亮之时,天坑下忽然鹅黄影子一闪,一人负了一大块白色物事跃上坑沿,正是山下樱姬。

武天授神情一动:“樱姬,你回来了!”

山下樱姬嘻嘻一笑:“是啊,宗主,坑下很好玩,不如你也去看看吧?”她在地窟中呆了一夜,春衫百褶裙依旧清净如新,不沾一点泥土。

武天授道:“你身上背的是太岁?”

山下樱姬道:“是啊。钩弋无名要去找太岁,但他走得比乌龟爬还慢,我去前面采了一片太岁回来,他才走了不到一里路。”

武天授皱眉道:“你看到公输三泪了么?”

山下樱姬道:“没有。”她将身后的太岁放下。

武天授过来,只见这块太岁五尺见方,厚有尺余,颜色雪白,没有半点渣滓。用手摸摸,又软又韧,颤巍巍滑腻腻宛若皮脂肉冻,伸鼻嗅嗅,味道清新。她听钩弋无名说这种东西接触过公输千城,而他身上的铁化颜色就淡了。

此时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都被放置在软榻上,盖着棉被。武天授吩咐鱼梦溪等人将太岁切成存许的薄片,揭去二人盖着的棉被,将二人身上覆满太岁。不过半个时辰,叱世惊艳身上的太岁便在微微起伏,武天授将太岁揭开一看,只见叱世惊艳的衣衫已经完全松软下来,恢复了本来颜色,而她的面容也从黧黑变成了瓦灰,伸手一探,鼻孔中竟然有了呼出的热气。

又等了一个时辰,叱世惊艳完全复原,只是身体虚弱,武天授吩咐越寻常煮了一碗热粥,放了红枣,叱世惊艳喝下之后,便能起身拄着树枝缓缓行走了。

公输千城因为铁化时间过久,身上的铁色还未完全退去。

武天授一直观察着两人的变化:“看来这所谓的铁化并非真的将人变成了钢铁,而是一种我们未知的毒素或者某种东西,将人体变得如同钢铁一样,失去了活力,却僵而不死。”

太岁救活了两人,却半点不见减少,武天授吩咐鱼梦溪将太岁运回天授阁,装入清水缸中,以保持新鲜。

叱世惊艳醒来便问钩弋无名哪里去了。

武天授将这一昼夜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当听说钩弋无名和公输三泪都下去寻找太岁未归时,叱世惊艳再也忍不住,要下去找回他们。

武天授道:“公输三泪有麒麟臂,钩弋无名有神力,必然无虞。你身子尚弱,若在暗河中走散,他们回来了,还要担心你。”

等了一天一夜,二人依旧不见影踪。公输千城已然醒过来,不过身子极为虚弱,话都说不出来,武天授将他送回天授阁静养,专人伺候。

第二天一早,叱世惊艳扑扇着堕天翼,几次想下到天坑中,都被武天授拦住:“你虽然有翼能飞,但地窟下暗黑如夜,通道狭窄,倒会限制你的飞行。而且,下面有一个诡异的蓝影,像鬼魂一样,你应付不来。山下樱姬,你再下去一次吧?”

山下樱姬倚着断墙,百无聊赖,看一会儿云卷云舒,捻一遍刀钗上的明珠,闻言懒懒道:“坑下其实一点也不好玩,那个蓝影怕我得紧,不和我玩。我不去。”

武天授淡淡道:“我感觉公输三泪和钩弋无名一定遇到危险了,他们遇到的危险,只怕连你都无法解决。”

山下樱姬精神一振:“真的么?”

武天授道:“若非遇到危险,以公输三泪的身手,怎么也该回来了。”

山下樱姬一跃而起:“左右无聊,那我就去看看。”来到天坑边上,根本没看绳索,拔出张敞画眉刀,一跃而下。

地窟中岔路纵横交错,钩弋无名虽有释迦眼,却也难辨去路,如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五个馒头、半壶清水全部落入肚中了,却一点太岁的踪迹也没找到,山下樱姬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以饥饿的程度来算,滞留在地窟中最少也有两天了。这期间,为了解渴,他已经喝了好几捧浑浊的河水。又游了一天,他的双腿已经被冰凉的河水泡得泛白麻木。

身心俱疲之际,忽然前面一阵歌声缥缈传来,他启动释迦眼,循着歌声的方向寻去,但见隔壁通道的水中现出一点萼绿色,宛若漂浮的一片绿叶。他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条小溪流样的水流,就夹在河水中间,泾渭分明。

钩弋无名精神一振,急忙拖着先人灵柩泅渡过去。到了近处,看得更清楚,这条水流突兀出现在浑浊的河流中,不见源头,大概有一丈多宽,宛若醇酒佳酿,澄澈透明,鲜碧可爱,和周围浑浊的水流决不相混。

不知是水色原因,还是别有洞天泄露天光,这绿溪上空竟如晨光熹微,周遭物事蒙眬可见。远处一人蹵浪而歌,瞧身影似是山下樱姬。

因为那淡蓝色的飞车怪物,钩弋无名最怕地窟中的光影。即便这溪流是碧色的,他也十分谨慎,小心翼翼伸出手,沾了一点清水,伸鼻一嗅,一缕春天的气息穿鼻入脑,涤荡五脏,洗毛伐髓,宛若酒中扶头,身心欲醉。他伸手入溪,掬了一捧清水,浅啜两口,顿觉颊齿留香,好像张口一吸,就搬来了一天青春万丈韶华。

绿溪被他双手搅动,觳纹横生,层层叠叠如一剪春风漾起一树绿丝绦。那万千思绪,从溪头涌向溪尾,拂在溪尾上山下樱姬的金缕鞋上。

山下櫻姬忽觉心中一动,适时转头回眸。

钩弋无名恰恰也抬起头来,不自觉嘴角上勾,微微笑了。双方目光若有形质,在空中交汇,便如宇宙发始鸿蒙初辟时那光与影的邂逅,冷与热的相逢,撞出了一岫风,酿出了一天云,落下了一捧雨,染绿了一半山,催红了一树萼,绽开了一朵花。

两人只觉空旷沉寂的心田中似乎有某种物事悄悄发芽了,正欲推开春泥,一领春风。

钩弋无名悚然一惊,自己并没有想笑,怎么会无端微笑呢?他的释迦眼看得分明,一向不屑万事的山下樱姬竟然回眸嫣然一笑,旋即害羞也似,向远处跋涉而去。

钩弋无名心中奇怪,自己和山下樱姬为何会突然变得这样,而且自己似乎和吃了一罐蜜饴般,心中甜丝丝的百般受用,看见山下樱姬远去,又如喝了一口老陈醋,怅意横生,酸溜溜的好不难受。

钩弋无名忽然想到,钩弋无欢的手札中曾说,混沌的眼泪化为鲸墟,鲸墟中由缘溪、爱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痴情湾、离别渊构成。

这别样的水流也许就是鲸墟中的爱河,否则自己岂能心生爱意。一念及此,更是大惊失色。钩弋无欢的手札记载混沌的七种排泄物,最可怕的是鲸墟中的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愤恨,将焚天灭地。

如果这里是爱河,恨海肯定也相距不远,一旦山下樱姬进入恨海,以她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焚天灭地的恨意,只怕二十八猎师性命难保。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顾不得许多,一面拖着灵柩拼命向前游去,一面大叫道:“山下樱姬,你快回来,前面危险!”

不知为什么,钩弋无名在这条萼绿色的水流中拖着灵柩竟然奔驰如飞,比在浑浊的河水中快了十倍不止。

地下洞窟在逐渐变大,萦绕如带的绿色浅溪也在逐渐变宽,由一条浅溪变成了一条阔河。绿色慢慢褪去,淡淡的粉色接踵而来。钩弋无名仿佛从湿润的雨季走到了繁茂的花季,才告别灞桥含青叠翠的烟柳,便徜徉于染朱流丹的紫陌桃花之中。

这是一个硕大的洞窟,直径足有里许。浑浊的水流不知去了哪里,这里充塞的是条粉色的大河。在钩弋无名的眼里,仿佛有万株桃花夹岸而生,含苞怒放,花瓣如云,覆压到目光尽头,映入河中,仿佛八千天女洗妆罢,倾倒一江胭脂红。

钩弋无名只觉心田中情芽渐茁,破土成禾,生长成一棵希冀,蜿蜒出两片温柔,绽放了一朵旖旎。

山下樱姬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转身回眸,两人瞳光相接,心弦俱震,仿佛都感受到了另一颗心的悸动。这是心的共振,此鸣彼应,连脚下的河水都被两颗心的跳动牵连,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河头河尾,两两相望,一眼便是永远。山下樱姬飞奔而来,轻轻牵过他的手,葇荑在手,便是人间最美。两人眼前天穹痕浅,山峦翠微,桃花两岸垂,鸳鸯贴水飞。一舸漂流处,便是阮郎归。

钩弋无名不知为何,竟能感受到山下樱姬的心跳,一下下,一点点,倒像敲在自己的心上。

钩弋无名心中一半被情雨淋湿,一半被疑云掩埋,他忽然想到:我竟错了!先前所行萼绿水流当为缘溪,这桃粉色河水处才是爱河!先前的长汀柳绿,此处的别浦桃花,全是这古怪水流所致的幻觉!一念及此,惕然猛醒。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出,钻心的疼痛让他仰天长啸。

钩弋无名眼前的天穹山峦、桃花画舸,仿佛春冰乍破,顿然消弭。他冷汗淋漓,这鲸墟果然可怕,自己的天眼竟然也如被云翳,不能窥破其真相。

眼下还是这条桃粉色的大河,涟漪荡漾,自己扶着灵柩,双腿浸在河中。自己的手和山下樱姬的手还在牵着,他又羞又窘,急忙撒手,但山下樱姬不撒。且自己心如同剖成了两半,一半悔意如剑,必要斩断情丝。一半爱意缱绻,舍不得放手。他瞥见山下樱姬美目流盼,媚眼如丝,显然还沉浸在爱河制造的幻觉中。

父亲的棺椁就在身边,自己若沉溺爱河,如何对得起先辈,如何拯救叱世惊艳!想到此处,急忙掰开山下樱姬的手。但山下樱姬如在梦里,身边的山下樱姬头一遭双腿也浸在水里,裙裾如莲,绽开在水面。弯腰从河中掬起一捧水来,凑到嘴边要喝。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两人只沾染了水汽,便被其幻觉控制,若饮了水,后果不堪设想。急忙叫道:“这水不能喝!”挥手去拨打山下樱姬的手。

谁知山下樱姬嘻嘻一笑,作势一扬,将水泼向他。钩弋无名不防,下意识用手阻挡。结果一半水泼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半水被他的手挡了回去,泼到山下樱姬的嘴里。

钩弋无名只觉一缕清甜沁透心脾,霎时间柔肠百转,情愫如海潮叠生,涌起滔天巨浪,将要淹没三寸灵台的那最后一丝清明。他明白,只要爱河的情毒侵入心脉,必然眼空万物,沉溺于情天欲海,那复活父亲,救活叱世惊艳,就全然无望了,这一生就算完了!

