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民 郭佳佳
(华中师范大学 心灵与认知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这里关注的“新神秘主义”是指心灵哲学神秘主义走向中由柯林·麦金(Colin McGinn)所倡导的充满着矛盾个性的心灵哲学理论。一方面,它像一般神秘主义一样竭力展示、论证世界,特别是心灵-意识的神秘性;另一方面,又别出心裁地论证神秘主义与自然主义以及最新科学成果的一致性,甚至把它论证成自然主义的一种形式。自然主义在英美心灵哲学中占主导地位,它倡导自然物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物,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人们才能获得真正的知识,正如哲学家斯特劳德所说:“自然主义看起来像世界和平,几乎每个人都宣誓效忠它,希望在它的旗帜下前进。”[1]应特别注意的是,麦金的新神秘主义尽管在认识论上也有传统神秘主义的悲观主义情调,但它同时又充满着乐观主义精神。由于新神秘主义同时是一种自然主义,因此也是一种积极进取和探索的理论,事实上,也对心灵哲学的广泛问题发表了极具创见的、值得进一步深思的思想。
西方语言哲学研究在20世纪下半叶发展迅速,人们开始发现,仅仅研究语言形式和结构远远不够,还需要揭示语言的内容与意义。同时,随着神经科学、心理学以及认知科学的发展,人们加深了对大脑内部机制及心灵的认识。因此,英美哲学界发生了一场“认知转向”,即哲学家和科学家们更多地关注起心灵的本质以及心身关系问题,从而使心灵哲学成为英美哲学中的“第一哲学”[2]。毫无疑问,自然主义在解决心灵哲学的相关问题时已然占据主导地位,甚至成为了一种范式和纲领。正如塞拉斯所言:“一切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中之物, 不是物理的系统,便是在存在方面与某个物理系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物理的。物理实在论承认物理之物的无限多样性, 而不拒绝它的任何一种现实的形式, 从宇宙和太阳的剥落原子到地壳上的原始泥层和人类大脑的复杂组织。在种种富丽堂皇的情景的背后,在爱和美、悲剧和幸福的背后,都存在着物质。简言之, 物理之物只不过是存在的另一名称。”[3]
不难看出,自然主义在理论内容方面与二元论存在着对立的一面。但是现当代西方心灵哲学在创新精神的驱动下有了跨越式发展,这表现在自然主义和二元论既继续了原来的对立关系以外,又出现了相互靠拢、相互融合的趋势,以至于诞生了自然主义二元论这样的看似荒谬的“混血儿”。这一理论的突出表现是:它不像过去传统二元论那样认为意识有独立本原,而承认意识是依赖于、决定于物理实在的东西,即意识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有特殊的根源。可以看出,神秘主义思潮与倾向在心灵哲学中从未衰退,一大批纯正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科学家以及心灵哲学家都有神秘主义倾向,查默斯(D.J.Chalmers)、麦金等就是这一理论的典型代表。例如查默斯在“泛心原论”中就认为意识源于大脑物理实在中的心原,他承认物理实在的第一性地位,同时认为意识也是从物理实在中产生出来;麦金则既承认心灵有独立的存在地位,且心与身在起源和存在样式上是绝对不同的,又利用自然主义方案对意识问题进行解释。他的自然主义相较于一般的自然主义者,所承诺的能解释意识的自然力量有很多,比如他所提出的隐结构、非空间性质等。麦金所提出的隐结构不是一种神秘的超自然存在物,而是介于还原论、同一论和有神论、神秘主义之间的一种特殊的自然主义形式。总之,自然主义二元论尽管包含有离奇、激进等特点,但不失为现当代心灵哲学中解决意识难题的全新路径。
