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百问（十二）

文/洪厚甜

明 董其昌 浚路马湖记 29.3cm×607.5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无无斋：在书法的学习过程中应该如何塑造个人的风格呢？有些书家提出先立风格然后不断完善，有些书家主张苦学经典，功到自然成，百炼钢化绕指柔。

洪厚甜：书法学习肯定是以表达自己的主观审美需要为主，但是一开始我们都得通过临摹学习古人的技巧和古人运用技巧来表达自己的途径、方法，以及如何营造这种氛围。我们一开始是用接近古人的笔调，让古人的技术服务于自己。不要一开始就强调太多自我的东西，要使自己的性情，跟古人的表达方式相吻合，这是我们要注意的。

但这里也有一个学习、摸索、归纳、总结的过程，书法风格是不能预想预设的，但是可以按照一个方向有意识地去引导。比如雄强、秀美，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审美需要去做一些铺垫、准备，从这方面努力，大的方向是可以设计的，但在具体表达上不要限于一个框框。当然，学习越深入，你的体会越深刻，表达得就越到位，越准确，越能反映自己真正审美和性情。

要记住，书法风格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是你审美追求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综合，才是你的风格。

寒石：怎样看待现在讨论及争议最多的丑书问题和现代书法？

洪厚甜：关于丑书，应该说是书法在表现形式上有所突破，在结构上有所突破，在表现书法的语言节奏形式上有所突破，因此可以说丑书是一批突破了大家审美惯性的作品的总称。应该这样看，现在我们概念里面的丑书，一部分包括确实写得差，没有基础，又想在形式上突破，想打破传统的很多框框来做一些探索的创作。这些作品质量本来也不高，应该说它们确实是丑书，它就是丑，没有美感，不能给我们大家带来美感。

但是大家一定要注意，还有一种是有个性追求的，比如对民间书风的学习，对于一些惯常的写字书法的突破，它在艺术表现形式构成关系上有所突破。不能简单地以丑书来界定它，它应该是有相当的审美内涵、审美高度的，这些作品是我们今后书法发展的一种重要的动力和方向。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一批优秀的作品，因为我们很多有探索精神的艺术家，都会在形式、语言、节奏和组合关系上有所突破，有想法的，他不一定成熟，但是他是在不断地走向成熟。

现代书法，我觉得我们以前所谓的现代书法，也是在构成的瓶颈上有很多突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现代书法和当代的这种书法，我觉得还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而且在这领域里面也没有太多特别精彩和优秀的作品出现。但是书法是多条道路、多种形式的，我们期待着有更多的路，开拓书法艺术的未来。

雪妮：如何欣赏一件书法作品？请您谈谈具体从哪几个方面鉴赏？

洪厚甜：书法欣赏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把它表述清楚的，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提示。书法欣赏和其他的视觉艺术欣赏是一样的，首先是眼睛能够看到的物质的具体东西，然后才是物质的技术技巧、笔墨所指向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但是我们首先关注的是技术技巧，第一是线质—线的质量生成的技术层面，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是自己想当然的还是从古法里边脱化出来的，这个就是看观者的技术品质、专业技术层面的掌控层次和境界，然后是对字的构形系统的把控。每一个时代的每一种书风的构形，既有传统的，还有书者主观的审美意向。内容章法构成的关系，前人章法、古法帖的章法，大自然物与物、象与象之间的构成关系，有助于你对这种技法的理解。形成你自己主观判断的知识，都是在欣赏的过程中要自觉观照的。

但更重要的是，你这一件作品整体反映的审美意向和审美取向，以及主观表达的审美境界是什么层面、什么感受，给观赏者什么感受，这是最重要的。所以说抓住这几个层面，就是我们书法欣赏非常重要的一个核心点。

佚名：毕加索对张大千说过，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跑到欧洲去学艺术，他认为整个世界的艺术第一是中国，第二是日本，日本又源于中国。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都是美盲，不知道怎样是好看的，怎样是美的，就像书法一样，怎样才算写得好呢？比如说像我这种门外汉，我就根本不知道王羲之的《兰亭序》好在什么地方，请老师为我们解答。

洪厚甜：一件好的作品是这样的，我们判断的第一标准是线质。为什么我们去当评委的时候那么快就能判断出一件作品的好坏呢？我说不要看正面，看背面就知道。就看作品生成线条的技术含金量高不高。我们没有学习过就读不懂这个线，也不知道好的线的技巧是什么，所以一定要学习。第二，看线与线的转换技巧，我们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作品转换技巧的粗糙与精细、浅层与深刻。比如，坐车你就知道，汽车开得一跳一跳的，还没有出城腰就散了，你觉得师傅开得好不好？尽管有刹车，尽管有转弯，但是有的开车如行云流水，你觉得师傅是不是比较厉害？和书法一样，技术运用得行云流水，运用自如，完全是下意识地把它搞定，你觉得这个人牛不牛？笔墨就是要达到到这个程度你才能说它的好坏，而不是说这个字写的简直是一点如桃，一撇如刀，那也可能是僵尸。好的作品会呼吸，为什么叫墨象、心象，我看得到人的生命符号，就是它能够成为人的生命记录，就好像心电图一样，一根直线这个人肯定没气了，一定要有波动。你要把我的情绪带得非常自然，进入这个层面来欣赏书法，你才真正感受到书法的美，而不是简单地说它漂亮。我们下次争取做一次书法欣赏活动，就选几件作品来分析一下它好的理由和不好的理由。

佚名：从上一届南京讲书起，有老师对一些作品的美与不美有不同的看法，认为颜真卿是丑书之祖，在书法内部也有人对一些字看法是不一样。陈振濂老师最近在搞一个建立书法体系评价的工程。我们在评价书法的时候应该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以什么样的视角和体系去评价作品和书家？

日本 藤原佐理

洪厚甜：你提的问题比较专业，直接从评审开始说起。我就不说那么复杂，书坛自古以来就这样，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可能好的也有人不太喜欢。你比如说王献之、王羲之，有喜欢小王的也有喜欢大王的，这是仁者见仁。美是一个主观判断，但是进入学术层面的学术判断就不一样了，反过来说，有什么样的学术眼光就做什么样的学术判断，大量的人是没有能力来判断的。我经常跟大家说，一个学术讨论会一定要先做学术理念的沟通，我说的是越高越美，你说的是越胖越美，我们两个怎么能够扯到一块儿呢？一流的评委队伍评出一流的作品，二流的评委只能评出二流的作品，你想要求每个评委有一样的学术判断眼光，绝对是不可能的。一个班子如果有七个评委，四个评委是好的，那么就能保证它多一票，如果只有三位是好的，那么这个评审肯定就砸了。我们大家都知道，投票不一定能选出最好的作品，但它是一个最保险的东西，能充分表达评委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