他猛地抽出胳膊上金缠臂中插着的幽篁短剑,猛地扎向肩头,鲜血迸溅,痛感一阵狂飙,当头遭遇情潮,两相争斗,难解难分。钩弋无名又是一剑,终于,无情狂飙吹得情潮迅速后退!

钩弋无名喝道:“山下樱姬,我们闯进了鲸墟,这里叫爱河,你我二人本来无情无义,只因沾染了爱河之水,才滋生了情愫,这是爱河的情毒!”

山下樱姬嘻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我知道这里很古怪。一沾这河水,我突然觉得你特别好看,想多看看你。其实你长得很丑,是不是?”

钩弋无名强忍着疼痛:“你的话虽然很伤人,但是实话,这里太过危险,我们快走!”拖着灵柩,转身向回游去。

山下樱姬道:“我喝了一口这里的水,忽然明白了叶天衣那个家伙的心情。”

钩弋无名道:“你明白就好。我们现在快走,这里太过危险,我要去找太岁,救活叱世惊艳和公输叔父。”

山下櫻姬第一回和他并肩齐行:“你真的那么在乎叱世惊艳?你喜欢她?”

钩弋无名剧痛钻心,咬着牙道:“谈不上什么喜欢,其实,我钩弋家的人不配谈一爱字。”

山下樱姬奇道:“为什么呢?”

钩弋无名自从看了钩弋无欢的手札,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告诉自己钩弋家被丘比特的情咒诅咒了。钩弋家是待宰的羔羊,谈爱结亲,不过是为后人造孽而已。

他淡淡道:“不为什么。”

山下樱姬道:“你没看出来么?公输三泪其实是女扮男装,我觉得她比叱世惊艳还喜欢你,如果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钩弋无名奇怪地看着她:“你向来对这种俗不可耐之事不屑一顾,今天为何这么感兴趣?”

山下樱姬嘻嘻一笑:“你以为是喝了这里水的缘故吧?”

钩弋无名点点头。

山下樱姬笑道:“其实,这爱河水虽然古怪,对我却是一点用处没有。刚才,我看你眼光迷离,好像爱上我了一样,我就故意逗逗你而已。”

钩弋无名尴尬无比。

山下樱姬道:“其实,我觉得公输三泪心机深沉,叱世惊艳小家子气,最适合你的人还是我。我,山下樱姬,容貌天下第一,呃,这个尚待商榷。不过武功天下第一,辞赋天下第一,诗词天下第一,女红天下第一,机关天下第一,是不容置疑的。泥水匠、瓦匠,三百六十行,也没有比我强的。”

钩弋无名声音清冷,无限孤寂:“我这一辈子,除了救活父亲,别无所求。”

山下樱姬懒懒道:“其实,救活你父亲并非难事,你现在应该想想救活你父亲之后,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

钩弋无名一边快速向外游弋,一边问道:“并非难事?难道你有办法?”

山下樱姬道:“当然有办法。就像你们准备了几个时辰,讨论得脸红颈粗,结了百丈绳索,弄了好大阵仗,这才下了天坑。你走了三天三夜,也没见到太岁一点影子。而我,山下樱姬,两天前早采撷了大片太岁,送到了天坑上,叱世惊艳早活蹦乱跳了。公输千城虽然还没站起来,但醒了过来,我下来的时候,宗主已经将他送回天授阁静养了。”

钩弋无名又惊又喜:“你说的是真的?”

山下樱姬道:“当然是真的。你们觉得难于上青天的事,为什么我办起来易如反掌呢?真是一点挑战也没有。”

钩弋无名狂喜莫名:“多谢了。那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吧。”

山下樱姬道:“我这次下来是找公输三泪的,她也下来接应你了。这样吧,你回去和公输三泪会合,我去前边你说的鲸墟再看看,这里好像很有趣。”

钩弋无名道:“鲸墟乃由缘溪、爱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痴情湾、离别渊构成。我们经过缘溪、爱河,下一个也许就是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愤恨,将焚天灭地。你武功这么高,万一你进入了恨海,我们可挡不住你。”

山下樱姬眨眨眼道:“真有那么恐怖?不过我感觉这爱河之水浪得虚名,我们都喝了,现在,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爱你。”说着,转身奔去,跑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来。

钩弋无名奇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山下樱姬道:“前面虽然好玩,但是一个人去没意思。”

钩弋无名心中暗暗叫苦:看来爱河中的情毒还是对山下樱姬起了作用,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知如何解这种毒?

第四十四章情关斩魔将,爱剑还自伤

钩弋无名已经下去三天,公输三泪下去两天,山下樱姬下去一天,三人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天坑上的众人搭起了临时帐篷,武天授彻夜守候。叱世惊艳更是坐立不安,不时到坑沿向内鸟瞰,下面一团漆黑,冷气蒸腾,什么都看不见。

这天早上,叱世惊艳再也忍耐不住,趁众人用餐之际,抽个空子,取了公输三泪剩下的两个浑天球,点燃了,踅翅飞下天坑。等武天授发现,阻拦已迟。

武天授摇头道:“这个傻丫头!”

醒来的这几天,叱世惊艳不断重复振翅、起飞、升高、降落、滑翔、敛翅等各种动作,以提升飞翔能力。飞下天坑后,为了避免快速俯冲控制不好,她改成盘旋着下落,一边下落一边用浑天球照亮下方空间,落地时不防土壤松软,差点崴了脚。她站起时,但见所处环境巨石巉巉,浑水滔滔,在火把的光照下宛若鬼影浮动,一时难免害怕,她试着叫了几声:“钩弋无名!”四壁回音不绝,将她的声音拉长变调,宛若鬼啸,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她有心飞回去,又怕被人耻笑,只好沿着河岸走去,用火把四下映照。找了两圈都没遇到人,只能和山下樱姬所说的一样,进入石壁周围的这些洞窟里去了。叱世惊艳甩了甩头发,拍了拍胸口,给自己打气:“我能行的!”展翅飞起,奔着中间那个洞窟飞了进去,谁知洞窟内弯转太急,她手上的火把光照范围有限,一时没控制住,一翅扇到墙壁上,顿时跌落水面。她想重新飞起,可是水中无法借力,试了几次,翅膀带起的水流太过沉重,只好趴伏在水面上,双翼附在身子左右,当成两只鱼鳍,掌控方向,顺水漂流。好在她生出的羽翼和水禽的翅膀一样,羽毛上覆着一层光滑的油脂面,水流不能濡湿,没有溺水之虞。

就这样顺着水流也不知拐了多少岔路,行了几里路程,她下来匆忙,未带干粮清水,一时间饿得头晕眼花,加上水流冰冷,身子冻得发麻。

正在此时,忽然前面一点荧光出现,隐然是个人影。叱世惊艳心中狂喜,大叫:“钩弋无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只翅膀猛力划水,迅速向前游去。

公输三泪在洞窟中找了两天,刚开始她就掏出了罗盘,用来定向。可是上面指针乱转,显然此地磁场异常,只能将其收起,只能凭记忆寻找。但浑天球光照有限,不能一览洞窟全貌,死记硬背十分困难,刚开始还能根据石窟地形来找,免得重复路径。到后来实在记不住,就取出百宝囊中的鹰嘴钉钉在每一个洞窟的岔路口,作为标记,但岔路太多,很快几十枚鹰嘴钉用尽了,重复了很多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连太岁和钩弋无名的影子也没看到。

好在她有观音臂和千百种机关助力,腾挪如飞,连找了两天,一点疲相也无。

正搜寻间,她忽然感觉似乎有叫声隐隐传来,侧耳倾听,果然不假,听方向似乎在隔壁洞窟,心中大喜,观音臂陡然前伸,攀住洞顶,几个起落,便折到了这个洞窟中。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激灵,怎么这个洞窟比那個冷了许多?

急切之间无法细想,前面数丈远的一支火把贴着水面游弋,橘黄色的光晕映照下,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覆在水面上,不住划动,正是叱世惊艳,边划边喊:“钩弋无名!”

在叱世惊艳的前方,一条蓝白色影子贴在山壁上,正在等待叱世惊艳。

公输三泪悬挂在洞顶上,停了一停。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叱世惊艳已经游到了壁前,那蓝白色的影子陡地飞起,直扑叱世惊艳!

钩弋无名和山下樱姬游了半天,也没看到公输三泪的影子。钩弋无名忽然道:“山下樱姬,你是猎缘师,难道你感受不到公输三泪在哪么?”

山下樱姬道:“我感觉她似乎在我们来的方向。”

钩弋无名气得鼻子都歪了:“那我们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山下樱姬笑道:“你又没问我,我以为你喜欢游水呢!”

钩弋无名想责备她几句,但心中柔情忽生,难以开口。转念一想,其实这一切都和山下樱姬无关,又是她采撷了太岁,救了公输千城和叱世惊艳,自己一事无成,再求全责备,未免不要脸了。

山下樱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其实,你生气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钩弋无名哭笑不得:“你既然能感觉到公输三泪的位置,不如你先去接她,我在后面慢慢跟来。”

山下樱姬道:“把你弄丢了,还得找你。”

钩弋无名道:“你可以感受到我的位置啊?”

山下樱姬道:“缘聚缘散,本就寻常,我就怕万一你我缘尽于此,无缘再见呢。”

因为同饮了爱河之水,山下樱姬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钩弋无名都觉得是那么的天真可爱,这绝对是最危险的。

钩弋无名缓缓道:“其实你我的缘分不过是同饮了爱河之水所致,缘尽于此,却也正好。”

山下樱姬笑道:“可是我觉得你很有趣,不想缘尽于此呢。喂,你怎么知道那粉色河水是爱河?”

钩弋无名不便说出钩弋无欢的手札,只能道:“只是一种直觉吧,就像你感知缘分。”

山下樱姬奇道:“你的神通不是力气么?”

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钩弋无名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支吾过去。

按照山下樱姬感觉的方位,两人游了半个时辰。山下樱姬忽然道:“我有种感觉,公输三泪就在我们左近。”

钩弋无名偷偷启动释迦眼,向周围打量,忽然他眼光穿过一面石壁,石壁后是一片白色的冰花,宛若千百条树枝,抽条散叶,向四外飞速蔓延。眼光再透过冰花,忽然发现,对面墙壁上贴伏一只蓝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幻化成叱世惊艳的模样。影子下面的水面上伏着一人,那人虽然趴伏在水面上,但一双雪白的翅膀告诉他,这就是叱世惊艳!

叱世惊艳的后方洞顶上,倒吊着公输三泪。

说时迟,那时快,那化成叱世惊艳的蓝白影子忽然猛扑叱世惊艳,公输三泪观音臂一荡,整个人飞扑过去,将叱世惊艳一把扯到身后,那蓝白色影子一下子扑到了公输三泪的身上。

钩弋无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影宛若流水空气一般穿透公输三泪的天机铠,从毛孔中渗进皮肤,眨眼和公输三泪融成一体。

第四十五章未央花

钩弋无名心中惊呼出声!