麦金在《神秘的火焰》一书中用“naturalized mysterianism”来阐述自己的心灵哲学理论,人们一般把它称作“新神秘主义”,这是因为它在重构理论时不仅运用诸多经验和主观验证的方法如玄想、想象等,还积极吸收、改造已有的科学理论,与时俱进,努力给神秘主义贴上科学的标签。但麦金对心灵哲学发展前景又抱有悲观的看法,他曾说:“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试图解决心身问题,但它却顽固地抵制我们的努力。”[4]在他看来,当前的心灵哲学陷入了一种“危机”或者“尴尬”之地,具体表现在:一方面,尽管心灵哲学家提出了各种新的心身关系学说,它们层出不穷、各有千秋,但却没有一个可以完满解决心身问题之谜;另一方面,仔细思考就可以发现,各类心身关系学说依旧是围绕还原论、非还原论、神秘主义和取消主义这四种学说展开的。那么我们是否能够逃脱“DIME模型”的控制而提出独特见解和研究的新进路?在这一问题上,麦金独辟蹊径,撰写了大量著作并强调心身问题的难解之症结在于意识。因此,他把研究重心放在了意识是如何产生的这些问题上,试图通过对当代神经生物学、脑科学、天文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成果的深入研究,同时借助当代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的资源找到解决意识难题的新路径。可以说,麦金所积极倡导的充满着矛盾个性的新神秘主义思想为心灵哲学的跨越式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神秘”一词通常仅用于敬语,意为伟大而重要的真理或与宗教有关的事物,如在《圣经》中,“奥秘”一词指的就是一种真理或事物,它以某种方式被隐匿或被隐藏了,即为神秘的;而神秘主义(mysticism)是指对超自然力量,一般指神或其他生命的统一原则的信仰,相信能通过启示和直觉等方式认识超自然力量并与其交往,合而为一。当然,神秘主义一词也有不同的用法和意义,如既可以是视神为最高的目的,借助信仰并经过几个阶段,达到神人一体的经验,还可以指研究关于“隐瞒起来的知识的理论”的修行方式,这也可称作神秘学(occult studies)或称秘术主义,它是研究“秘密知识”或是“隐瞒起来的知识”的学问。“神秘主义”一词是从拉丁文occultism(意为“隐藏或隐蔽”)派生而来的,而我们现在所用的mysticism则是从希腊语而来,意为“隐藏”。具体来说,神秘主义作为一种学派或思潮最早出现在公元前1世纪的亚历山大里亚城。我们现在所研究的神秘主义理论,主要关注的是世界上存在着的科学和日常经验无法解释的神秘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麦金所说的神秘不是自然本身的神秘性,在他看来,自然界本身并不存在意识之谜,意识神秘性是就人类理智而言的神秘,也就是说,我们头脑中缺少认识世界的概念资源。麦金指出,“心灵哲学研究的困境不是植根于意识本身,而是植根于我们既定的认知局限和我们概念框架的根本缺陷。”[5]61-62那么,我们要想获得对意识的深入认识,必须正视自己的认识能力,探求神秘性的根源,形成适宜的概念框架。而根据麦金的看法,人类的认知能力有两个特点,分别是封闭和开放,能被我们所认识的,就是自然向我们开放的表现,而不能被认识的则是封闭性的表现。同时他认为,要想实现对以往的神秘性的绝对超越是不可能的,因为认知封闭性有相对性和绝对性,绝对不能被人所认识的属于绝对认知封闭性,而由于人的主观因素、研究方式或者已有概念图式的缺陷所形成的认知封闭性是相对的,即心灵向我们所展现出来的神秘性,其中有很多都是由人类认知的相对封闭性所造成,如若我们能在这一问题上有所突破,那么心灵哲学的“尴尬”便可有所减轻。因此,麦金对人类认知局限性做了如下论证:
首先,对认知封闭下定义。当某一类心灵M 的概念构造程序,即使在其自由支配的情况下也无法应用到对性质 P 或理论 T 的理解时,那么可以说就性质 P( 或理论 T)而言,心灵 M 在认知上是封闭的。
其次,把需要探讨的心身问题转化为能否产生或者理解关于大脑性质P的理论T。麦金认为大脑是意识的基础,必定存在某种大脑性质P,那么就会形成关于P的理论T,只要我们可以提出并掌握这个理论T,那么毫无疑问我们也将获得解决心身问题的解答方式。
