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正中
當我兴冲冲地拿着期末考试成绩通知书赶回家,母亲正在忙着做家务。她头也不抬地问:“娃,考得咋样?你快念给我听。”当我照着通知书把成绩念完后,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满脸笑意地说:“行啊,继续努力。平时都给你奖励一个鸡蛋,可这次不行了。”母亲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愁容在她脸上迅速弥漫开来。“下学期学费还没着落,得把鸡蛋全存着。”母亲无奈地说。
这以后,每天晚上忙完农活回家的母亲,放下农具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铺满稻草的鸡窝边看母鸡下蛋没有。如果有,母亲的脸上便会升起一丝喜悦,然后捡起鸡蛋小心地放在一个装有米糠的竹篮里。要是有一两天母鸡没下蛋,母亲会很着急,会把母鸡捉来摸摸。就这样,终于收集了22个鸡蛋。
母亲找来一个旧箩筐,里面垫着干净的稻草。母亲把稻草弄得中间低,四周高,然后把22个鸡蛋全部放进去。母亲把那只刚下完蛋,还赖在鸡窝里不愿出来的母鸡捉来,放进了箩筐里。母鸡蹲在鸡蛋上,格外安静,神情认真而专注。
五六天后的一个夜晚,母亲在煤油灯下把鸡蛋一个一个拿出来,对着油灯观察。如果鸡蛋的蛋黄没发生一点变化,母亲会把这样的鸡蛋挑出来,我们当地叫寡蛋。当母亲把所有的鸡蛋都观察一遍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一个是寡蛋。
十天后的一个夜晚,母亲烧了一盆温水,然后把鸡蛋全部拿出来,放进盆里。她仔细观察鸡蛋的动静,如果鸡蛋会自动地轻微摇晃,母亲会高兴地把鸡蛋捡出来,用草纸轻轻擦干,再小心翼翼地放进箩筐里。盆里的鸡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似乎不会晃动的鸡蛋。母亲脸色凝重,但仍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晃动,母亲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微笑。母亲把这两个鸡蛋用笔画个记号,以后便成了母亲重点照顾的对象。
三周后,小鸡开始破壳了。那几天,我们一家人像迎接特殊的客人一样,满心期待着。没几天,小鸡都出壳了。它们围在母鸡身边,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那些天,我们在屋里走动时特别小心,生怕碰着了小鸡。
就这样,持续了七八天,眼看要开学了。一天早上,母亲扛着锄头正准备出门,却又突然回转身对我们说:“今天是赶场天,你们兄妹俩去街上把小鸡卖了。”我们急忙说:“妈,我们小,不会卖东西,也不会讲价。”母亲略一沉思说:“街上鸡蛋一毛钱一个,那小鸡就两毛钱一只,不讲价。”
母亲走后,我和小妹忙找来背篓,给底部垫上一层厚厚的干枯的松毛。我们背着小鸡兴奋又胆怯地朝七八里外的街上走去。
没走一会儿,跟在身后的小妹突然说:“哥,小鸡不叫了。怕是走快了,把小鸡颠坏了吧?”我这才意识到,先前闹喳喳的小鸡,现在怎么这么安静呢?我急忙放慢了脚步,迈着小步子慢慢往前移。小妹仍然不放心,她抓住背篓,透过背篓上的小孔观察着小鸡,确信没问题后我们又继续前行。尽管我走得很慢了,可小妹仍不断地说:“哥你又走快了,哥你又走快了。”
小妹有些担心地说:“再这样,小鸡会被颠晕的。”最后,小妹干脆说:“哥,我来背吧。我人小,步子也小。”在小妹的一再坚持下,我只好同意了。
到了街上,我们在街边一棵树下放好了背篓。小鸡很快恢复了活力,全都伸着头用力地鸣叫着。小鸡的叫声吸引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弯下腰问:“怎么卖?”我赶紧说:“两毛钱一只。”中年妇女又问:“不能少了吗?”我说:“你看小鸡长得好呢,不能少了。”中年妇女站直身子,边走边回头,最后还是走远了。
“一毛六一只,卖不卖?”一位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粗声粗气地问。“不卖,你看这么好的小鸡。”我指着小鸡回答说。“我全买,卖不卖?”他继续问。“太便宜了,不卖。”来人只好悻悻地走了。
街上的人渐渐地少了。小妹饿了,她想回家了。我早看出来了,可小妹忍着,始终没有说出来。
一位老大娘走了过来。她蹲下来仔细地查看了每一只小鸡,然后抬起头,认真地说:“一毛八分钱一只,我全买了。”“不行,我妈交代过,要两毛钱一只。”我表示不能卖。老大娘又认真地说:“小孩子,快散场了。卖不掉,你还得背回去呢。”“不行的,我妈交代过,一分都不能少。”我急忙说。
老大娘走后,我背起小鸡,叫上小妹,又往家走去。刚进院坝,母亲就笑着迎了上来,大声地问:“卖掉没有?”“没有呢。”我回答说。“一只都没卖掉。”小妹有些失望地说。“没事的,你们有胆量去街上卖东西,就不错了。”母亲表扬我们。我和小妹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过两天等我有空了,再背到周家场去卖,那里人多。”母亲大声说,“你们也早饿了,回家吃饭去。”
“哥,我们还有几天开学?”小妹一边喝稀饭,一边小声地着急地问我。我掐着指头算了算,回答说:“大概还有六天吧。”
郝景田摘自《广元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