未下天坑之时,钩弋无名曾向武天授禀报过下面的状况,包括遇到飞车蓝影变化成他的模样,要扑向他的事情。除了避开天眼神通能见情景,其他都讲的事实。当时在场的猎师都听到了,包括公输三泪。虽然此时这蓝影颜色淡了许多,又变成了叱世惊艳的模样,但以公输三泪的绝顶聪明,定会一眼窥破玄机,只是为救叱世惊艳,自己反受其殃。

山下樱姬瞧了钩弋无名一眼,奇道:“你怎么了?”

钩弋无名顾不得许多,拖着灵柩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不好了!公输三泪被那怪影附体了!”

山下樱姬四下看看,奇道:“你怎么知道?”

钩弋无名来不及解释,两人迅速转弯,划入了公输三泪所在的洞窟。

一股逼人的寒气让钩弋无名汗毛倒竖,肌肤起栗。

山下樱姬惊叫道:“冰花,好美!”

此时,叱世惊艳浮在水面上,手中还剩一支火把,公输三泪靠着墙壁,手上也有一支火把,两支火把的光晕下,但见向里的石壁上,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冰花,如同蜿蜒的触须,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发出细密绵长的沙沙声!

钩弋无名一把扯起叱世惊艳,让她扳着父亲的灵柩。叱世惊艳乍见钩弋无名,又惊又喜,一把将他抱住,泣不成声。

钩弋无名急忙将她推开,直扑公输三泪。

此时的公输三泪一反平素的镇定自若,面孔扭曲,双手痉挛,十分痛苦。

钩弋无名一把抓住公输三泪的胳膊:“你、你感觉怎么样!”此时他顾不得男女之防,启动释迦眼,透视公输三泪的身体,想要找到那怪影。可是那怪影已经和公输三泪的血肉筋脉融为一体,急切间看不出怪异之处。

公输三泪忽然停止了动作,眼珠一转,眼底泛出阴森森的幽蓝之色。观音臂从衣襟下探出来,一把抓住钩弋无名的肩头。钩弋无名肩头本被自己用剑戳伤,被她一抓,旧伤又添新伤,鲜血迸溅,痛入骨髓。

公输三泪怒吼一声,观音臂用力一甩,钩弋无名被她硬生生摔到了石壁上,撞得石壁冰花碎裂,冰霰飞扬,纷纷扬扬宛若下了一场清雪。

山下樱姬被冰花吸引,游到石壁旁观看,看那冰丝飞旋,宛若画师挥下的笔,蜿蜒出梨花、蒲草、梅枝、苇丛、远道、寒川、断桥、鸥鹭。她兴奋不已,不免用手指去触碰,那冰丝宛若活物,顺着她的手指蜿蜒而上,眨眼便在她手背上画出了一朵金丝藤花。她兴奋地大叫:“钩弋无名,钩弋无名,你看,我手上结出冰花了!”

话音未落,钩弋无名撞到她旁边的墙壁上,雪花落了她一身。

山下樱姬一眼瞥见,飞身而起,一把将钩弋无名接住,钩弋无名一口鲜血喷出。

山下樱姬问道:“你怎么了?”了字尚在舌尖跳跃,爪影闪过,她急忙向旁闪避。

公输三泪的观音臂抓中她身后石壁,顿时冰碴儿纷落,石壁都掏出了大坑来,但马上就被孽生的冰花覆满了。

钩弋无名得暇,从百宝囊中抽出一条净绢,将受伤的左肩狠狠勒住,翻身跳下河去:“公输三泪被怪影附身了,你们快逃!”

公输三泪怒吼道:“你们谁也别想逃!”观音臂上下舞动,瞬间就抓了十几下。石壁上满是抓痕,瞬间重又复原。

钩弋无名此时才见识到了山下樱姬的武功,以公输三泪的观音臂速度之快,力量之猛,竟然也奈何她不得。山下飞樱宛若天人在水面上腾挪飞舞,得隙之际,便以张敞画眉刀还击。

公输三泪见出手无功,弩箭、飞针、三千烦恼丝等零零碎碎的暗器倾囊而出。

山下樱姬嘻嘻笑着,刀风旋转,激起旋风如轮,将这些暗器绞在一起,成了废物。

钩弋无名大喊:“公输三泪,你被怪影附体了!快住手,她是山下樱姬,你别伤到她!”

公输三泪久攻不下,语气忽转温和:“无名兄,你弄错了,是山下樱姬被怪影附身了,你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钩弋无名心中大恐:看来这怪影智力超群,附身控制了公输三泪,非但能辨识众人,还能随机应变。

山下樱姬倒不在乎她的诬陷,越打越起劲:“公输三泪,真没想到,你武功高了不少,不过,三十回合,你必败我手!”说着,刀势骤然加紧。

钩弋无名急忙大喊:“山下樱姬,你别伤到公输三泪!”

此时嘎吱嘎吱响声不绝,地下河水里也有冰花长出,温度飞速下降,水面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冰封。

整个洞窟冷如冰窖,观音臂和张敞画眉刀激荡起来的水流飞在空中,就变了冰溜。

公输三泪眼珠一转,露出一丝狡黠之色,观音臂一径淘水,飞起的水流瞬间就凝成了一圈冰盾,上连洞窟,下接水面,将山下樱姬像蚕蛹一样裹在茧中。

水下到水面的冰封速度以倍数增加,钩弋无名担心两人安危,一时疏忽,双腿瞬间被冰封住。

第四十六章惊鸾爆天甲,恐兽坼地轴

公输三泪大喜,观音臂暴长三丈,一把抓向他的头顶。钩弋无名反手一荡,将她手臂扫到一边。

公输三淚再伸手时,观音臂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嗷地一声尖叫,向后跃出数丈,撞上石壁。

抬头看时,只见冰盾中露出个窟窿,窟窿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双刀钗子飞天髻,正是山下樱姬,嘻嘻笑道:“公输妹妹,我在这呢!这里暖和多了。”

钩弋无名心中暗道:看来那只蓝影子附身公输三泪后,将对山下樱姬的恐惧也带了过来,先前的攻击都是虚张声势而已。急忙叫道:“山下樱姬,别伤害公输三泪!”

那边叱世惊艳叫道:“钩弋无名,我的脚动不了了!”

冰花从水下向四周辐射,整个洞窟完全冻结成一个硕大的冰坨子。热胀冷缩的速度太快,以致于水下嘎吱声不绝于耳,如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钩弋无名提起拳头,连续猛击自己脚下,将脚面周围的冰壳砸开,跃上冰面,滑到叱世惊艳身边,将她脚周围的冰同样砸开,手上的皮都绽开了,鲜血淋漓,一粘到冰块,瞬间冻住,往下一甩,顿时又扯掉大块肉皮。

冰封的冰面也挡不住冰花的滋长,两人才跳出冰窟,脚面上马上又爬上大批冰花,冰花蜿蜒如蛇向腿部延伸。

钩弋无名父亲的灵柩和祖父的尸珀也被冰封在水面以下,此时他早忘记了疼痛,如法炮制,将灵柩和尸珀周围的冰面砸裂,将它们拽了上来。

此时,山下樱姬也撞碎冰盾,为了防备公输三泪用暗器偷袭。将她身上的天机铠扯下,露出内衬的春衫百褶裙。她的内衬衣裙和山下樱姬一个样式,只是山下樱姬的是鹅黄色,她的是月白色。

山下樱姬扯着公输三泪,公输三泪浑身哆嗦。叱世惊艳看到公输三泪的打扮,大惊:“她、她?”

山下樱姬笑道:“傻妹妹,你没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么?而且,她很喜欢钩弋无名啊。”

此情此景,钩弋无名也无心辩驳:“你怎么把她的天机铠扯掉了,这里多冷!”

山下樱姬道:“我可不想被她偷袭。”

钩弋无名道:“她被那蓝色怪影附身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下杀手,你要小心。”

山下樱姬笑道:“若没那怪影,我还真得注意点她。”

钩弋无名道:“要不我背着她吧?”

山下樱姬道:“你背着她我倒不放心了!”

叱世惊艳身子浸在水中快一天了,衣服全部湿透,如今被冻得硬如盔甲,连腿都打不了弯了。砭肤切肉的痛,侵骨略髓的冷,让她浑身觳觫,嘴唇发紫,上下牙不住打战。

钩弋无名心中暗暗叫苦:可惜猎火师长空无忌不在!他将还算干爽的外衣脱下,让山下樱姬给叱世惊艳塞到衬衣里面,至少可以阻隔一下冰冷生硬的冰衣。他伸手将叱世惊艳的外衣迅速捏了一遍,冰碴哗哗乱落,衣服总算软了些许,然后让叱世惊艳双翼抱拢,裹住周身。他单手将她抱起:“快走!”

这个洞窟呈纺锤形,口细腹粗,只耽误这片刻,两丈来宽的洞口已经被冰花封住。钩弋无名一拳轰去,将冰花结成的一尺厚的冰墙砸开一个大洞,几人钻了出来。

出来之后,钩弋无名叫苦连连,原来先前进来的洞窟也被冰花覆盖了。冰丝盘旋,飞霜零落,地下冰花如草木疯长,头顶冰花如雪落云垂。真如一首诗中描述的那样:“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尽改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连续透视过两重石壁,都和此处一样。他顿足道:“坏了,肯定是蚩尤冢爆炸,震开鸾甲,未央花破壳而出了!”

山下樱姬奇道:“什么是鸾甲未央花?”

钩弋无名急道:“就是眼前这种冰花,你快感觉一下通往天坑下的最近路线!”

山下樱姬指着前面:“往前走!”

钩弋无名一马当先,脚下趟起一溜冰凌霜华,锋锐的冰刺早将他的绑腿割出了无数口子,鲜血渗出,片刻之间就和冰凌凝结在一处,结成一圈粉红色大冰溜子。

他冲到这个洞窟口,这个洞窟口同样被冰花封闭,他如法炮制,用了两拳将洞口凿开。此处洞口冰层较之先前的要厚上一倍,足有两尺。

冰花滋长的速度明显在加快,几人连闯过七八处岔路口后,原本七八丈宽的洞窟,只剩下两三丈了。四五丈高的穹顶,已经变成一丈左右。

那些封住路口的冰层,从最开始的一尺多,变成了一丈多,钩弋无名要连轰十几拳才能冲过去,拳面关节上的皮肤被完全粘掉,露出白惨惨的骨头。

山下樱姬掣出净绢,扔给他,他伸手接过缠住。两人步履不停,钩弋无名浑身热汗蒸腾,湿了的衣衫瞬间被冻住,随着他的动作嘎嘎作响。

钩弋无名气喘吁吁:“现在,现在离天坑下还有多远?”

山下樱姬道:“大概还有半里。”

钩弋无名道:“冲!”

