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全球化现象促进了流散文学的繁荣,而日裔文学由于其独特的族裔迁徙、拘留营生活等经历,赋予日裔作家更广阔的空间和视角。家园意识是空间理论的重要话题,以及日本传统文化的重要精神遗产。本文从从流散写作和家园写作的角度,分析全球化对日裔美国作家流散身份和家园意识的影响,指出日裔美国文学流散写作和家园意识研究的价值。
【关键词】全球化;日裔美国文学;流散写作;家园意识
一、引言
19世纪60年代,发达国家迫于国内外形势(冷战、经济危机等),不得不改变传统生产方式、进行资本主义经济重组,这种经济重组一开始是发达国家试图将不发达国家变成其劳务和商品市场,进而带来世界范围内的人口流动、迁徙和流散,这就是全球化的起源。全球化在19世纪后半叶蓬勃发展,并在20世纪后半叶达到高潮。伴随着大规模的移民浪潮,固有的民族国家之疆界变得模糊了,民族文化本身也发生了裂变,作为其必然产物的文学和语言也就越来越具有了世界性或全球性特征(王宁,2004:3)。
二、流散文学及家园写作
全球化进程对世界文学、文化带来的一个重大影响,就是“流散”现象成为社会学研究的热点,“流散文学”成为现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流散”(diaspora)原指种子或花粉散播开来(to sow/to scatter across),植物得以繁衍。自《旧约》(The Old Testament)出现以来,“流散”专指犹太人在公元前586年的”巴比伦之劫“(the Babylonian conquest)事件后被驱离故国、背井离乡的生存状态”((刘玉环:2013:2)。目前,“流散”被指“任何在自己传统家园之外生活的人或人群”。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流散成为引人注目的社會现象、以及人类学和社会学关注的热点。流散写作(diaspora writing)成为后殖民研究、比较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
全球化及流散现象给世界文学、尤其是族裔文学带来的重大影响就是少数族裔文学的空间研究和家园写作的发展和变迁。家园意识是空间理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它是依据有意义的地理、社会及心理的界限做出区分或强化后,凝聚而成的复杂精神体系。家园也是少数族裔文学研究的重要领域(王育烽,2018:22)。依照《辞海》的解释,家园可确指具体客观的生活空间、一般意义上的生活家园,同时又包含文化意义上的精神家园。生活家园为生命提供延续和展开的有形场所;而精神家园则蕴含人类的记忆和沉淀,形成精神归属的无形栖息地。家园意识关涉生存之根本的精神理想,指涉人类的终极关怀(张少委,2021:202)。
亚裔文学是美国文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世界流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日裔美国文学是亚裔美国文学中重要而独具特色的分支。全球化进程对日裔文学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日裔群体分为“一世”到“四世”,指第一代至第四代日裔美国人。日本人移民美国始于1868年日本明治维新时期。19世纪80年代,第一次日本移民潮产生。二战珍珠港事件的爆发,使得超过11万名日裔移民及其后代被暴力驱逐至拘留营。这个时期的拘留营文学体现了在美日文化二元对立背景下日本移民遭遇的身份认同困境。60-70年代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女权运动,推动日裔作家发出抗争的声音。80年代后日裔美国文学开始走多元化、个性化道路(邓艳玲,2020:118)。日裔作家由于其族裔体验和文化认同问题,其写作与文化身份研究有着天然的不可分割的关系。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在不同时期的不同表现,是美国社会思潮演变的结果。
本文将从流散写作和家园写作的角度,分析全球化对日裔美国作家流散身份和家园意识的影响。
三、一世到近现代日裔美国作家的流散写作和家园建构
1.一世作家——流散身份的建构和东方家园的书写
