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上

吴杰

《易经》曰：乾为天，坤为地。父母恩重如山，堪与天地齐肩。在我心里，父为乾，母为坤。

一一题记

父篇：峣峣不老松

父亲，像一棵不老松，与天齐高，挺立在家里，为家人遮风挡雨，为兄弟排忧解难，为养育他的村庄黙黙奉献。

父亲是在1995年退的休，虚龄85，当了近40年的老师，退下来都已24个整年了。掐指一算，应该在1935年出生。

父亲的村庄是武义吴宅，历史悠久，父亲告诉我，与七星呈象的俞源不相上下，近千年了。祖母是宣平人，因此，宣平、松阳、凡岭脚、陶宅、柳城，是我小时候常常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村舍名字。我填的履历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籍贯一栏理所当然跟了父籍，填上武义，但后来因为父亲一直在金华区域里工作，我又因出生金华，就改填金华，且武义尚属金华地区的下辖县。

祖父居住地门前有一条清澈的水流，叫什么名字已记不起来，但那里是我童年跟着父母回父亲老家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后查清咸丰六年潘永清所撰《樊川吴氏重修宗谱目录》，其宗谱序载：本邑之北，地名樊川里，号石岩，即今之吴宅也。这样看来，这条水流就是樊溪。村中有一大块平地，是小伙伴的活动场所，有几处泥屋草房，断壁残垣，至今仍有印象。祖父母近水而居，所以屋是用石块垒的，面水的一堵墙上有一个开窗，用来透光照亮。每回父母带着我和哥哥回老家探望，那舌尖的美味，就是祖母炒制的武义粉干。

父亲因一直在金华忙于工作，加上另有兄弟可以照顾年迈的父母，所以不常回老家，回去也一定是放长假的时间，且每回父亲都会捎上亲戚们平日可以穿用的一大堆物什，这是父亲表达情谊的规矩。父亲的兄弟、我的堂兄堂妹见我们回老家，都很开心，每次都会想出办法用山珍野味设宴款待，乐此不疲。

在祖父母都相继离开之后，我们回老家经伯叔父陪同，去祖坟施礼祭拜。那一次，我从未有过对故人如此虔诚，因为埋在青山脚下的故人和我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父亲在抗战前出生，吃过不少苦，给地主家喂过猪、放过牛，目睹过小日本的掳掠烧杀，但这些过往陈年旧事，父亲不轻易提及。久而久之，我猜想当年父亲是如何努力刻苦，在解放不久的岁月里考取师范走出大山，毕业后以自己才学本领当上一校之长，一辈子服务贡献于社会，他的原生内在驱力之所在。

父亲年轻时跑遍大半个中国，神圣的北京天安门广场，东北黑土地沈阳、哈尔滨，泰山、黄河，都留下过他的身影，他经历丰富，土改、肃反、社教、文革等，都留下过积极工作、苦苦奔走、忍受委屈的种种足迹;他对政治、历史、音乐、书画艺术都有独到的研究和理解，他对人友善宽容，他看淡人生的苦难，他不为名利，从不苟且偷生，他认定真本事吃饭的硬道理，他自主乐观，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喜欢农村、喜欢农民，喜欢跟他们打交道，他不向命运低头，可为官、可耕田，他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父亲言传身教，教孙儿学书弹琴，退休后担纲老年大学书法教员，他擅长画牡丹、梅花，凡有友人或学生向他讨画，他除用心画画外，还出资装裱好，专程叫哥哥开车送去，他和我说，是他们看得起他，才会专门上门讨画，我倒觉得这是父亲一份特别的心意。

父亲80岁前喜欢外出旅游，欣赏祖国大好河山，体会新时代国家日新月异之变，每次回来前，都会津津乐道地拿出沿途摄影给我观赏，并指认照片上一起拍照的其他同事朋友与我回忆岁月中过往的点点滴滴。我叹服他超乎想象的记忆能力。有一次老家人仁培叔上门来跟父亲说起修《吴氏宗谱》的事，他二话没说，拿出平时积攒的一万元以资捐助，后来他拿出厚厚的五册宗谱与我分享，宗谱上还印着父亲得意的书画作品呢！

一路走过风风雨雨的八秩岁月，父亲与母亲一起相濡以沫，走过钻石婚，现在正走往金石婚、白石婚和橡树婚的路上。家添重孙儿孙女后，生活在四世同堂的和睦氛围里，颐养天年，享受祖孙亲子的天伦之乐。