最后,麦金认为正是由于大脑性质P于我们而言是封闭的,因此按照上面的推论,我们无法得到理论T。麦金得出的结论便是我们不能解决心身难题。
那么我们可能会进一步追问,为什么大脑性质P对我们认知封闭呢?麦金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又进行了如下论证:
由于大脑是意识的基础,有一些属性P被大脑例示。
我们认识到P可通过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考察意识本身;另一种是直接研究大脑。
内省无法识别P。
直接研究大脑不能识别P。
因此,我们不能识别大脑属性P。[6]
以上便是麦金对于我们认知局限性的关键论证。概括地说,就是由于大脑性质超出了人类认知极限,所以我们不可能获得一个与大脑性质相关的理论来理解和掌握心身问题。
事实上,人类认知的局限性不仅体现在我们的认知封闭性上,而且通过对认知心理学的探究,我们发现人的智能也是有天赋性、模块性和适应性的,它并不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装置,每一个系统控制和操作哪一片区域,是早已在先天决定好了的。心灵的不同机能分管不同的模块,每一种的适应性各不相同,在长期的进化中通过优胜劣汰进行选择。例如人类视觉能力表现为视觉广度、视觉分辨、颜色对比等,语言能力表现为句子的语法、理解、意义等。由此我们必须承认存在着人类大脑理解不了的事物,换句话说,意识难题一直未得到解决也可能是由于我们头脑中还没有一个专门的模块用来解答这个问题。同时,麦金还提出人类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有一种“组合范式”或者“带有似规律映射的组合原子论”(combinatorial atomism with lawlike mappings),简单来说就是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由一些简单元素按照某种规律组合起来的,如果我们知道了某一种东西的所有组成部分,那么我们自然而然地可以想到这些部分是如何组成、会发生哪些变化。尽管我们接触到的大部分自然事物都适用于这种“组合范式”,但是麦金指出它对于意识是不适用的。因为尽管意识是从大脑中产生出来的,但是大脑中的神经元也并不是意识的组成部分,这显然不符合我们所掌握的“组合范式”,这类思维方式不适合解决意识难题。因此麦金提出要想心灵哲学取得更进一步的发展,“本质上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认知结构”[5]65,那就是必须进行激进的概念革命,即我们必须从主观方面改变概念图式和思维方式,进行积极的概念革新。
我们要想对心灵哲学中的心身问题作出回答,必须先弄清楚意识的产生问题,非空间意识是如何从空间大脑中产生的。若不对意识的产生问题作出恰当的解释,我们就无法建构一种把意识与空间中的物质联系起来的理论。如前所述,意识的神秘性实际上是对于人类理智的神秘性,因此我们有必要先对意识的结构特征进行“解密”。
当今建立了各式各样的意识理论,从广义上说,意识形式包括心理现象的主观感知、直觉、内省和反映,但显然麦金的研究重点不在这里。正如查默斯把意识问题按照难易程度划分为容易问题和困难问题,前者是指比较好解决的问题,比如有关意识的整合作用、可报告性、内在控制作用等,它们都是有关功能执行的问题,相对来说属于容易解决的问题;困难问题是指感受性质问题、心理主观内容问题以及主观经验存在问题等,如“在意识”问题,即无论运用怎样的物理机制进行说明,都无法解释清楚的意识,这里关注的是意识这个事实,而不是它的归属。如以疼痛为例,需要我们考察的是对此刻疼痛的感受,而不必纠结人类思考疼痛这一事实的能力,麦金重点关注的便是像“在意识”这样的困难问题。