“一世”(Issei)是指于1885年到1924年从日本移民到夏威夷和美国大陆的日裔。一世作家于20世纪20年代开始用日语出版诗歌和故事,少数精通英文的一世作家也用英文发表作品。后者作为富家子弟,他们的作品并没有反映出大多数日本移民艰苦的生活,而是对日本的文学艺术和风土人情的介绍,以迎合西方白人对神秘的东方世界的猎奇心理。用英文创作的一世作家包括俳句诗人卡尔.哈特曼(Carl Hartmann)、贵族作家杉本信越(Etsu Inagaki Sugimoto)。1913年美国颁布的《外侨土地法》(Alien Land Law)对包括日裔在内的亚洲移民实施了政治、经济、社会全方位的打击,剥夺他们的公民权和土地所有权,使他们长期被排斥在美国主流社会之外。另一方面,他们深受母国文化的影响,日本文化中强烈的原乡情结、漂泊异乡的处境使他们退守文学这片热土,通过书写故乡的樱花、富士山等自然意象,建构他们的精神家园。杉本信越的《武士的女儿》(A Daughter of the Samurai)就是这样一部作品。《武士的女儿》通过叙述一个被迫嫁入美国的日本女孩的故事,介绍了日本的传奇故事、传统风俗节日,将日本蒙上一层浪漫主义的怀旧色彩,并表现出对日本现代化与先进面的敬仰(朱振武,2018:448)。无独有偶,西方人的创作也突出了白人男性对亚裔女性的欲望和浪漫幻想。意大利著剧作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创作的经典歌剧《蝴蝶夫人》(Madame Butterfly)讲述美国海军上尉平克顿与日本艺妓———蝴蝶相恋,痴情的蝴蝶被抛弃后绝望自杀的故事。《蝴蝶君》中的加利马尔说过,“我心中有一个幻象,身材苗条、身着旗袍及和服的女子,她们为了那些毫无价值的洋鬼子的爱情而牺牲 ”。《蝴蝶夫人》红极一时,反映了日裔女性“为了那些毫无价值的洋鬼子的爱情而牺牲”的价值观、日本文化对西方文化的折服、以及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的征服。处在文化夹缝中的一世,既承担着将母国文化输入寄居国的作用,又呈现出浓厚的悲情色彩。
2.二世作家——族裔身份的困境和家园的割裂
20世纪30年代起,日裔文学开始兴盛。出生、成长于美国的二世作家开始接受自己作为美国公民、少数族裔的双重身份,受到“熔炉论”的影响,他们渴望融入美国社会。与一世相比,二世对母国的感情更为淡漠、而对美国怀有更深沉的眷恋之情。他们不再像一世那样一昧以描写异国风情来迎合白人的猎奇心理,也摒弃了一世自怨自艾、厚古薄今的民族心理,開始扎根美国文化、并强化自己的族裔体验、通过书写建构自己的族裔身份。
以二战为分界线,二世作家在二战前和二战后有明显的不同。二战前最负盛名的日裔作家是森俊夫(Toshio Mori),其代表作为短篇小说集《加州横滨》(Yokohama,California)。作家把横滨比作美国领土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通过详细描写日裔与其他美国人无异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记录了一个日裔群体的一幅幅缩影。在他的笔下,这个日裔群体扎根美国、拥抱美国,乐观地相信未来会更美好(胡永洪,2008)。
1941年日本袭击珍珠港美国海军基地后,美国社会掀起一股反日浪潮,在没有经过任何法律审判的情况下,美国对太平洋西海岸日美社群展开了调查、逮捕,将约12万日裔美国人赶出家园,迁至环境恶劣的集中营。这一事件在日裔美国人中引起很大的种族身份和国家归属混乱(朱振武,2018:451)。二世作家约翰.冈田(John Okada,1923-1971)的代表作《不—不仔》(No-No Boy)描述了1943年美国征兵令对日裔青年的灾难性影响。在母亲的控制和影响下,主人公山田一郎在美军测试日裔青年对美国忠诚度的两个问题中均回答“不”,成为臭名昭著的“不—不仔”,因而被投入集中营和监狱。这四年的牢狱生活几乎毁了他的一生,加剧了他对父母的积怨和家人的矛盾;同胞的鄙视、主流社会的排斥把他抛入身份质疑的风暴漩涡,他对母亲愤怒地咆哮:“我不是您的儿子,我不是日本人,我也不是美国人”。对于一个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的二世,日本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存在。为了这个没有任何感情联系、也无法回去的故乡,他背叛了美国。美国和日本,哪个才是“家”?这是日裔移民一个永恒的疑问。一郎对日美两种文化与价值观的否定,代表了二世的族裔身份困境、以及日裔精神家园的割裂。另一位二世作家莫妮卡.索恩(Monica Sone)在自传《二世女儿》(Nisei Daughter)中,描述了在珍珠港事件后斩断和母国的联系、全心全意效忠美国主流社会,最后在彻底的同化过程中迷失自我族裔身份的日裔女性和子的故事。
