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帛芊 张雪莹
【摘 要】在儒家义利观的影响下,由对教师工作不了解所引发的对教师职业的不认同,在教师经济状况长期低下的现实与媒体不全面的宣传中发酵,使教师职业道德领域产生了一种“安贫”的期待。这一特殊的职业期待倘若不加以引导,将损害教师的经济权利,给教师带来过重的社会压力,诱发教师职业倦怠,造成人才流失从而阻碍教师行业发展。为了调整这一职业道德期待,从根源上要增进大众对教师工作的理解与认同;要改革教师评价机制,将教师工作展现给大众;要切实尊重教师职业的生计功用,提高教师收入;要监督媒体对教师进行全面报道,重塑教师职业形象。
【关键词】教师;职业道德期待;安贫
【中图分类号】G45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5-6009(2020)22-0036-05
【作者简介】李帛芊,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97)教师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师教育研究;张雪莹,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97)教师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师教育研究。
教师职业道德,是指从事教育职业的人应当遵循的行为准则和必备品德的总和,是一般社会道德在教师职业中的特殊体现。[1]在当下中国,社会对教师这一职业在职业道德上具有复杂多样的期待。“安贫”,即安于清贫,作为对教师的众多社会道德期待之一,它的形成有着复杂的历史原因与现实原因。教师职业道德“安贫”期待所带来的负向影响日渐显现,成为我国教师行业发展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务须引发我们的关注。
一、教师职业道德的“安贫”期待及其引发的问题
自古以来,中国社会的教师职业道德期待就包含“安贫乐道”的成分。人们期待教师能够全身心地投入教学活动,不计较利益得失。“乐道”或许无可厚非,但一味地要求教师“安贫”是否合理,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安贫”即甘愿贫穷、虽贫但安、既贫且安。对教师“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可理解为:首先,教师的收入不高,是“贫”的;其次,教师应满足于固有的经济地位,安于现状,不应该在收入与待遇方面提出更高的要求。在这种期待下,清贫是教师的应然状态,哪怕教师做了再多的工作与奉献,也不应提出待遇上的新要求,否则就是职业道德不高尚,是缺少专业情意的外化表现。倘若任由这种不合理的职业道德期待蔓延发展,势必会对教师行业造成诸多不利影响。
1.教师经济权利受损,阻碍教师专业发展。
片面地在职业道德期待上强调教师应“安贫”,忽视了教师作为人的个体需要。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从低到高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自尊需要、自我实现需要。[2]根据这一理论,教师经济收入水平不高将不利于获取足够的物质资源,满足其生理需要;而社会对于教师过高或不恰当的职业道德期待也会影响教师自尊需要的满足。在生理需要与自尊需要达不到满足时,教师将无法顾及自我实现的需要,可表现为教师无心顾及工作与专业发展。华东师范大学雷浩、李静在《社会经济地位与教师关怀行为关系:主观幸福感的中介作用》中指出:社会经济地位与教师关怀行為呈显著正相关;社会经济地位既能够直接预测教师关怀行为,还能够通过教师主观幸福感来间接作用于教师关怀行为。[3]当教师处于社会经济地位的下层时,势必会对教师的教学活动产生不良影响,从而不利于教育教学工作的展开。
2.教师经济收入低下,导致优秀人才流失。
如果教师长期处于经济待遇低下的状态,会固化公众对于教师“贫”的认知,使教师职业被大众贴上低薪工作的标签。《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第二十五条规定:“教师的平均工资水平应当不低于或者高于国家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水平,并逐步提高。”但事实上,我国相当一部分地区并没有达到这样的标准。教师职业在工作繁重与待遇不高的双重影响下,被部分人划分为“二元劳动力市场理论”中付出与收益不成正相关的“次要劳动部门”。这会导致更多的优秀人才在职业选择时避开教师职业,给教师行业带来后继发展乏力的问题。
3.教师社会生活压力过重,诱发并加剧职业倦怠。
社会对于教师“安贫”的期待,赋予教师崇高的道德地位,认为教师应如圣人般“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4]。社会要求教师既要全身心奉献在教育教学中,又不应该有经济上的索求,认为教师应于教育教学生活中获得精神上的充实与满足,实现人格的升华。教师需要承担着来自社会、学校、家长以及自身家庭的多重压力,而“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又给教师加上了经济的配重铅块。在这诸般压力下,长期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会逐渐消磨教师入职时的激情,挫伤教师的教学积极性,加速教师的道德情怀失落与职业倦怠的到来。这既对教育教学工作产生不良影响,又不利于教师专业水平的提高。
二、教师职业道德“安贫”期待的成因分析
“安贫”职业道德期待的形成并非于一朝一夕间,究其根源是大众对教师职业的不了解所引发的不认同。造成这种不了解、不认同的原因有很多。
1.传统儒家义利观的影响。
儒家思想很大程度上影响我国教师的职业道德期待,奠定了国人对教师职业道德期待的基调。首先,国人对教师的职业道德期待带有一种“圣贤化”色彩,即期待教师能像万世师表的孔子一般,具有渊博的知识与高尚的情操。在经济利益方面,也期待教师能够像孔子所赞赏的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云:“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焉。”先师的“收入”仅有几条干肉,后辈徒弟岂能多收?