从自身性质来看,意识具有具身性。所谓“具身性”,是指意识离不开物质过程,且意识关联于身体的性质。事实上,“产生问题”和“具身性问题”是一回事,只是从两个不同角度对同一问题进行描述。例如,“产生问题”就是从人类大脑的物理基础出发,自下而上地揭示意识如何在其中产生;而“具身性问题”则是先在意识结构内部找到某种属性,自上而下地说明意识如何具身于大脑活动的。麦金所理解的具身性是基于他的空间和非空间概念基础之上的具身,因此并不是心灵表现于身体这样的关系,而是如同空间和非空间那样的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么非空间的意识如何可能关联于空间的身体,麦金认为必须要有中介或者说桥梁,这桥梁就是意识的“hidden structure”。当然,这种“隐结构”不是通过直接解剖、观察得来的,而是推论或想象的结果,是麦金关于意识结构的大胆、新颖的理论假设。例如我们要想说明疼痛的感觉是如何出现在大脑的神经元中,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想在现象学属性和神经元中存在着一个将它们沟通起来的中介,这个中介就是意识的“隐结构”,它能够使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种属性关联起来。麦金关于“隐结构”这一概念的设想,主要是为了说明非空间的意识如何具有具身性这一问题。
要想进一步理解麦金所说的意识的“隐结构”,首先需要了解他所阐述的意识的结构。弗洛伊德曾提出“心理地形说”,他把意识分为两层:意识和潜意识,其中潜意识又因为有意识域和前意识域的界限而被划分为潜意识和无意识。麦金对意识结构的设想相较于弗洛伊德的意识结构显然要复杂的多。他说:“意识就像一座冰山,水平线就像内省的边界。在我们所说的心灵中,确实有三个独立的层次:意识的表层、隐藏的结构和无意识的区域。对内省不开放的是两个不同的心灵领域,无意识和较低层次的意识本身。”[5]145也就是说,麦金所说的“隐结构”是在前意识和潜意识之下的。就意识隐结构的特点、来源而言,麦金的隐结构理论中包含了“泛心原论”思想,所谓“泛心原论”即是说在物理实在的最深处存在着一种最原始、具有本原性的心灵,也可称作原心或心原。而意识的隐结构就是处于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的层次之下,它与空间、物质没有直接关联,而是来自于大爆炸之前的非空间状态,可以说它是意识的真正本质。麦金认为,意识的隐结构作为一个实在层次,它是不可观察的,隐匿于现象背后,例如日常生活中用眼睛可以观测到桌椅板凳这类事物的外表,但是隐藏在表层之后的化学结构则是不可知的。
麦金在对以上意识的“隐结构”进行深入探测时,发现了一种主体性东西,他称之为“自我”。他认为既然我们认为有意识的活动确实存在,就必然有意识状态、活动的占有者的存在,这就是自我,自我也是隐匿、不可知的,因为我们的认知有局限性。正如麦金所言:“自我是一个矛盾的现实:它既是世界上最不为人知的东西,又是世界上最为人所知的东西。我们知道它以特殊的可靠性存在,但我们对它的性质一无所知。”[5]163
意识是否占据有空间这一问题,在传统哲学中一直是个焦点问题。自现代科学不断发展以来,哲学家们并未在大脑中找到心灵存在的有效凭证,这一问题也逐渐冷却。但麦金在对该问题进行探究后,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即他认为意识既是空间的,又是非空间的。过去的理论无论是二元论还是唯物论,都一致认为意识没有空间性质,在麦金看来,是他们真正把握意识与空间本质的关系,当务之急是要“拨乱反正”,抛弃传统的三维空间观,建立新型的空间观,这样才能真正理解意识的本质。麦金强调概念革命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抛弃和否定对过去的空间概念的理解而创立新型理解图式,这种新概念图式绝不是对传统二元论进行某种形式上的改造或者是物理主义的再发展,而是以彻底革命的气势“另起炉灶”,也就是说要把一些新的属性和特点加进去进而提出新的非空间概念。他所倡导的概念革命就是要扭转我们传统上自以为正确的空间概念,对空间概念进行新的改造,使得新加入的非空间概念和空间形成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意识其实是以非空间为本质,但表面上又好像披上的是空间性的外衣。因此,按照麦金的说法,若要进行概念革命,就必须要考察空间的本质,彻底弄清它与非空间的关系,故我们必须对“宇宙大爆炸理论”进行重新解读。