山下樱姬忽然道:“你这么拼命为什么?”

钩弋无名一愣:“为了活下去,我要救活我爹!”

山下樱姬道:“人终究难免一死,我看这里不错,冰封在此,尸体万古长存,就和睡着了一样,总好过死去后被虫蚁啃噬腐烂成枯骨。”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舍命狂奔,钩弋无名连续轰击岔路口上的冰壳:“我死没关系,我爹不能死。”

又冲过了两个岔路口,洞窟已经小得像一间屋子了。再过一个岔路口,霜花飞卷,冰旋孽生,空间变得狭小如车厢,两人只能弯腰弓背前行。

钩弋无名依旧不知疲倦地轰击冰层,可是轰了几十拳,碎冰乱落,突进了三丈,还没把冰层凿穿。

山下樱姬道:“钩弋无名,你歇歇吧。我们出不去了,临死前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心安理得地走?”

钩弋无名狂吼道:“我不管,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猛然加力,这一拳轰击之下,洞窟内壁响起一连串的脆响,四面的冰壳宛若瓷瓶龟裂,裂璺横生。

山下樱姬道:“再砸冰壳落下就坏了!”

钩弋无名悚然住手,心怦怦地跳个不停,颓然坐倒:“要是有一柄重锤就好了!”

山下樱姬拖着公输三泪,坐在钩弋无名身边,大剌剌地拍着他的肩膀:“其实,我早就活膩了。你也不用觉得亏了,有三个大美女陪着你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尤其是我,我山下樱姬,视天下男子如土鸡瓦犬,不屑一顾,到头来爱上了你,你还不感到三生有幸么?”

钩弋无名心乱如麻:“你不怕死,但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愿意死么?”

叱世惊艳早冻得晕了过去,公输三泪闭着眼睛。

钩弋无名心中大恸:“公输三泪主意最多,若是她未被那怪影附身,此时或许能想出对策。”

山下樱姬道:“死,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钩弋无名道:“可怕,非常可怕!我爹去世之后,我的人生没有了方向,我不知道我活着为了什么。我爹太可怜了,他一生行善积德,悬壶济世,救了无数人,等自己死时,却没人救他,这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救活他,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不想看到好人没好报!不想!”说道最后,钩弋无名已是泪雨倾盆,落下时,便在胸前结成了冰川。

山下樱姬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能感应到他心中的温度,寒冷凄清,他心中装着的那条冰川横亘千里封印万年,便是爱河之水也融化不开。

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她的手热情如火,他的手冷酷如冰。他们的脉搏,纵然共振在同一频率,也无法真正感染彼此。

那些冰丝如针线一样将雪壁周围的无数裂纹缝合弥满,又从穹顶倒垂而下,从四壁蜿蜒而至,从地面悄然而生。不过片刻之间,两人的头顶已被冰花戴上了雪冠,脚上已被冰花织成了雪履。

那冰花宛若藤蔓伸出的触须,在他的脸上逡巡前行。四面八方的冰层不断加厚,空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钩弋无名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真的要等死么?他忽然想到武天授曾经说过一句话,便问:“宗主曾经说过,只要你山下樱姬不想死,便没人能杀得了你,也包括老天爷。是真的么?”

山下樱姬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

钩弋无名心中激动:“现在你有办法出去?”

山下樱姬道“有,我无端感到我们脚下百丈的地心有某个巨大的动物在呼吸,只要将它唤醒,便能撞开冰山,逃出这片死地。”

钩弋无名心思电转,忽然想到了钩弋无欢手札中记载的蜃天恐兽,难道山下樱姬感受到的这头巨大动物就是恐兽?急道:“那你有办法唤醒它么?”

山下樱姬道:“不能唤醒它,因为我有种直觉,一旦它苏醒就会害了你,你就会死,我不想你死。”

钩弋无名哭笑不得:“那我们现在坐以待毙,我不一样是死么?”

山下樱姬道:“不一样,这样死有我陪着你。”

钩弋无名急道:“一个人死,总好过所有人都死。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好好守护我父的灵柩,好好照顾叱世惊艳,想办法驱除公输三泪身上的怪物。”末了,又加了一句,“即使驱除不掉,也不要伤害她。”这一句话后,公输三泪的眼睛突然启开了一条缝隙,眼底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掠而过。

山下樱姬道:“我不想。我虽然只有二十岁,但这些年看多了人心诡诈,人欲难填,人情冷暖,早已心灰意冷。我们就在这里睡吧,睡他个亿万斯年,你如果做梦了,可要梦到我啊。”她心满意足地将头倚在钩弋无名的肩头,她只想享受这人世间最后的温柔,便万年冰封,一寐到宇宙尽头。

连山下樱姬这种天纵奇才都厌倦尘世,何况钩弋无名饱尝人世艰辛,只是他不甘心,为什么这世上许多恶人做尽恶事,却能享尽富贵,老而不死。而那许多善人却要遭受生离死别,万般苦痛。不公平,难道我就真要屈服于命运的捉弄么?

钩弋无名伸手抚摸着父亲的灵柩,灵柩上攀满了细密的未央花,花朵重重叠叠,冰冷残酷,四下游走,用它们的生机带走别人的温度。其实,死了也好,至少能能永远守护着爹爹,只是娘不知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好不好?

忽然,钩弋无名感受到灵柩在微微颤动,而且颤动幅度在逐渐增大。

“爹!你又来救我了么?”

第四十七章你若不信天有病,我便笃定人该杀

叱世惊艳飞下天坑的第二天早上,值夜的鱼梦溪实在熬不住,闭目在坑边打盹,梦中他忽然看见坑下雪浪翻滚,将钩弋无名、山下樱姬等人全部冻在里面。他满地里寻找家什,想要凿开冰面,将他们救出来,可是帐篷里、天授阁中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一时心急,大叫一声,瞬间惊醒了。醒来时心跳个不停,冻得瑟瑟发抖。抬眼一看,东方天空已然亮了。回头再瞅天坑下,不觉惊声尖叫。原来不知何时,天坑的土壁上爬满了洁白晶莹的冰花,冰花一束束一朵朵一丛丛,宛若拥有生命的活物,争先恐后向上攀爬蜿蜒,先头队伍已然攀到了坑沿。一朵冰花缠上他的脚面,他只觉一阵透骨冰凉,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回便跑。

此时,武天授等猎师被他叫声惊醒,纷纷从帐篷中奔出!

鱼梦溪嘴唇都哆嗦了:“宗主,天坑下结冰了,那些冰花已经攻了上来!”

武天授抢到坑边,但见凉气上冒,在坑上形成一朵硕大云朵。坑周土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本来直径长达十丈的冰壳竟然缩小到只剩两三丈,冰壳上冰花分蘖,如同无数根须攀援疯长,向坑外侵略。陽光照耀其上,竟然不能将之融化。

金山公主李幼兕大惊失色:“宗主,坑下结冰了,钩弋无名他们还没上来,怎么办啊?”

冯追豹却暗自高兴,就差笑出声来了。

武天授一脚将面前的冰花踢碎,那碎裂的冰花每一个断截面马上又分蘖出冰须,速度更快,重又成合围态势。

武天授面沉如水:“坑下出现类似冰花之不明生物,全体猎师,持械戒备。”

鱼梦溪叫道:“宗主,属下适才做了一个怪梦,梦到钩弋无名他们被冻在冰中了。”

鱼梦溪的神通是梦,能通过做梦得到警示,他梦到的情景很可能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武天授吩咐道:“猎光师苏抱恨听令,聚集天光,照射冰层。其他猎师,持械阻挡冰花,为其护法。”

苏抱恨的神通是驭控光芒。他闻声向前,手指一捻,一朵光弧陡然生出指端。光弧眨眼变成光圈,光圈又变成光花,亮度成倍增长,眨眼变成了圆盘大小,在指端旋转,好似将太阳摘了下来。

周围的天空陡然一暗。方圆十里的光线都被他聚集在手上了。

众人只觉眼睛刺痛,不敢再看。

苏抱恨大喝一声,光球瞬间拉长成一把长达一丈光剑,直劈冰层。周围稍近的人都感觉到了那光剑的温度,仿佛挨到了火炉,脸孔瞬间变得通红,热汗直流。

光剑刺入冰层中心,旋转着向下飞转。冰屑被光剑搅得纷飞如雾,瞬间深入三丈。但此刻尚是清晨,又有山峰阻挡,本来就光照不足,光线收集极为困难。加上光剑越拉越长,温度成倍下降。拉伸到五丈之后,热度已经不足以融化冰层。

不过片刻时间,天坑中心两三丈的坑洞便被冰层弥平了,而且在持续上涨。

冰剑打出的孔洞不过盆口大小,两三丈深,相对于深达百丈的天坑不过是癣疥之疾,不值一哂。

苏抱恨鼻凹鬓角,已是汗如雨下。

冰花蔓延飞涨,宛若海潮怒卷,众人的兵刃根本斩不过来。

苏抱恨双腿已经被冰花缠住了。

武天授见大势已去,只能吩咐道:“苏抱恨,回来吧。众位猎师,听我号令,速速退守天授阁。”

众人撒脚飞奔,那未央花在他们身后宛若大潮狂涌,一发难收。

李幼兕想起钩弋无名的好处,不禁潸然泪下,一边跑,一边叫道:“宗主,钩弋无名会不会死啊?”话声中夹杂着哭音。

武天授虽在逃跑,而风姿不改,话声不徐不疾:“只要山下樱姬不想死,山下樱姬就不会死。只要山下樱姬不死,钩弋无名就不会死。”

李幼兕听懂了她的绕口令:“可是,可是山下樱姬早已经活腻了啊。”

武天授微微一叹:“遇到钩弋无名之前,山下樱姬是活腻了,遇到钩弋无名之后,她已经活不够了。我只怕她爱上钩弋无名之后,迷失了本性,那样的她就不可爱了!”

钩弋无趣的灵柩不停战栗,发出了呜呜之声,仿佛龙吟虎啸。应和这呜呜之音,雪壁开始同幅度震颤。

山下樱姬一惊:“叔父的梓宫怎么会发出这些声音?”

钩弋无名热泪盈眶:“我爹要救我,他不会让我死的!二十年前,他从万人丛中将我夺回,二十年后,他又要在未央花宫中再救我一次!”

山下樱姬声音头一次有些颤抖:“这样说的话,叔父没死?”

钩弋无名道:“我爹的肉身虽已逝去,但他的灵魂会永远保护我,和这该死的老天抗争到底!”

山下樱姬侧耳倾听:“不好!我感受到地下的巨兽苏醒了,叔父这是要唤醒这头巨兽!”

钩弋无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爹是在救我!”

山下樱姬急道:“我感觉你一定会死的,快阻止叔父!”

钩弋无名道:“就算死了,能救活你们几个,我也值了!”