其次,在儒家的义利观中,提倡君子应着眼于道德的满足,重视道义而轻视利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作为儒家文化传承者的教师,理应专注于自身知识传递的使命,倘若对个人利益得失斤斤计较,反倒是“小人”行径。在重义轻利思想的影响下,“清贫”成了道德高尚的表征。因此在大众的印象中,教师应该是贫穷且自得其乐的。
再次,从古至今民众所能接触到的大部分教师在收入水平与社会地位上确实不高,微薄的收入与较低的社会地位不足以支撑“圣人弟子”的自我定位。为了维护读书人的尊严,处于困顿中的教师也常常求助于儒学的义利观,在“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的辩白中寻求心灵上的安慰。这种自我宽慰在大众看来,更像是教师对“安贫”的自我认同,固化了大众对教师“安贫”的印象。
2.社会对于教师职业价值的不认同。
在一些人看来,教师职业的清贫是理所应当的。这种“理所应当”既源于教师职业的实际待遇与工作特点,又来自教师专业性长期得不到认可与认同。
教师的专业价值并不在于创造知识,而在于传递知识,即将基础的知识传递给学生,协助学生建构基础的知识体系、培养学习能力。作为一个科学家需要在某一个领域钻研得很深,解决科学技术中的难题,创造新的知识。而作为一个教师,他的任务是让学生获取知识,并由此而发展能力。[5]然而一些人在审视教师职业时视角固着在专业知识上,忽视了专业技能与专业情意,将教师工作单纯地理解为照本宣科地讲授一些最基础的知识,缺乏专业性,进而认为“孩子王”不配拥有较高收入。
同时,教师的教学效果在直观性与时效性上不如其他职业那么明显,由此也会诱发大众对教师职业产生误解。教育效果的显现需要时间,短时间的学习并不会立即在学生身上显出效果。由教学效果滞后的特性带来学生的成绩得不到提高,在功利主义泛滥、效率至上的社会氛围中,很容易被大众归因为教师能力不强与教学怠惰。普通民众对教育规律缺乏了解,引发对教师的误解,进而影响了人们对教师应然收入的预期。
3.教师固有形象与媒体片面宣传所带来的认知偏差。
人们对一个事物的长期印象会影响人们对这个事物的认知。在人们眼中,教师从古至今就是清贫的代表,这会加深大众对教师“安贫”的期待;此外,媒体对教师群体不全面的宣传使大众对教师职业的认识产生偏差,将“安贫”抬升至评价教师的重要标准。
新中国成立后,教师的形象从封建社会中的卫道士变成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从教师公仆形象的基本内涵来看,主要就是“甘于清贫”“乐于奉献”。现代教师甘于清贫、乐于奉献的形象内涵一方面是教师们基于现实做出的价值选择,另一方面也是继承了中国古代“安贫乐道”的教师文化传统。[6]在“公仆”的社会定位与老一辈教师“付出不求回报”的具体实践下,公众对教师形成了“苦行者”的认识,使教师的“安贫乐道”在大众眼中理所当然。
此外,媒体对教师群体进行报道时,由于主流媒体与非主流媒体间权力分化、媒体娱乐化与教师道德形象商品化以及当代媒体影像的“超真实”与教师现实道德形象的隐匿等原因[7],所塑造的教师形象多具有非黑即白的脸谱化特征。当对教师进行正面报道时,媒体多选择在艰苦条件下克服困难、坚持教学的事例进行报道;在进行负面报道时,媒体大多关注教师差别对待学生以索要、收受礼金等涉及经济方面的内容。媒体对教师的报道在“捧杀”与“棒杀”之间跳跃,使“安于贫困”上升至成为优秀教师的前置条件;而在教学与生活中追求自身经济利益,即便是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之下,也往往会被大众视作教师队伍中的异类。在媒体的诱导下,大众对教师形象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脸谱化、苦情化、扭曲化的教师形象成了大众对教师职业的期待,“自我献祭”竟成为通往一名“好教师”的必经之路。
三、调整教师职业道德“安贫”期待的基本策略
教师作为实现人类经验代际传递的中介,对于社会发展与文明的延续具有重要意义。一味地要求教师安于清贫、苦中作乐是有违公平且无益于社会发展的。为了让教师更好地发挥作用,调整与改变对教师“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应提到议程上来。