麦金所倡导的激进的概念革命既表现在对旧的空间概念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也体现在他通过对“宇宙大爆炸理论”的重新解读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即“非空间性”概念。事实上,他的概念革命是试图抛弃传统实在观,即认为物理实在才是真实的存在进而建立一种新型实在观。它的主要特点是认为有超越的实在,也就是说,麦金认为除了传统的物理实在以外,我们还要承认必定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或者属性,它们之前并未被人们所认识,但其本身并不属于超自然的东西,如意识的隐结构。这类东西或属性可能是我们构成心灵本质的东西,因此意识问题变得难以解决。
总之,进行激进的概念革命依旧是任重而道远,这一工程复杂而艰难,同时该理论的提出也并不意味着人类就一定能完成这场革命,我们依旧需要探寻新条件。比如,既然已有的概念图式不适合解决心身关系问题,那么我们就必须设想新的关系图式,如果否定了过去所有的心身关系,那究竟应该如何来说明心身关系问题。
我们总是不自觉地陷入DIME模型的怪圈,麦金认为要解决这一问题,必须认清及承认人类已有的概念图式还不足以回答心身难题,所以他提出应站在“超验自然主义”或者“先验自然主义”的立场,对这一问题重新审视。我们一般认为“超验的”与“自然主义”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结合在一起的,但麦金认为,在心身难题上,如心灵是否占有空间、如何与身体相互作用等,无论是超验的二元论还是自然主义都是片面的。二元论认为意识有不同于物质的属性这一观点是可取的,但是却错误地判断不存在大脑属性产生意识。唯物主义提出大脑属性和意识相关,用科学的方式来解决意识的难题是可取的,但他们高估了我们对大脑、心灵的知识理解,只有将两者很好地融合起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那么到底何为超验自然主义呢?麦金解释道:他所说的“超验的”是从认识论层面上来说的,而自然主义强调的则是本体论层面,也就是说,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从本体论层面来说都是自然的,不可能存在超自然的东西,但是从认识论的角度而言,人的认识能力总是有限的,无法理解自然世界中的所有事物,无法把握其本质,所以有些事物对人类而言是神秘的。
具体来说,麦金的“超验自然主义”是不同于当代自然主义的。首先,从类别上看,当代自然主义内部不同的哲学家对自然主义的阐述存在很大差异,其中有两种主要的派别即科学自然主义与自由自然主义。前者坚称,自然科学所证实的存在是唯一真实的实在。在对心灵的研究中,只有那些可以被纳入自然科学的框架,并且可以被自然科学解释的现象,才能在自然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当然,对于那些明显是非自然的思想,科学自然主义心灵哲学家们采取各种自然方式对其进行同一、还原和重构,等等。但自由自然主义主张科学的多元性,反对将当代科学作为判断的唯一标准,认为科学可以有多方位发展的可能,那么意识难题也是其中的一个研究部分,麦金的“超验自然主义”思想与之有相似之处。其次,从内容上来看,当代科学自然主义的核心观念是:唯一真实的事物是自然,自然科学的研究指的也是自然,也就是说,当今一切事物的衡量标准是科学,既是何为是的尺度,又是何为不是的尺度。而麦金的“超验自然主义”只承认在本体论上一切都是自然的,意识也一定是一种自然现象,与大脑有着某种联系,且意识必定有某种物质基础。但在认识论上,麦金并不赞同科学可以认识一切的主张,他认为虽然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深刻,科技越来越进步,但是总存在着某些事物我们当下还无法理解。这是因为人类的心灵有特殊结构,认知能力存在固有的局限性,所以在认识上无法把握事物的内在本质,目前还没有能同化心身难题的概念图式。