山下樱姬一时手足无措,想要阻止灵柩震动,又不能上前捣毁。

正着急间,忽然大地震动,身下冰壳产生出肉眼看得见的起伏,冰壳裂纹互相交错摩擦,四周冰壳嘎嘎响成了一片,发出瘆人之音。

钩弋无名双手举起,用力撑举着冰壳上方:“山下樱姬,你抱着叱世惊艳和公输三泪,躲在我身下,免得被冰层挤住!”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嘎吱一声,仿佛地轴崩折,一道裂纹从他两脚中间裂开,不断加深加宽。

几人落脚地被冰花封锁,眼见就要塞满,只留下一个冰窝窝,不过卧牛之地而已,几人塞在当中,转侧都艰难。此时地面从中间开裂,成了两个半圆形凹洞。钩弋无名一脚在这边,一脚在那边。

山下樱姬那边已经没了落脚地,钩弋无名急忙将脚撤回这一边,两人顿时被一条鸿沟隔开。

谁知钩弋无名收脚之后,侧身对着裂缝,本能让他一转身,这下坏了,空间本来就狭窄,旁边的冰花仍在孽生,冰层依然在加厚。他一转身,身后背着父亲的灵柩和祖父的尸珀,体积过大,一下子碰到雪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身子一歪。本来他脚下被冰花掩埋,这一下竟然蹬开了冰壳,翻身坠下冰沟。

千钧一发之际,钩弋无名猛地伸手,搭住了冰沟边沿。以他的力气,往上腾跃不费吹灰之力,但坑沿上凹洞狭窄,自己背着灵柩,根本无法落脚。

山下樱姬急忙放下公输三泪和叱世惊艳,跃到这边,要拉他上来。

但此时冰花疯狂生长,凹洞上山下樱姬驻足之后,再没容身之地。对面同样如此,冰花已经将公输三泪和叱世惊艳缠了半截。

山下樱姬拔出张敞画眉刀,用力一戳,就撬下来一大块冰,只是冰花生长速度和她撬冰速度颉颃上下,凹洞依旧不见增大。

此时钩弋无名若把灵柩舍弃,攀上来还有一线生机。但山下樱姬知道,钩弋无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丢掉灵柩。

不过片刻间,鸿沟加宽到两丈,往下一看,深不可测。

此时地动太过剧烈,钩弋无名背灵柩和尸珀用的肩带,其中一条在先前的洞窟中和公输三泪打斗,被其扯坏了,剧震使之完全断裂,一边松懈后,灵柩偏坠。

钩弋无名听得身后布带异响,便知不妙,赶紧用另一只手反手拉扯,谁知用力过猛,仅剩的一条肩带从肩膀上扯脫,灵柩轰然下坠。他心急之下,扒住沟沿的那只手同时松开,失去了固定点,身子不受控制,飞速向深壑坠落。

钩弋无名在半空中启动释迦眼,正瞧准灵柩的坠落的位置,两腿一蹬沟壁,身子陡然飞出,斜刺里一抄,将那剩下的肩带挎入臂弯,总算将灵柩挽住了,但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向深渊坠落。

第四十八章因为害怕爱别离,所以患上生恐惧

此时叱世惊艳所持的浑天球虽然被山下樱姬带到了这里,但早被冰花爬满熄灭了。只是钩弋无名有释迦眼,山下樱姬的眼睛夜视功能良好,倒也可以在雪白的冰雪前观景觑物。此刻她正刨着冰洞,听风不对,瞥到钩弋无名坠向深渊,不由得大急,想也没想,飞扑而下,一把抓住钩弋无名的手腕。

但两人身子悬空,无所凭依,受地心引力牵引,自然向下坠落。山下樱姬刚要启动神通,改变运行路线。忽然一只手从上探下,一把抓住她的金缕鞋。

她扭转脖颈,借着冰雪倒映的微光,发现那只手光滑细腻,宛若细瓷的釉面,上面覆满琉璃般的鱼鳞。

麒麟臂!

没想到关键时刻,被怪影附身的公输三泪竟然拉了她一把!

三个人,就这样一人牵引一个,倒吊在悬崖边上。

山下樱姬虽然倒吊在半空,依然嬉笑如故:“喂,公输三泪,你不是被那怪影附身了么?怎么会好心救我们?哎,你可抓住了,不好,我的鞋要掉,你抓住我脚踝!”

公输三泪呵呵怪笑,宛若夜枭哀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接触你的皮肤,因为你身体里藏着一个鬼。”腔调古怪,不类人声。忽然将手一松,两人再次跌落。

公输三泪的麒麟臂旋即回撤,五指如钩,掐上了叱世惊艳的脖子,只要一用力,叱世惊艳便要香消玉殒。

崖壁下忽然传来钩弋无名歇斯底里的吼声:“公输三泪,不许伤害惊艳姑娘!”

那声音仿佛一个炸雷在公输三泪脑中炸响,她目光一呆,愣了愣,手指一滞,不自觉往回撤手,将晕厥的叱世惊艳从雪堆里薅出来,掉落悬崖。

山下樱姬本来牵着钩弋无名的手腕,被公输三泪猛然松开,身子不由自主砸向钩弋无名。但她身子在空中一滞,随即偏离本来方向,蚁附于壁,张敞画眉刀楔入壁中,硬生生将身子悬在半空,更吊住了钩弋无名。

这几下兔起鹘落,间不容发。

钩弋无名也拔出幽篁短剑,刺入雪壁之上,两人压力顿轻。

可与此同时,旁边白影一闪,叱世惊艳从上飞落。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看来被那怪影控制的公输三泪决不允许在场人活着。想要援手,但一手挽着灵柩,只好松开那只握着幽篁剑的手。叱世惊艳倒是抓住了,身子却第三次跌落。

山下樱姬飞身抢下救援,没想到公输三泪以观音臂抓住雪壁,宛若一只白猿,腾挪而下,猛扑钩弋无名!

山下樱姬反手挥刀阻击公输三泪,身子同样飞向钩弋无名。

钩弋无名一手揽住叱世惊艳,一手挽着灵柩,向下飞坠。此刻雪壁向两侧轰然开裂,裂隙宽达十几丈,再想攀住势比登天。

钩弋无名急切间启动释迦眼,向下鸟瞰,只见下面数十丈深的地方,像是一片芦苇荡,千枝万茎,摇云曳雪,一片白茫茫。定睛细看,却不是芦苇,而是密密麻麻的粗丝,根粗尾细,大概有五六丈长,随风摇曳。看来甚是柔软。

而且这些软丝不断向上拱起,还没等他看明白这是什么,人已经落在了上面。触处柔软,将粗丝压在了地上,宛若铺上了一层白色的软毯。软毯弹力十足,落在上面不但没受伤,相反暖和许多。

山下樱姬也随之降落,三下五除二打退公输三泪,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叱世惊艳已经冻僵了,钩弋无名将那手指粗的软毛迅速理顺,偎成一个窝,将叱世惊艳放了进去。软毛上虽然蹭了一些山石泥土,但相比冰壳之中实在如洞天福地一般,暖烘烘的好不舒适。

四下里不时有冰块坠落,钩弋无名一边抬头观觑上面坠落的冰块,及时应对,免得砸伤众人。一边启动释迦眼,向毛毯下透视,毛毯之下是厚达三尺的肉皮,皮下脂肪筋肉里血液流转,往下是粗达丈余的骨头。虽然看不到内脏,但钩弋无名已经肯定这是个动物!

钩弋无名惊喜交加:“看来这就是你所感知的巨大动物——恐兽!我们现在在它的身上。这白色丝状物应该就是它的毛发,咱们又逃过了一劫。”

山下樱姬四下一看,虽然这白毛是偃伏着的,但几人陷入其中,四周都被白毛挡住了。何况就算没有白毛阻挡,这里漆黑如夜,纵然她有猫一般的夜视眼,也看不太远。

李幼兕心惊胆战:“宗主,钩弋无名还能活着回来么?”

武天授眉梢挑了挑:“我赐其号猎天,但愿他能做到吧。”转头看着众人,“遇到危险,必须沉着应对。你们有的人神通不合适作战,要勤练武功,以勤补拙。以后的你们,面对的危险将不计其数。今天李幼兕的表现非常好,自救的同时还不忘救人。但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万一你们单独陷入险境,每一个人都要独当一面,才能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越寻常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我们的本命灯都在天授阁地下密室,现在天授阁塌了,万一将密室也摧毁了,我们的本命灯灭了,岂不也是命在顷刻。”

武天授道:“许多天前,我心绪不宁,直觉有事发生,已将本命灯阵转移到了一个安全地方,就算天塌下来,你们的本命灯也不会灭。”

第五十章搬救兵

砰的一声,钩弋无名坠入水中,水花溅起足有数丈。为了防止灵柩和尸珀被撞碎,钩弋无名在空中调整姿势,俯身落水。水面的反作用力和身后灵柩的重力相互挤压,产生一股巨大的撞击力,轰得他一口鲜血狂喷,五脏挪位。所幸灵柩和尸珀浮力甚大,一时在水中载沉载浮。公输三泪一个鹞子倒翻身,跃上灵柩。

眼前水面上一片大大小小的浮冰,互相撞击着,发出铿锵之声。

公输三泪眼中爆出一丝杀气,观音臂用力一扯,要将钩弋无名勒死。便在此时,山下樱姬飞坠而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哎呀一声尖叫,观音臂顿时酥软松开,飞身跃上一块浮冰。山下樱姬猱身而上,瞬间劈了她九九八十一刀。

刀的虚影还凝滞在夜空未曾散去,山下樱姬已经回身将钩弋无名拖上了一块浮冰。

公输三泪最害怕山下樱姬,观音臂搭着连绵起伏的浮冰,如星跃丸掷,远远逃开。

钩弋无名从水中出来后,强忍着疼痛,立即启动释迦眼观看天空,指挥叱世惊艳也落了上来。

上面不断有零星碎石碎冰落下,钩弋无名指挥二人在浮冰上跳来跳去,躲避高空坠物。得隙时,钩弋无名将右手断腕捆扎固定。

这恐兽不断在岩石层中拱动,地下的岩石层早断成了数截,岩石和断冰砸得水面巨浪如山,浪涛声和山石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钩弋无名忽然一拍大腿:“糟了!”

山下樱姬问道:“怎么了?”