1.调整教师评价机制,将教师的工作成果直观化地呈现给公众。
“教师不配拥有高收入”的误解主要来自社会对教师职业的不了解。为了调整对教师职业“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应拉近教师与公众的距离,增进公众对教师职业的认识。在具体操作中可以调整现行的教师评价机制,将教师的职前培养、入职准备、在职教育以及教师的日常工作进行显性化处理,使教师发展的各个环节具体、直观地展现在大众面前,让大众了解教师的专业性、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教学内容的科学性,以及教育活动的复杂性。通过将教育与教师展现给社会,拉近教育与社会之间的距离,让公众认识到当下教师一直处于“能者多劳”却没有“多劳多得”的不公平处境中。从而增进社会对教师职业的理解与教师应然经济地位的认同,调整对教师的职业道德期待。
2.正视教师的职业谋生功能,尊重教师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教师既是一种奉献职业,同时也是一种谋生手段。作为社会个体而言,按照社会分工进行工作的同时,也应享有来自社会的诸多权利。忽视甚至无视个体所拥有的追求生存发展的权利,单纯凭职业的道德假设将从事教师行业的个体划分为经济地位金字塔的下层,显然是不公平的。正如爱因·兰德所说:“生命的权利是所有权利的源泉,财产权是它们实现的唯一工具。没有财产权,其他权利就不可能实现。由于人们必须通过他自己的努力来维持生命,如果没有对努力结果所具有的权利,也就没有维持生命的手段。一个人从事劳作,而其他人占有其劳动成果,那么他就是一个奴隶。”[8]社会中的每个个体都具有追求财富与幸福的权利,教师也应如此。只要教师不违背道德与法律,对财富取之有道,就应得到相应的尊重与认可。因此,从个体公平的角度来讲,社会也应该调整对教师固有的“安贫”职业道德期待。
3.提高教师实际收入,改变大众对教师清贫的固有认识。
社會意识不是凭空任意地出现的,它归根到底反映生产方式的状况、矛盾以及矛盾各方面的趋势和要求,因而具有以特定方式满足这些要求,推动或延缓这些趋势的作用。[9]应逐步提高教师待遇,让教师居于较高经济地位成为一种常态,从而潜移默化地对大众观念产生影响,改变大众对教师经济收入低下的传统认识。让人们接受教师属于高收入群体的现实,将教师职业与富裕和受尊重联系起来,通过现实的变化来促进观念的转变,以达到调整教师职业道德期待的目标。2019年12月20日,国务院教育督导办印发通知:2020年把义务教育教师平均工资收入水平不低于当地公务员作为督导检查重点。这一举措将有利于提高广大教师的实际收入,使大众对教师收入水平的固有认识得到改观。
4.对教师群体进行全面客观报道,重塑教师职业形象。
如上所述,在报道优秀教师时,媒体总是倾向于选取在艰苦条件下仍旧坚守与奉献的案例;在谈及问题教师时,总会选取见利忘义、违背师德的案例。这类报道将教师中的个体形象上升为群体形象,使大众对教师产生了“脸谱化”的认识:教师要么是“自我献祭”的“殉道者”,要么就是贪得无厌的“斯文败类”。为了调整教师“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媒体应对教师职业群体进行全方位的客观报道。在宣传报道中应尊重现实,还原教师职业的整体真实面貌,重塑教师职业形象。借助媒体独有的导向功能,让公众重新审视教师职业,让人们认识到教师职业的伟大与平凡,在社会中形成尊师重教的风尚。
四、结语
我国社会对教师“安贫”的职业道德期待虽有其历史与现实原因,但随着社会进步,这一职业道德期待已不适应社会发展。一味要求教师“安贫”不利于教师行业的发展,更阻碍着我国教育事业的进步。为此我们应在分析教师“安贫”职业道德期待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及时调整。要让大众改变对教师经济地位低下的传统认识;让教师理直气壮地享有与付出相匹配的待遇,在尊重中更好地奉献;让尊师重教成为新时代的主流思想与社会风尚,让教师职业的发展助力教育事业的振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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