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芥
我生产前,要来帮我们带孩子的婆婆摔伤了,她满怀愧疚地给我打电话,说:“要不,让你爸过来?”这话,婆婆不敢对黄义说。从黄义那里我没少听过他对公公的“新仇旧恨”,一时也拿不准,只是反问婆婆:“那爸他愿意来吗?”婆婆说:“愿意愿意,只要你们同意,他就可以立馬上路。”
公公来的时候,儿子刚刚出生两个小时。老头儿本事真大,居然带着行李直接找到了医院。只见站在病房门口的他,肩上挎着一个背包,一手拖着一个大的拉杆箱,一手举着一根棍子。他将手里的棍子向地上一敲,问:“我孙子呢?”
这个敲棍子的动作惹怒了黄义,他突然从公公手里一把将棍子抢到了自己手里:“你带这个来干什么?”说着恶狠狠地将棍子扔在了墙角。原来,黄义小时候,没少吃这根棍子的苦。
父子俩才见面就火药味十足。见病房里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他们才觉察到失态。吃完饭我要睡觉,吩咐黄义回家去安顿好公公。他们刚走,有个护士就进来了,说外面有个老头儿,要她帮忙来这病房里取他的棍子。
结婚前,我就知道公公是著名的甩手掌柜。这样一个老头儿,真能伺候我坐月子吗?没想到,出院进了家,却见窗明几净,厨房里炖着肉汤,阳台上晾晒着衣服。黄义不客气地问:“是请钟点工来做的?”
和黄义一样,公公也不给这个儿子好脸色。我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我在跟前,父子俩一定会吵起来。可是这会儿,公公将火气和着唾沫咽下去,说:“没,是我干的。”
正说着,老头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一边应着,一边朝厨房走去。就听见他在说:“好好,知道了,拿筷子戳戳,最后放盐……”我知道是婆婆在电话那头遥控着公公在做事。
两个月后,我就开始上班。公公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家带孩子了。黄义皱着眉头,一天给婆婆打8个电话,问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来。婆婆对黄义说:“你爸带孙子高兴着呢,就让他操操心好了。”谁能想到,黄义却不领情,而且公公终于被他抓到了把柄。
那天是周末,儿子耍淘气,睡觉时间不闭眼,小眼睛骨碌骨碌到处看,大人坐下都不肯,必须得站着抱,还得晃着抱。一个多小时下来,我和黄义就都累得不行了。
公公对我们说,让他来,保证一下就能调教好。说着他把儿子接过去,儿子习惯性地去抓爷爷的嘴巴,打爷爷的头,却没想到,公公突然黑了脸,将儿子举到一尺远的地方凶巴巴地说:“睡觉,要不爷爷打屁股了。”
儿子从没有听过这样的狠话,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是恐吓,他小脸一红,脚丫蹬了两下,突然就哭了起来。黄义那个气啊,他从公公手里一把抢过儿子,吼叫道:“你吓唬谁呢,还要把你那套给我儿子是吧?你走,我永远也不会让你见到他了。”
我从没有见过黄义这样大怒过,他让我觉得,他不是在为儿子鸣不平,而是在发泄着自己多年对父亲的怨恨。再看公公,彻底傻了眼,哪里还有一点年轻时打孩子的凶悍模样?
黄义坚决不和公公讲和,一定要我立刻买票,将老头儿送走。
无奈我只好给婆婆打电话,刚说了个开头,婆婆就说:“看来该到我来的时候了。”原来,她没有摔伤,所有这一切都是公公的主意。他一心想跟儿子缓和关系。为此,他求了婆婆无数遍,并且说一定能做好。
正说着,公公拖着行李箱出来了,说晚上正好有一班车到老家。我正想去劝劝黄义,黄义却从卧室走了出来指着鞋柜冲公公说:“把你的东西全都带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说着,他从鞋柜里噼里啪啦翻出一根棍子来。“偷偷摸摸从医院拿回来,还藏起来。你这是想教训我,还是想留着以后教训我儿子?”
公公解释道:“来得匆忙,没有给孩子买什么玩具。看到这根棍子,心想带过来等他大点可以当金箍棒来耍。”老头儿说着,还急急地摆了个猴子的样子。
黄义显然也没想到公公带这根棍子来竟是这个用途。这根曾象征着权威武力的棍子,现在竟沦为孙子的玩具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又看看棍子,但还是没有勇气去接受“家法”变玩具的事实。
我一把把他拉进卧室,对他讲了婆婆“摔伤”的秘密。黄义的表情,从震惊落寞、辛酸感动,到默默赞同。他刚走出去,我就听见公公在对他说:“你小时候我忽视过你,对不起你……”
“别说了,”黄义打断了公公的话,将儿子塞到了公公手里,转身将公公的行李箱重新提进了房间。“不过,”他马上又跑出来对公公说,“那根棍子,我觉得还是扔了好,我真不喜欢。”
第一次,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儿子对父亲撒娇、任性、亲热的神情。刹那,公公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急急忙忙地点头称是:“好好好,我一会儿倒垃圾就扔了去。”
(路凌摘自《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