钩弋无名道:“我只想自己逃生了,没想到恐兽的威力如此巨大,它在地下拱动,地面必然产生地震,如果将地面撑裂,还会发生地陷,宗主他们就在上面,实在太危险了。不行,我们要想办法阻止恐兽继续行动。”

山下樱姬道:“恐兽刚开始动作的时候,地面便会震动,宗主发现,必会率众撤离。以她的能力,躲避这点危险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一线天光泄露在水面上,摇摇晃晃。三人仰头看去,原来恐兽真的将大地撑裂了,露出一线湛蓝天穹。钩弋无名狂喜:“叱世惊艳,你先飞出去,给宗主报信。”

叱世惊艳道:“我背着你,一起出去。”

钩弋无名道:“不,你背山下樱姬出去,我身子重,何况还有我爹的灵柩。我自有办法出去。”

山下樱姬行事果断,飞身一跃,趴在了叱世惊艳背上。

叱世惊艳对钩弋无名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钩弋无名急道:“生死关头,不得儿戏。你上去之后,宗主能想出救我的办法,否则我必死无疑。”

叱世惊艳无奈,只好跑了两步,双翼一振,可惜起空不到三尺便落了下来,试了几次都告失败。

山下樱姬跳下来,嘻嘻笑道:“我可不敢让你背了,飞到半空,掉下来可好玩了。”

叱世惊艳还不想走,钩弋无名声嘶力竭吼道:“你要不想我死,就飞出去搬救兵,快!不过宗主杀伐决断的性子,你千万别将公输三泪被蓝影附身的消息告诉她,否则公输三泪有死无活。”

叱世惊艳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回来之前,你不许死!”

钩弋无名呵呵笑道:“你回来之后,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叱世惊艳再次展翅飞起之时,山下樱姬猛然掣出张敞画眉刀,飞向空中,刀风搅动,将射向叱世惊艳的几块碎冰斩碎。旋即几个起落,向远处偷发暗器的公输三泪追去。

钩弋无名看着叱世惊艳的身影消逝在那一线明蓝之外,这才放心。山下樱姬早已回转,指着尸珀道:“这里面的人是谁?”

钩弋无名道:“可能是我祖父。此事说来话长,容后细说。恐兽这番大肆动作,被波及的不仅是天刹禁地,还有云梦山和周围村镇。万一被它冲上地面,不知会死多少人。现在最要紧的是制止恐兽,让它安静下来。你的神通能不能做到?”

山下樱姬答非所问:“外面真的那么好么?”

钩弋无名一愣:“总比这里好许多。”

山下樱姬道:“宗主拿我们当刀使,冯追豹更是处心积虑想要害你。你甫来云梦山,驮着叔父灵柩的马车掉进沟里,你连找周边过路人牧羊人,没有一个搭手的。最后没办法,你只好将马车丢弃,只背着叔父的灵柩爬上去。马受惊跑了,被一户农家捡到,死不承认,也不还你,最后你只能背着叔父的灵柩走几十里来到乞天碑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今你自顾不暇,又何必关心别人生死。”

钩弋无名一愣:“这些事我从未说过,你为何知道?”

山下樱姬道:“我就在你身后,不小心看到的。”

钩弋无名道:“但有送我水喝的,也有帮我指路的,为了这些人,我也不能任由恐兽崩塌大地,我要想办法制止它。”说着划着浮冰向恐兽的方向返回。回头一看,山下樱姬也跟着,“以你的能力,攀上悬崖回到地面很容易吧?”

山下樱姬眨眨眼:“应該是。”

钩弋无名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山下樱姬道:“这里比地上有趣多了。”

钩弋无名很难理解,也不愿辩驳,便道:“如果猎兽师狄不凡在就好了,哪怕猎梦师鱼梦溪在也好,或可催眠恐兽。”

山下樱姬道:“你的神通是力量,能把恐兽按住不动吗?”

钩弋无名抬头看了看,上面白花花一片,只露出一线蓝天,恐兽挣开的裂隙正被未央花奋力填补,连恐兽身上都结出了大片的冰层,自己想要攀着未央花上到地面根本是痴人做梦:“恐兽有多大,我们根本看不到,但适才山隙裂开二十几丈之时,还不见它的头尾,我估计它至少在百丈以上。我的力量与之相比,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山下樱姬道:“咱们用刀将它身上掏出一个大洞,将未央花引入其中,把它冻死。”

钩弋无名摇摇头:“这坠落的山石如此巨大锋利,都不能伤其分毫,用刀岂能伤得?”

山下樱姬道:“我们最好找到它身体的薄弱的部分,比如眼睛。”

钩弋无名道:“若不是它,咱们早被未央花冻死了,我可不想恩将仇报。”

山下樱姬叹道:“你这样的性格到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办?”

钩弋无名道:“恐兽和我父的灵柩之间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关系,他既然能唤醒恐兽,说不定也能催眠恐兽,我接近恐兽,或许可以起到作用。”

山下樱姬皱眉道:“我们刚从恐兽身上下来,叔父灵柩并未催眠它,你再去还不是铩羽而回?”

钩弋无名一想也是,一时进退两难。

正在此时,那恐兽忽然又一阵躁动,身躯摇晃,想要甩开身上压着的大山。顿时冰山崩塌,泥石纷泻,河水激荡,涌起如山波涛,两人被水流推着,如风中一叶,被波涛裹挟着,顺水漂流,不能自抑。

浪头一退,钩弋无名露出头来,启动释迦眼,不觉大叫一声:“不好!”但见前方水面露出一眼大漩涡,阔有数丈,想要停下,但被巨浪推送,身不由己,两人霎时就被吞噬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琉璃通道

那一剎那,钩弋无名只觉天暗下、日落下、云垂下、花飘下。他只来得抱住背后的灵柩,身体便倒下,只是那一颗心始终也舍不得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钩弋无名缓缓醒来,他首先感到了疼,浑身上下像被石碾子碾过,痛不可当,每吸一口气,肺都像针扎般疼痛。神识聚拢的一刻,他悚然心惊,早忘了疼痛,急忙回手去拢灵柩,木质那特有的纹理触感传到手心,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耳边传来山下樱姬的声音:“你醒了?”接着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从掌心跳起,跌落在心尖上。

周围一片漆黑,钩弋无名无意间启动了释迦眼,只见山下樱姬和他并肩而坐,正握住他的手,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钩弋无名急忙眨了一下眼睛,关闭了神通。

山下樱姬微微一笑,忽然将樱桃小嘴凑近他的耳畔。美人吐气如兰,呵得钩弋无名肌肤起栗,他刚要躲闪,山下樱姬声如蚊蚋:“我们小声说话,公输三泪就在不远处潜伏。你的眼睛变成了两种颜色,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钩弋无名一惊,也低低说道:“这里漆黑一团,你怎么能看见?”

山下樱姬道:“我的眼睛能夜视。”

钩弋无名沉吟道:“这是我的秘密,我能不说么?”

山下樱姬道:“我们同饮了爱河水,你还对我如此戒备?难道你的心,真的比未央花还冷么?”

钩弋无名黯然道:“自从我爹逝后,我的心就死了。我爹就是我的天,他救活过无数人,到头来却没人救他,从那时,我的心就死了。”

山下樱姬沉默半晌:“那你为何还要拯救恐兽?”

钩弋无名道:“因为它救过我。”

山下樱姬道:“我也救过你。”

钩弋无名道:“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救你。”

山下樱姬懒懒道:“只怕这辈子你也没这种机会,你告诉我你眼睛的秘密,就算报恩了。”

两人都喝了爱河之水,爱意萌生不可抑制,但钩弋无名看了眼父亲的灵柩,心中立刻冷了下来:“以你的神通,第二次下到天坑,本来可以轻易找到我和公输三泪,但你为何偏偏涉入爱河,还用歌声将我引去?方才恐兽拱动地层,地面裂开,以你的能力,出去易如反掌,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来?”

山下樱姬道:“那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钩弋无名迟疑道:“我也不知道。”

山下樱姬道:“故意爱上你,或者故意让你爱上我?你知道,我平生崖岸自高,根本不屑爱上人,更无需人爱我。你或者再想,我是留下来利用你达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不起,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我山下樱姬想做什么,根本不需别人插手。”

钩弋无名咂咂嘴,寻思片刻,确实如此,戒心稍去,爱意顿时占据了整个灵台,便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眼睛也获得了某种神通,类似于佛家所言的天眼通,能够夜视、远视、透视。夜间观物,如同白天一样,往远处看,白天大概能看到十里远的蚊子腿,还能够隔墙视物。你放心,我不会用天眼看你的。”

山下樱姬道:“看我有什么关系?”忽然醒悟,哑然失笑,“可以看我,但不许看别人。”

钩弋无名脸色微微一红:“君子非礼勿视,我不会看的。”

山下樱姬笑道:“看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抵死不认账,谁也没办法治你罪。这个神通多好,你快看看公输三泪躲在哪呢?”

钩弋无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灵柩和祖父尸珀被解下来,放在身后,二者都没损坏。灵柩上方露出一弯月牙。他长身看去,原来是一个月牙的蓝色雕塑,晶莹剔透,好像琉璃雕成的,立在一个四方的平台上。平台呈苍青色,向内凹陷,有丈许见方,见棱见角,横平竖直,用手摸上,十分细腻光滑。现在两人就坐在这个平台上,钩弋无名蹭到台缘,放眼四周,见这是一个笔直的圆筒形通道,直径足有五六丈。壁上十分光滑,都和平台一样的材质,像是人工打造的。隔上二十丈左右,就有一个这样的见方凹陷处。脚下三尺处,是一条河流,河水哗哗流淌。自己右手边的一个方形凹台,公输三泪同样伏在其中,不时探头向这边瞭望,侧耳倾听,从她面上疑惑的表情来看,应该没听到。

钩弋无名见公输三泪安然无恙,反而放下心来。心想一旦出去,定要找宗主想尽一切办法,将公输三泪体内的那只蓝色怪影驱除。

他忽然看到左手边的洞窟尽头有两只硕大的眼睛,白色的眼白,蓝色的虹膜,连最小的栗色瞳孔直径都有一尺。白眼球中满是绳索粗的红筋,毛茸茸的眼皮像两张绒毯耷拉下来,不时盖住双眼,又挑上去。眼睛下面两个黑窟窿,像两个山洞,大概是鼻孔。鼻孔下的水面不时喷出一阵湍流,应该是嘴在往外吐气。

钩弋无名赶紧将此发现说给山下樱姬。山下樱姬道:“这个是不是你说的恐兽?”

钩弋无名道:“应该是,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脑袋好像夹在这个通道里面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人工建造的通道?”

山下樱姬道:“我们被大水卷入地下漩涡,就进了这种地下通道。你晕过去了,我就拖着你游,这里水流缓慢些,里面岔路也很多,我拖着你游到这里,好歹找了一个平台歇息,怎么竟跑到这个怪兽的脑袋前面了?是不是它嗅到了我们的味道,想要吃掉我们,就一直往这个洞窟里钻,结果洞窟太小,脑袋太大,卡在里面了。”

钩弋无名沉吟道:“也有可能。咱们现在怎么办?”

山下樱姬问道:“它能不能冲过来?”

钩弋无名仔细看了道:“一时半会儿不能。只是谁建造了这么长的地下通道呢?”

山下樱姬道:“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怎么也有百丈之深了,谁没事建造这个做什么?”

两人猜想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钩弋无名浑身酸痛难当,动弹一下都十分费力。

山下樱姬道:“你饿了吧?”