父亲是幸福的，我想。

母篇：药心的母亲

母亲，是一味名贵之药一一芍药，与地同厚，宽容、仁慈、深沉、厚重。

李时珍曰：芍药，犹约也。约，美好貌。從生态学特性讲，芍药喜光照，耐旱。芍药不是凡花种，一些变成木本的牡丹，另一些变成草本的芍药，牡丹被称为花王，芍药被称为花相。西方人也一直认为芍药具有某种魔力，凡有芍药生长的地方，恶魔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可以对抗至毒之花曼陀罗。芍药叶片有光泽，不似牡丹叶片偏灰绿色。

母亲貌美，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耄耋的父亲还一直珍藏着。在父亲面前，母亲是不可能成为花王的，花相的称谓更适合。母亲陪伴父亲，已经走过了金婚，自然，她有一种魔力，能够对抗一切风霜雨雪，妖魔鬼怪。

母亲是有光泽的。她教了一辈子书，兢兢业业，默默奉献，曾经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

母亲是忘我的。母亲从不让人吃亏，你给她一把青菜，她就还你一块豆腐。在当地，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她，人们碰到她，都会亲切地叫一声：“朱老师。”母亲所任教的村庄，是她从城里通用厂下放后就一直生活在那里的村庄，母亲把它看作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因此，无论是邻里、学生，与她的关系都很好。她给常年以砍柴种田生活的农家后代在买不起鸡蛋的艰苦年代缝过衣服掉落的纽扣，买过读书用的铅笔文具，经常上门家访嘘寒问暖，人家似乎欠了这个老师的一份情，可是母亲总觉得这是她的天职，是自己应该付出的。每当她经过种田种地人家的菜田瓜地，淳朴的农人就会分你一把菜、一些瓜，母亲拗不过他们的热情，只好先收下，然后遇机会再去还情，她绝不能让生活不如自己的他们吃亏。正因为母亲的过分细致，最后连人家都不敢再送了。

母亲是慈爱的。对于我的成长，她倾尽心血，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全部。她勤俭持家，身体力行，吃苦耐劳，没有半句怨言。她对我和哥哥的教诲都是和风细雨的。清晰地记得读小学的我，有次高烧不退，一俟放学，她二话不说，以瘦小身躯背起我就朝锣鼓洞一个土郎中家奔去，在山路上走出了几里地……还有一次，他见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大早等在了必经的路口，说了一通安慰鼓励的话后，把一沓省吃俭用的钱偷偷塞进了我的口袋。她知道我喜欢吃她亲手腌制的脆爽萝卜干和红薯、年糕，老家门口自植枇杷树上的枇杷、橘树上的桔子，她就托哥哥特意从乡下捎带来，还专门吩咐我存放年糕的方法：在盛器的水里撒一些盐，不用换水。

母亲是进取的。退休之后，她报了老年大学中医班。在她看来，生命是宝贵的，她可以把自己所学的东西传授分享给大家，以此为乐。有时在邻居送给她的菜园空地上，自己动手栽一些花花草草，浇水施肥，算是体力锻炼，有时也会上山采一些草药回来，学用结合。我吃过她栽种的紫苏，用酒浸泡的红桃K酒等，她常常拿出《本草纲目》，告诉你各种草药的功用和价值。母亲还真有活到老学到老的作风，这种作风和诲人不倦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白居易诗曰：“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母亲常常劝我与人不要争执、锱铢必较，也不要去嫉妒别人，各人有各人所长，要懂得宽容和学会包容，一味想要胜过别人，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切终归于无，不如看开一些，让心境趋于平淡，安然无虑地度过一生。母亲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母亲与父亲习惯乡下的环境，眷念旧好，又有哥嫂在旁边照顾，所以，我回父母家的时间不多。除了一年中的除夕，雷打不动地回家和父母兄嫂儿子儿媳侄子侄媳一起吃年夜饭外，其他就没有固定的回去时间。有时是一两个月一次，有时是小半年。即使回家，在父母身边也呆不上多少时间，因为相去不远，怕母亲铺床洗被的麻烦，当夜开车返回自己的家。但每次返回，母亲总要大包小包的叫我带上一些日常吃用的，并且亲自将我的车钥匙取走，提前放到后备箱里，像是知道我一下子不会回来似的。

我看着已届80“劳碌命”的母亲，还是像从前一样把我当成孩子，背后会偷偷地难过。她说：“明天不能再呆家一天吗？”我说：“不能。明天我还有要做的事。”实际上，我也是怕惊扰母亲和父亲的作息，只要我呆在家里，她都要起夜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