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最近,一场网上大讨论刷爆了朋友圈,微博上的一个话题——“女生第一次去男方家要不要洗碗”引来了超过20万网友的热烈跟帖。有好事者关注了一下大数据,30.8%的人认为女生需要主动提“我来洗碗”,不然作为小辈,在男方父母面前显得没礼貌;如果女生家教良好又乖巧驯顺,到别人家做客时,吃完饭,主动帮助洗碗、收拾餐桌、扫地、陪聊,这不都是加分项么?37.1%的人支持“提都不要提”,他们认为,洗碗这件事,本质上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不管女生以后表现如何,如果第一次去男方家就殷勤、讨好地洗了碗,就会让人觉得你是个顺从、甚至好欺负的人。态度激烈的人甚至说:“如若你提出来洗碗,他们真让你洗了,你认认真真洗完这几只碗,回家直接分手啊!洗个碗及时止损,多好!”
有意思的是,余下那32.1%的网友,虽然没有公开站队表态,但同样觉得这事情的完美解决方案是:吃完饭,女生撸起袖子主动请缨:“阿姨我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你们快去坐着吃水果、看电视吧。”最后是男方父母把碗给洗了。这就算彻底解决了问题?不见得!第一次上门是客,结婚后,第100次上门呢?还有,年轻情侣真的结了婚,碗由谁来洗?难道就为了躲避洗碗的任务一辈子叫外卖?
洗碗或不洗,已成為继“要不要买房”、“办不办婚礼”之后阻碍年轻人迈入婚姻殿堂的第三座大山。为什么小小的洗碗问题能发酵成一部分人黑脸相对的问题?因为琐碎家务本来就像流水线传送带上的任务一样,源源不断,而洗碗更是家务事中最烦人的一件事。它伴随着残羹剩菜的处理,伴随着满池子油汪汪的污水,伴随着洗涤精与各种各样的百洁布,甚至做过干锅鸡和卤鸭掌的大铁锅,还要动用刷锅笤帚或钢丝球才能洗干净。洗完了,两手干燥,指甲都磨花了,对凡事讲究乐趣的年轻一代而言,这事情有啥乐趣可言?
然而,如果有情人真的组成家庭,共同生活,在大多数人看来“面目不可亲”的洗碗任务,也是两人相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应该怎样说服自己去积极应对?我的闺蜜程鹤对此有一番妙论:逃避琐碎家务甚至厌憎它的人,多数都不能享受婚姻的幸福。在婚姻中幸福指数高的人,不是推卸了所有的琐事,而是懂得艺术化地处理琐碎家务。这种人才称得上婚商够高。
程鹤就是这样一位婚商够高的妻子。她的丈夫做得一手好菜,但是并不乐意洗碗,他们结婚20年,程鹤丈夫只有在老婆出差时才肯洗碗。程鹤有没有因此牢骚满腹?没有,她的方案是要把洗碗这件事,尽可能改造成赏心悦目的任务,保证自己可以云淡风轻、舒心畅意地去面对它。领了结婚证,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人单身时期因陋就简的碗碟菜盘,替换成来自日本京都和我国台湾的工艺陶瓷,全部是无铅无毒的釉下彩餐具,而且每个季节所用的餐具完全不一样,春天所用的餐具,上有烟柳迷人、秧田碧青;秋天所用的餐具,上有柿果累累、红叶醉人。哪怕只是白底蓝绘的餐具,一旦有朴素又高洁的格子纹、云唐草纹、网纹蟹、青波纹、十草纹出现,那种朴拙又清爽的手绘风格,就把洗碗的不快,给过滤掉了八九成。程鹤买了北欧风格的搁碗架,在正对洗碗池的窗前放了插花与盆栽,把那里打造成全家最唯美的缩微景观。
而且,程鹤发现,要将洗碗变成一件赏心乐事,洗涤材料的选择相当关键。市面上大部分洗洁精都是化工产品,可以去油,但洗完后很不容易冲洗干净,也非常伤手。数年前,她开始尝试使用既不污染水体、也不伤手的各种全天然去油材料:深灰色或灰绿色的草木灰、浅黄色的玉米粉、浅红色的高粱粉,分别装在大玻璃瓶里,放在窗前。这些来自粗粮与草木的馈赠,可以像磨砂膏一样搓去碗碟上腻人的荤油,洗净各种调料留下的印记,还不会伤害碗碟的光泽。她自己也开始了环保尝试——将家里人吃剩下的橘子皮与柚子皮剪碎、晒干,同样装在大玻璃瓶里,洗碗前,抓一把用来搓洗碗碟上的油渍,真是手到擒来。某一天,程鹤洗碗,我为她打下手,惊讶地发现:这些装着“天然洗洁精”的大玻璃瓶外,竟然贴着仿毕加索的小画。《亚威农少女》、《梦》、《镜前的女人》,每一幅都是热爱艺术史与抽象画的程鹤自己仿画的,它们贴在广口玻璃瓶上,似乎暗示着一个倔强的灵魂如何穿越琐碎,将责任演化为游刃有余的意趣。
除了这些,程鹤这两年益发爱做家务的原因是:她被湖南卫视的一档现象级节目《声入人心》培养成了入门级的声乐爱好者,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嗜好——一面播放歌剧中的著名唱段,一面做家务。她颇有心得地告诉我,清洗浴缸、擦洗卫浴间的瓷砖缝,把洗浴间下水道里的每一根落发都收集起来,用刷子清洗玻璃门上的水渍痕迹,这类家务最适合搭配恢弘的唱段,播放《托斯卡》中的选段《为爱情为艺术》,或者《图兰朵》中的选段《今夜无人入睡》就很合适;若是晾晒衣物,程鹤家有一个大露台,她会干脆把新买的唱机搬到露台上,播放一些抒情浪漫又带有诙谐气息的唱段。《费加罗婚礼》中的很多选段都让她一面在衣衫被单之间钻来钻去,一面依然微笑。听听这些选段的标题就让人忍俊不禁:《求爱神给我安慰》《你不要再去作情郎》《都不知道我自己干了什么》《美妙时刻将来临》,没错,世间有这么多误会、错解与身心负荷,过得好不好,完全看你能否以幽默诙谐来化解沉重和委屈。歌者的吟唱与自嘲,像热泉一样,一点点洗去了晾晒的劳累,让程鹤就像置身于风景优美的河谷之中,闻着花香、听着鸟鸣、吹着晚风,让她很容易与自己和解,与家务和解。
程鹤与丈夫一同大扫除时,家里总是播放《塞维利亚的理发师》选段《我是城里的大忙人》。不断快速重复的歌词,欢快的语调,利索弹动的舌头,好像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理发师,不,也许是擦地人、掸灰人那满脸的得意洋洋,眉梢的滑稽可爱,好像不断重复的动作不是消耗了内在的能量,反而是让心中的那头永不疲倦的青春小兽,欢快地跳起了小步舞曲。程鹤说,自从放上了这首歌,大扫除结束,她和丈夫还有力气去广场上放风筝,还有力气去跳秦淮河畔的交谊舞,原因就在于,他们逐渐练就的家务处置能力,将婚姻变成了自娱、娱人的现场,乐观、幽默、有气量、不计较。有此心胸,你还能看出擀饺子皮与变魔术的差别,地板吸尘与跳舞的差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