钩弋无名听她这么一说,摸了摸肚子,当真是前胸贴后背,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前全凭一股血气支撑着,如今精神一卸,顿时四肢瘫软,嘴里发苦。

山下樱姬从背后扯下鹿皮囊,取出一壶水,四個白面馒头。馒头还好,除了冻得有些发硬,居然没被水泡过。山下樱姬将馒头都递给他,只剩这点干粮,什么时候能出去,还是未知。钩弋无名死活不要。

山下樱姬最后妥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别人的话,你一个,我一个。”

钩弋无名低声道:“公输三泪也没吃东西吧?”将手中馒头一掰两半,高声喊道,“公输三泪,过来吃东西?”

公输三泪侧耳倾听,没有动弹。

钩弋无名道:“我扔过去了!”

公输三泪听音辩位,观音臂如龙探出,一把抓住,嗅了半天,放在嘴边,却始终没敢吃。

钩弋无名大口啃着干粮:“我们歇一歇,赶快想办法逃离这里。”

山下樱姬道:“上面都被冰花覆满了,想要逃出去很难。”

钩弋无名道:“这通道是人工建成的,一定有通往地面的路径。”

山下樱姬道:“你怎么知道这怪兽和那冰花的名字?”

钩弋无名一想,两人同门,本该勠力同心,如今困守愁城,更不能离心离德。便将发现巨鼎、尸珀,还有尸珀中的手札一事简述一遍,为了避免山下樱姬对武天授生出恨意,略过了袁家人试验天人的部分。只说尸珀中人叫钩弋无欢,手札中记载了他的梦境,梦到混沌被杀之事。

山下樱姬听完道:“怪哉,为什么那些天人飞车偏偏会降落在埋葬混沌的巨鼎上面呢?”

钩弋无名道:“或许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最奇怪的是那只特殊的蓝影飞车,它竟然能变化形状,聚合随意,并且钻入人体,按照老人的说法真像鬼附身。但传说中鬼魂是无形的,它却有形有影。我感觉它和某种植物和动物一样,可以寄居在其他物事身上。植物如菟丝子和桑寄生,动物如蛔虫、绦虫。只是这怪影更加厉害,能掌控宿主的意识,和鬼附身十分相像。”

山下樱姬颔首道:“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蚩尤的秘密来。传说中蚩尤铜头铁臂,是不是也是拜这个怪影所赐?我记得蚩尤碑文上记载蚩尤断臂失足,而他从飞车陨落地出来后,四体完备,当时或许就是被这怪影侵入体内。这怪影能强化宿主身体,变得如钢似铁。我的张敞画眉刀曾经砍到过公输三泪的胳膊上,竟然发出金铁之音,只切开了她的衣衫,并未伤她分毫,这和蚩尤身体的传说何其相似。”

钩弋无名道:“有道理。”

山下樱姬又道:“不过据碑文记载,那怪影似乎寄生在了蚩尤的断肢上,是以雷击则光,和飞车一般模样。但当初黄帝等人曾多次接触它,为什么没有被它寄生呢?”

钩弋无名道:“这正是我认定怪影不是灵魂的原因。蚩尤冢崩塌,怪影逸出。我刚开始看见它的时候,是深蓝色的,但后来它变成你的模样时,颜色变浅呈天蓝色。等后来我发现它侵入公输三泪身体时,颜色更浅,变成了蓝白色。而且它颜色变浅之后,行动趋缓。

“我觉得被雷电击中之后,这飞车怪影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所以雷击则光,行动迅速。当时黄帝发现它雷击则光,彻夜作怪,大概就是它想寻人附身,不过不知为何没有成功,或许是雷击的次数少,赋予它的力量较弱。而它行动时消耗这种力量,是以颜色变浅。电光是它的动力之源,就像人吃饭后将食物转化为动力一样。如果公输三泪不是那么早接触它,等它完全变白后,或许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山下樱姬道:“如果真是这样,一旦遇到打雷天气,公输三泪的力量将成倍增长,或许能和我一战。”

钩弋无名道:“我能活着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山下樱姬道:“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钩弋无名道:“钩弋无欢的手札上说,混沌的七种排泄物变成七种物事。太岁能化解那翎毛怪物之毒,类似人体解毒肝肾两脏。尸珀能胶着物体,类似体内脂肪。鲸墟中的爱河等水,却好像人的七情六欲,但不知掌管人体感情的脏腑是哪?”

山下樱姬道:“是心吧?”

钩弋无名道:“我爹跟我说过,心生血,但并不能思考,我觉得很对。人们常说心想,比如心中一动,心想事成,心心相印,心旌摇曳等所说的感情,我感觉都是脑袋想出来的。头部乃六阳魁首,统领周身。只是人们习惯了说心想,将错就错了,何况如果说头想、脑想也不好听。”

山下樱姬道:“说的也对。”

钩弋无名:“恐兽更像是混沌的胎儿。我觉得这其中排泄物并非真正的排泄物,而是混沌的重要器官。只不过被七种武器刺伤之后,这些重要的器官从主体剥离,将巨鼎腐蚀,逃逸出来。它们有的还具有混沌那种吞噬万物的能力,所以将地下岩石蠹蚀得千疮百孔。”

山下樱姬沉吟道:“这怎么有点像盘古开天的神话呢?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开天辟地。死去后,双眼变成日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

钩弋无名也皱眉道:“确实有点像啊,不知为什么。手札上说,这几种排泄物由不同物事组成,形成七个小圈子,在圈子内互相制约,一旦打破平衡,那就坏了。看来蚩尤冢爆炸之后,打破了固有的平衡,未央花恐兽等相继破壳而出,便如机关一样,一梢动而百节应,起了连环反应。我们开始下来的两天,未央花、恐兽等都未出现。第三天之后,未央花疯长,恐兽苏醒,将地下冰封,地层胀裂。也许,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山下樱姬道:“你看到的手札中的记载,只是钩弋无欢做的一个梦,未必是真的。人体是恒温的,为什么会产生未央花这种类似冰花的东西?”

钩弋无名皱眉道:“确实是个疑点。未央花我也用手拈过,并非真正的冰,而它幻化的形状也比冰花、雪花复杂太多,更像是一种植物,只不过它的特性阴冷,又酷似冰花。俗话说,无云不下雨,无根不发芽,它能够生长,必然要吸收养分。先前它冰封上面洞窟之时,我发现水面在下降,看来它是一边吸收水分,一边冰封洞窟。等水分枯竭,未央花自然会停止生长。”

山下樱姬道:“现在恐兽安静了许多,是不是未央花已经将它身子冻住了?”

钩弋无名叹道:“这样也好,冻住它,地动停止,宗主他们就能安全些。”

山下樱姬道:“他们安全了,你就危险了。”

钩弋无名道:“我们还要想办法出去。”他俯下身看了看脚下水流,“这片刻工夫,我们脚下的水至少沉降了几尺。我们要快走,地下有洞窟通往上面,未央花一定会侵略而来。”说着将灵柩尸珀重新背起。他转头看向洞窟尽头,恐兽已经露出了上嘴唇,像城门一样阔大。生满倒钩的舌头像吊桥一样上下起落,生冷不忌,吞噬水中所有物事。它被卡住的地方是一扇大门洞,门扉断掉大半,和通道材质相仿,但比通道直径短了一半,随着它的摩擦吞噬,门洞被拓宽不少。

正在这时,忽然恐兽发出一声吼叫,闷声如雷,洞窟中顿时卷起一阵湍流,推行数里,一股浪头扑来,钩弋无名赶紧侧身避开。

第五十二章偷天换日

随着吼声,恐兽又开始摇头晃脑,暴躁不安起来。钩弋无名的释迦眼看得清楚,恐兽忽然大嘴一张,从食道中喷出一股绿褐色浊流,喷出有十几丈远,浇中琉璃壁顶,哧啦大响声中,腾起一阵黄烟,将琉璃烧灼出一溜深沟。

钩弋无名心中大惊:看来恐兽喉管中喷出的褐色液体应该是它的胃酸了,腐蚀能力如此之强,难怪能吞噬万物。

恐兽连喷三道酸液,再吐不出来,竟然顺着扩大的门洞挤了进来,瞬间前进了数丈。水流一浪叠一浪,琉璃壁发出嘎吱嘎吱的恐怖响声,裂纹横生。

钩弋无名叫道:“看来未央花并未将恐兽封住,快走。”两人跃下水中,山下樱姬踏水狂奔,如履平地。钩弋无名本来不擅轻功,加之身上背着灵柩,跃入水中就沉了半截,只能手刨脚蹬,拼命狂游。山下樱姬不时回头拉扯他,速度慢了许多,好几次差点被恐兽的巨舌卷住。

门洞被破坏,但恐兽的身体太大,仍不够宽敞,它是硬挤进来的,虽然衔尾急追,但蠕动得紧一阵慢一阵,否则钩弋无名早给它打了牙祭。

游出二三里后,左手墙壁上出现了一条岔路,山下樱姬叫道:“拐向这里。”

两人刚拐进去,就觉得一阵凉风扑面,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但见通道壁上满是未央花,盘旋飞舞,正向这边侵略过来。

两人赶紧退出来,又钻进右边的岔路,同样有未央花入侵,两人只能再次退出。

钩弋无名道:“看来未央花已经侵入了通道,剩下的这条路被恐兽塞住,所以暂时挡住了它的進攻。”

这一耽搁,恐兽再次逼近。两人向前狂游,钩弋无名浑身是伤,进食又少,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越游越慢。山下樱姬虽有天大能耐,但此时在水中,无法借力,拖着他行走也是力有未逮。未央花从岔路侵略而至,被恐兽巨舌卷入腹中,看来它真和混沌一般,无有不吃。恐兽的舌头有几次已经舔到了钩弋无名的头发。

更让钩弋无名担心的是恐兽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出酸液。

钩弋无名大叫:“山下樱姬,你别管我,快走,否则咱们都得死。”

山下樱姬道:“要死一块死,要活一起活。”

两人都喝了爱河之水,彼此爱慕,难舍难分。钩弋无名想要将她撵走,只能徒劳无功。他心中暗暗叫苦,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水面荧光点点,浮粉飘红,竟然是鲸墟。想来它也是从上面流下,也许中途流失不少,现在只剩了一片数丈方圆,粉、红两色之水。

钩弋无名忽然心生一计:“山下樱姬,你别管我,赶紧将爱河水取来,喂给恐兽喝。”

山下樱姬道:“为什么?”