其他的二世作家还包括夏威夷作家米尔顿.村山(Milton Murayama),其代表作为《我仅要我的身体》(All I Asking For is My Body),叙述了日裔劳工移民家庭一世父母与二世子女两代人文化差异引起的家庭矛盾冲突,探讨了二世分裂的族裔身份问题。
3.三世及现代作家——流散身份和家园的重构
20世纪60年代起,同化各民族特性的“熔炉论”悄然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各具特色的多民族融洽相处的“色拉碗论”。20世纪90年代,美国社会进入认同族裔平等、互相尊重的多元文化时代,非裔文学、亚裔文学创作取得了空前的繁荣。然而,表面上的多元文化繁荣并不能掩盖少数族裔融入主流社会的艰难处境;白人在文学、影视作品中塑造的“妖魔化”、“神秘化”亚裔形象、抑或是“模范少数族裔”形象,都是白人对少数族裔的刻板印象。白人文化与少数族裔文化,一直处于中心与边缘、一元与多元的二元对立关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新生的三世作家具有强烈的种族意识。他们强调日裔族群与白人的差别,与其他有色族裔群体一起争取明确的美国公民身份、争取日裔族群在政治、经济等全方位的所有权。代表作家有诗人劳森.稻田(Lawson Fusao Inada),其代表作为诗集《战前:发生的诗歌》(Before the War:Poems as They Happened)。以及作家敬恩.尾石(Gene Oishi)的自传《寻找宽:一位日裔美国人的心路历程》(In Search of Hiroshi:A Japanese-American Odyssey)。这些作品都是日裔作家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追寻族裔身份、建构精神家园的探索。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亚太新经济势力的兴起,日裔作家不再纠结于争取在美国的所有权、转而认可新的身份认同:即在地理空间上弹性移动、在文化上强调开放多元的主体性(朱振武,2018:456)。作家露丝.尾关和山下凯伦(Karen Tei Yamashita)将身份问题置于全球化背景中,笔下的人物流动于不同种族和国家,其族裔身份已然与全球化相互融合。露丝.尾关的代表作《食肉之年》(Year of Meats)以全球化和消费主义为背景,揭露了少数族裔沦为资本主义消费主义文化牺牲品的社会问题。作为三世的日裔代表作家,山下凯伦的很多小说继承和发扬了一世、二世作家的家园意识,她虽然也把日本当做自己的祖国,但并不认为日本是唯一的地理家园。在《穿越雨林之弧》(Through the Arc of the Rain Forest)、《巴西——马鲁》(Brzil-Maru)和《橘子回归线》(Tropic of Orange)这三部小说中,作家就突破了以往日裔美国作家立足于美国本土的传统,讲述日本人在美国和巴西、墨西哥等拉美国家之间交替穿梭、开拓奋斗的经历,以及回归日本寻根的故事。山下与大部分少数族裔作家族裔作家不同之处在于她对跨国背景的关注,她的写作拓宽了亚裔美国文学的疆界。从家园意识来说,山下的家园意识是广阔而深沉的。她的家园建构绝不仅仅限于物理意义上的家园,而是超越了物理疆界、摆脱了过去沉重的精神负担、在多维度的空间建立起来的新的家园;另一方面,她并没有撇清自己的族裔身份,她的作品中承载着记忆与历史、族群与身份、空间与迁移(王育烽,2018:103)。流散身份为她提供了写作的独特视野和重构家园的素材。
四、结语
日裔美国文学在除华裔以外的美国亚裔文学中,发展时间最长、作品最多、成就最高、特色明显。日裔文学与亚裔文学具有密切的共生关系,日裔文学的兴起,将促进亚裔文学的繁荣兴盛,为颠覆美国文化内含的“权力结构”、丰富美国文学的多元化、多样化、多维度做出有益的贡献。另一方面,全球化现象促进了流散文学及其带来的文化身份研究的繁荣,而日裔文学由于其独特的族裔迁徙、拘留营生活等经历,赋予日裔作家更广阔的空间和视角。家园意识是空间理论的重要话题,以及日本传统文化的重要精神遗产,从流散文学及家园意识的角度研究日裔美国文学,具有独特的价值和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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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朱文宣,女,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外语教学研究。
(作者单位: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