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越柠
捆 绑
爱情就是,厌倦捆绑的生活仍把绳头给她
一小段,好像当初包扎花束的那一根
纤细,结实,容许她系上活结
扎住最漂亮难以忘怀的一瞬
在此后旷日持久的混乱和争战中
绳结渐渐收紧,勒住他手腕,然后脖子
也有一刻无法呼吸,仍然不去解开它们
反之亦然。她端坐
有一百次起身望向窗外的机会
但固执坐着,手里攥着绳子
高楼上的星光
日子像高楼上的星光,偶尔闪耀一下
深夜归家时她忍不住这样想。在她左手面的楼层里
别人的星光,有一些熄灭
有一些异常明亮,有持续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觊觎之心呢
就像古老童话里,猴子永远捞不到的
沉醉在井底的月亮。她手心里
捧着刚刚摘下的,虚构的一颗
带回家在清水中洗净,重新挂上
木楼梯与靴子
我对已知的生活持有悬念,不知靴子何时会掉下来
然后另一只。我渴望之后的平静
生命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
我依然拥有岸边的鼠尾草并且,不会再被鞋带勒住喉咙
我真盼望那样的日子,当我站在
破旧的楼梯上哭,为着
满手的木刺和油漆
一切拿来粉饰的,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我们一遍一遍地刷,依旧掩盖不了
整体的急速下落
摔 跤
多年后她跌倒在一座大楼的台阶上
匍匐的姿态令她想起旧年山脊
她摔倒在那,同他一步之遥
许多的水从她身下经过
走过很多的路之后,终于能够平衡
不再责怪他迟疑伸出的右手
这只手后来还是握住她,拉她起身
不能长久地拉住她。等他们意识到这点
通常爱情已经远去,她需要握紧她自己
独立支撑。这样比较好
她自己爬起来,没有人看到她的不堪
没有人透露虚假的同情,没有忐忑
和注定丢失的后来
幸 福
妈妈在厨房里烤面包,她抹上
被她称之为“幸福”的黄油
用发酵粉来膨胀它,我们一同见到了
它饱满,最后破裂的样子
我对于即将要开口的事情惴惴不安
同结婚一样,这一次的離别毫无征兆
我需要唤醒她,给她看打碎的杯子
像幼时一样,藏起流血的手指
我害怕她大哭,随手抄起并不坚硬的黄油铲
拍出可可和陈糖的苦,害怕她燃起烤箱中的火
把它们和我们烧个焦烂,更怕她关上门
不动声色地,独自咽下住喉咙的
未去皮的核桃和松仁。最后
她只是轻轻地,把“幸福”抹在我身上
木 屋
水龙头已经坏掉,地板缝滴着水
成就了一些,神秘的蕨类和青苔
斑驳也和预想的并不相同,虫洞和霉烂
默默占据了大部分,即便有几颗
装饰性菌菇。没有食物
树影,旧年的星光
晚上躺在充满霉味的小床上,望向天窗
被落叶和鸟粪整个覆盖的,依稀得见盛况
那一年,月光与鸟鸣是场梦境
无从考验之后的,仅仅是
像一座木屋搭建在野地,每一块
年轻的木板都自由呼吸。赤脚踩在上面的
咯吱咯吱声,一次又一次穿透长夜
在白雾渐散的明晰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