钩弋无名急得满头冒汗,叫道:“咱俩同饮爱河水,才互生好感,你给恐兽也喝了爱河水,它肯定不会吃咱们了。”

山下樱姬忽然将小嘴凑到他耳边:“我问你话,你用嘴型告诉我,千万别出声。粉色的是爱河,红色的是什么?”说完和钩弋无名额头相抵,嘴巴几乎凑在了一起。

钩弋无名不明所以,只好张开口型:“大概是恨海。”

山下樱姬叫道:“红色的是爱河,粉色的是恨海。好,我不会弄错的。”说着腾身而起,踏水疾行。谁知才迈出一步,斜刺里忽然探出一支琉璃肢,五爪如钩,将她腰畔鹿皮囊扯下,张敞画眉刀拔出,瞬间疾斩三十六刀。

山下樱姬被迫后退。

琉璃肢的主人正是公输三泪。公输三泪迫退山下樱姬,观音臂早将鹿皮囊抛给左手,刀抛给右手,随即在壁上一撑,瞬间蹿出七八丈远,追上鲸墟。这里的鲸墟仅剩两样颜色,互不相容。公输三泪左手鹿皮囊捞起一囊粉色河水。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快回来!”急忙将她往回拉扯,谁知山下樱姬甩出的袖子已经牵到了一条藤蔓。他着急之下,伸手将这支藤蔓掳过。藤蔓的每节处都有五根触须,宛若人手,一沾住他的皮肤,立即刺入毛孔,附着其上。并从腕上蔓延小臂,但这触须释放出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宿主竟然感不到疼痛。钩弋无名一把将其扯断,但还留着一段茎叶,附着在手腕上。

另一边,公输三泪刚攀到美人雕像的肩头,想要越过去躲避恐兽的袭击,谁知一缕藤蔓如飞龙扑下,她回身躲避,落向地面。谁知那开启的门扉甚窄,恐兽只挤进半只眼睛一条舌头。它见公输三泪想要逃跑,心里一急,将巨口一张,一股酸液如湍流喷出,直射公输三泪。

公输三泪身子半悬空中,避无可避。钩弋无名刚拽回山下樱姬,回头正巧瞥见,心急之下,飞身掠过,挡在了公输三泪面前。

山下樱姬叫道:“快躲开!”张敞画眉刀从旁伸出,卷起一道狂飙,卷向恐兽喷出的酸液。

钩弋无名眼见得酸液如同一道巨浪袭来,张敞画眉刀激起的刀风将巨浪掀起半尺,但还是有一滴悬在了他的眉睫之上,两者的距离只差一根头发丝。

钩弋无名甚至可以想象出酸液沾在皮肤上的那一声嗞啦声,他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完了,他将眼一闭,闭目等死。

然而,等了片刻,脸上并未任何灼烧感。等他睁开眼看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山下櫻姬舞出的刀风,卷起的酸液巨浪就悬在他的头上,岿然不动。他的睫毛前的那一滴酸液还在那里空悬着,晶然闪亮。

钩弋无名心中大奇,小心翼翼左顾右盼,见确实没有酸液,这才撤步。谁知后面的公输三泪观音臂悬在空中,左腿弓右腿绷立在地上,作势要闪。他撤步时不防碰了她一下,但公输三泪却一动不动,她眉头挑起,眼睛睁大,面上的惊慌之色凝固了。

再看旁边的山下樱姬,单腿悬空,身子前倾,张敞画眉刀在恐兽喷出的酸液下方,斜挑向上,同样张着嘴一脸焦急,但是就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

钩弋无名疑窦丛生,叫了两人两声,两人听若未闻,非但没有回答,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

再看恐兽,大嘴张开,舌头伸着,嘴里喷出的酸液仿佛一条长河横亘半空,凝滞不动。美人雕像上的那些绿色藤蔓,也都垂着不动,连天空中抛落的水滴,也定格在空中,保持着飞洒的姿态。

他又叫了几遍,山下樱姬和公输三泪还是无动于衷,她二人和这片空间的所有物事都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点中了穴位。但如果真是点穴定身,那水流不可能被定住吧?

钩弋无名的耳中只剩一种嗡的声音,好像声音被无限拉长了。

时间在这里戛然而止。

第五十六章时间相对论

难道、难道是时间停止了?但为什么是其他人的时间停止了,而自己的时间依旧正常呢?

现在酸液还在公输三泪的面前,万一它突然动了,公输三泪还是躲避不了。钩弋无名赶紧将公输三泪抱到美人雕像的头部,避开恐兽酸液前方的位置,随即将山下樱姬也抱到那里。想了一想,万一两人同时苏醒,还得打起来,于是又将两人分开。

他转到雕像的背面,绕着圆盘走了一圈,又发现了七座琉璃门。这些门距离相等,门后都是小型圆厅。看来此地形如九宫,美人雕像所在的圆厅是中宫,周围的八座圆厅便如八卦。每个圆厅的后面都有一条通道。看了半天,他发现三条中有未央花覆盖,其中一条填充满了,另两条只有零星片段。剩下的四条通道百丈之内都没有未央花的影子,但隔门观影,通道内又是漆黑一团,百丈之后已经超过他释迦眼收视的范围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打开某一座门逃出去。深渊这两三丈的距离,跃过去不成问题,只是门前没有落脚处。钩弋无名转了一圈,现在有几个办法破坏掉门,一是将美人雕像打碎,用碎块砸开门,但擅自毁坏雕像,是对塑像中人的亵渎,何况塑像中人似曾相识。二是用恐兽的酸液将门腐蚀掉。不过恐兽的酸液腐蚀力太强,眼前没有趁手家什盛装,何况万一泼上去溅回来,就等于自杀。

就这样,钩弋无名苦思冥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感觉饿了。但山下樱姬装着最后两个馒头的那只鹿皮囊被公输三泪夺走,盛装了爱河水和恨海水抛到恐兽肚子里了。想了半晌,没有可吃的食物。

这时,钩弋无名看到了头顶上的藤蔓,忽发奇想,藤蔓属于绿色植物,应该能吃吧?一念及此,抬手想要揪下一片叶子尝尝。这一抬手,就看见了手背上粘附着的那一段绿叶来。他随手想将其拔掉,谁知那触须深入皮肤,咬得牢牢的。他将袖子挽上去,发现这一段藤蔓有两尺来长,从手腕上延伸到小臂上,并且藤蔓茎的节点处生出了一朵紫色小花,微微绽开,鲜嫩可爱,而雕像中的那些藤蔓却没有生花。他刚想用力将花蔓扯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不对!

出现时间停止这种怪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钩弋无名极力回想,山下樱姬去牵扯藤蔓,被自己一把夺回,藤蔓刺入自己的皮肤,之后怪事就发生了,难道是这藤蔓起的作用?

钩弋无名一跃而起,是!这期间,唯一接触了外界入侵物的就只有自己手上的这条藤蔓。难道、难道不是不是别人的时间停止了,而是藤蔓寄生在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花朵,让自己的时间变快了!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仿佛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钩弋无欢的手札上曾说,太岁中有流年、万岁、地老天荒草、刹那须臾花等组成,其中以流年最为可怕。其究竟有何可怕之处,手札上并没写。但从其名字来看,地老天荒是形容天长地久,时间久远。刹那须臾是形容时间短暂。天荒地老草是草,刹那须臾花是花,难道寄生在自己身上的这段藤蔓就是刹那须臾花?

不过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时间变快了,而不是变短了。他等了一阵子,这朵花除了让自己的时间变快,并没有其他坏处,而且经过释迦眼透视,这朵花的触须只是连通了血脉,并未往深处蔓延,暂时还没有致命危险。不知把这花拔掉后,变快的时间会不会恢复原状?

如果真能恢复原状,现在将这朵花拔掉,自己的时间便会和恐兽还有其他人同步,那样的话,公输三泪和恐兽都是潜在的敌人。而且天上太岁巨球已经砸到了琉璃莲花上,这般大的力道,莲花必碎,脚下这个圆盘能否承受得住也是未知,若是轰成碎渣,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还是想好退路再拔掉须臾花为好。

想到这里,钩弋无名想要吃掉须臾花的心思暂时放弃了,万一吃掉之后,自己的时间变快了,不能恢复,和其他人时间不同步,自己说什么,其他人都不回应。等于全世界就剩自己一人,那样岂不要孤独老去?

但不吃须臾花,怎么解决饥饿呢?

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四周搜索可以食用的东西,忽然从须臾花覆盖的叶子中看到了被太岁包裹的雪球,想起来当初在天坑下初见山下樱姬,她曾跟自己说,吃了一块太岁,解了翎毛怪物的铁化之毒,看来这太岁倒能食用。于是他爬上琉璃莲花托,此时在他的眼中,本来运动的球体轨道此时也变成了静止的。

太岁包裹的巨球将其他小球挤压在一起,落在莲花托上。

钩弋无名扒开须臾花交缠的藤蔓枝叶,割了一片太岁,放进嘴里,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冰涼顺滑,嚼了两块,腹中顿时生出饱胀感,解饿又解渴。他没敢多吃,心想这东西若是和恐兽和须臾花一样,无限生长,自己的肚子非被胀裂不可。好在等了很长时间,肚腹并无异样。

吃饱之后,钩弋无名继续苦思冥想逃出去的方案。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每当饥饿时就摘一片太岁,他自己感觉有很多天了。困坐愁城,不知时光之既过,他还没想出任何逃生的办法。

这几座门无法安全打开。头上连接的须臾花倒能通向外边,但瞧这花蔓甚是纤细,用力一扯即断,自己背着灵柩,然后还要运送山下樱姬和公输三泪,根本上不去。何况上面仍有可能被未央花覆盖,上去也是绝路一条。

这么想着,偶然一摸下巴,胡须竟然长到了一拃长。再一摸,头发如同一蓬稻草,垂到了腰间,自己身上的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再看周围景物,微微有些变化,原先抛向自己眉睫的那一滴酸液,现在落到自己腰身位置,酸液的浪头也高了些许。山下樱姬完全张开的嘴变成半张,这一来更加验证了,时间并非停止,而是相对来说,自己的时间比其他人加快了。

古人曾说,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空间的延续让人们产生了时间的概念。人们最初感知时光运转是参照日月运行,寒暑交替,草木枯荣等变,对于人身则是生老病死。为了测量时间的速度,人们发明了日晷、刻漏等,形容时间短暂用须臾、刹那、弹指等,形容时间漫长则有天荒地老、猴年马月等。

但同时人们又感觉时间的长短捉摸不定。比如,一日三秋,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等,这是根据心境感知的时间变化。还有一些事例讲述时间的不对等,比如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蜉蝣在人的眼里看来是朝生暮死,然而就在这短短一天中它就完成了成虫、飞行、交配、产子的全过程。人一生所要经历的,它都完成了。在它眼中,这一天未必便比人的一生短暂。

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中曾讲过一个著名的时间不对等例子:晋时,有一樵夫王质到石室山砍柴,见二童子下围棋,便在一旁观看。一局未终,童子对他说,你的斧柄烂了。王樵回到村里才知已过了数十年。因此后人便把石室山称为烂柯山,烂柯也成为了围棋的别称。

万物感知时间的长短,不是绝对论,只是相对论。

而现在,钩弋无名自己便如人眼中的蜉蝣,仙童眼中的普通人类。时间在他的身上加快了,然而比较起来,就比其他人短了,照这样下去,只怕山下樱姬等人旋踵之间,自己便垂垂老矣。

细思恐极。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钩弋无名身上的时光正在飞速流逝,他能及时想出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吗?地面上的武天授又能否及时施以援手?精彩尽在下期《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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