麦金的“超验自然主义”又被称作“新神秘主义”,这里的“新”具体体现在:传统的有神论或旧神秘主义认为一切可感知的现象的总和其内部总是蕴藏着某种神秘力量,人类无法认识这种神秘的东西,而只能通过超语言、超逻辑和超感性知觉的方式与之进行感通。而麦金的“新神秘主义”仍是自然主义阵营中的一员,坚决支持和维护自然主义原则,只是认为在意识难题上我们当前无法把握其本质,意识在这种意义上对我们而言是神秘的,即这是认识论层面上的神秘。换句话说,并不是说意识是某种非自然的或超自然的事物,而是强调由于人类的认知局限性才使得意识问题变得艰难。正是由于他思想中含有不可知论的倾向,反对传统的宗教神秘主义,但又认为意识问题是我们难以解决的难题,所以才被人们称为“新神秘主义”。但如果未来能够出现某种具有高级智慧的物种,其认知能力正好能够像工具一样解决意识难题这个任务,那么意识在它们面前便不再是神秘的了,所有的“神秘难题”其实只不过是未被解决的困难问题而已。
那么麦金的“新神秘主义”究竟有没有解答一直以来困扰人类的“意识难题”呢?笔者认为,答案必然是否定的。首先,我们很清楚地看到麦金的“新神秘主义”并没有彻底弄清意识的本质,没有回答大脑如何产生意识这一问题,他的“概念革命”理论只是向人们解释了困扰人们的意识问题为什么这么难以解决,这似乎与他要解决“意识难题”的既定目标并不相符。其次,也应看到就人类目前的认知能力而言,必定无法实现概念革命。麦金认为,人类处于不断的进化过程中,人类认知能力会不断得到提升,从理论上来讲可以通过基因工程来解决此问题。众所周知利用基因工程除了会涉及到伦理价值方面的考量,对于能否彻底解决心身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求证。当然麦金的这一大胆设想,值得我们作出一定的思考。这是心灵哲学发展史上一个富有创新意义的思想,我们若贸然对它作出正确与否的判断显然是不可取的。再次,麦金的理论是基于他所提出的“宇宙大爆炸理论”,而关于宇宙起源或者说大爆炸之前是否是非空间结构也只是麦金个人的假设而已,宇宙问题本身也是一个谜题,从对大爆炸之前的宇宙状态一无所知这样的认识前提中,事实上无法得出之前存在了什么的本体论结果。显然,麦金这样做就是用一个尚且未知的谜题去解答另一个谜题,这种解决意识问题的方式是不可取的。最后,麦金“新神秘主义”中的关键论证即人类认知封闭的论证过程也是存在问题的。笔者在前文提到人类认知封闭时,详细介绍了麦金的论证过程,我们细细品味就会发现,麦金在定义人类认知封闭的时候,是由大脑性质对我们认知封闭这个前提得出了大脑产生意识对我们认知封闭这个结论的。但是我们应该清楚的是,在现代脑科学中,我们可能对某个意识属性、性质无法精确和清晰地掌握,但这也不影响我们解释意识状态发生的整体过程,就比如我们知道冰箱可以冷冻食物这个过程,但并不一定清楚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属性一样。
总之,在笔者看来,麦金的“新神秘主义”研究路径并没有真正解决这一意识难题,没有揭示出心智本质的全部内涵,只能说提供了一种研究的新思想。比如,当我们研究心灵哲学时,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空间思维方式的影响,而麦金的研究为我们打开了一个研究新视野,即可以关注人的认知能力及概念框架等新视角,这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笔者认为,想要真正对意识难题进行解答,不仅要研究以往哲学家们的思想以拓展自己的知识层面、加强思考,更重要的是这一问题决不能离开实践和辩证法而只进行形而上的探讨。因为心身问题从来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它是一个科学问题,还有待科学的发展来进一步发现我们所暂时没有掌握的新知识,使得意识难题能得到真正彻底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