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东流

2020-04-28 06:23
作文周刊(中考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渭水制作者陶器

站在被称为一线天的峡谷口,我几乎被风掀倒,倒退几步,终是站稳。临近中午,阳光正盛,刚刚登了数十级台阶,后背粘湿,脸颊也是烫的。感觉自己是刚出炉的面包,正想凉快凉快,风就来了。只是过于猛烈,过于阴寒,似乎对面藏着巨大的冰窟。顿了一下,踏着溪中不规则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朋友身后。风更大了,我试图抓住点什么,两侧的山石倒是够得着,只是上面长满苔藓,摸上去身子倾得更斜了。我缩回手,屏息前行。如鞭的劲风渐渐弱了,我听到了水声。不,我早就听到了,应该是水声更响了。钻出一线天,整个人立马被毒烈的阳光包住,几分钟时间,从夏天到寒冬,再到盛夏,时间折叠,这是一线天的魔力。同样的蓝天白云,但已是另一个世界。因而叮咚的泉水有了奇异的色彩,猛然感觉是白的,再细瞅,则如野藤叶子般青绿。稍稍眯眼,似乎又变成红粉色,当置身于岸边的山石,则又是白的了,仿佛云朵坠入其中。

这便是渭水了。

我想起了世界上著名的河流,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恒河、尼罗河、刚果河,当然还有长江和黄河,想起河流孕育的文明。没有一条河流是独立的,定有发达的根系,渭水就是其中之一。在这条根系的深处,长着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这只是简单的几个汉字,待看到那些形状色彩各异的陶罐,一切变得清晰,令人心荡神驰。

走进陶博物馆,目光突然不够用了。陶器在别处也看过,但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那些盆、碗、钵、罐来自时间深处,四五千年、七八千年,甚至更久。这些古老的陶器来自渭河两岸,没有一件器物上写着制作者的名字。于制作者,那就是生活物品,却倾注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就其想象和创造,堪称艺术大师。

脑里于是勾勒出一个画面:腰系围裙、脚踩草鞋的妇人来到渭河边,一条鱼游过来,是条小鱼,身带黑纹,妇人伸手欲捉,那条鱼迅疾返身沉没,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妇人用麦色的罐子盛满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因为抱着罐子,她缓慢了许多。在扎着木栅的院子里,她的丈夫正在制作陶碗。妻子知道丈夫喜欢安静,双手托腮,凝视着自己的丈夫。第一道工序完毕,丈夫抬头,想在上面畫什么?丈夫问,妻子不假思索,鱼!

此刻,我就站在那只陶碗前。那不是完整的鱼,没有眼睛,没有尾巴,但能确信,那就是鱼,不是一条,而是数条,灵动地游来游去。我似乎能听到水声。如果她知道丈夫制作的这只碗,数千年后将吸引无数的目光,该是何等欢愉。

已是黄昏,抑或是夜晚;现在,或是五千年前。某些时候,时间可以逆行。流连于陶器前,不忍离开。这些器具是静默的。我相信,只要用心聆听,就能捕捉其体内的水流声。

我到了秦长城脚下。在这城墙内外定是发生了许多故事,一位士兵奋力拉弓,瞄的是头顶的大雁。它飞得有些慢,叫声透出惶急与恐惧,但它实在太疲惫了,怎么也飞不快。良久,士兵缓缓垂下双臂,他不忍射杀一只归家的大雁。

好吧,我承认,那是我的想象。收回目光和思绪,我看到旁侧绿绿的一片,似乎是刚刚长出来的黄芩,另一处是党参,再远处是黄芪。才想起渭源是药材之乡,境内野生中药材近五百种。还有一种说法,“渭水当归传两广”。忽又想起那位张弓的士兵,他若看到曾经燃起狼烟的战场遍种药材,该发出怎样的感慨?

再往前,城墙与大地连成一体,本是沿城墙行走,却走到村民的田里。扁豆已经采摘,一丛丛倒立着,淋了雨水,通体皆黑,似乎带着远古的气息。

远望,能看到梯状的山,看到山坡上的药材,看到村庄,还有裸露的褐色,那是孕育后才有的颜色,唯独看不到渭水。但我知道,渭水就在不远处,在大地腹中,仍在奔流。

(作者胡学文,选自《中国艺术报》2019年11月6日,有删改)

赏析

渭水悠悠,孕育了千古文明。站在这条河流经的地方,似乎能看到千年前的人在河水边劳作、生活、打仗的身影。时间流逝,人事变幻,文明却如同这条河,从未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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