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里奥·阿沃莱多
一、我与科幻的前世今生
“未来”是我们每个人必会访问的“国度”,如我在一部小说中所写,虽然玻利维亚及斯瓦尔巴群岛建有全球种子库,但是我相信很多人一生都不会去那里参观。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与“未来”见面。
在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这一年有十二个冬天》(The Year of the Twelve Winters)中,有一个人在安慰他病榻上的好友时说:我们身体的组成成分和星星一样,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归星星。我相信99%的人听后不会得到太大的安慰,但是当我们去世后,我们身体的组成部分仍旧存在,只有一种东西会消失——情感知觉。可能宗教中有另一种说法,但是只要我们有情感,我们就是梦幻的星星,会爱、有梦想、能演奏动听的音乐。正如西班牙伟大的诗人弗朗西斯科·德·戈维多(Francisco De Quevedo)所写的:我们终将化为尘埃,但一定是充满爱的尘埃。
我先来讲讲我是如何成为一名科幻小说读者,继而成为科幻小说作家的。我出生在意大利北部的一座小镇瓦尔瓦松(Valvasone),这里有很多中世纪城堡,看起来这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
然而,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中世纪风格的地方还是有很多负面影响的。后来当我搬去波代诺内(Pordenone)求学的时候很开心,当时波代诺内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在现代人看来那里的建筑可能有点破旧,会引起人们反感,但是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儿来说,这些玻璃水泥是如此的迷人。
我出生于1957年6月1日,同年6月4日,苏联发射了“人造地球卫星l号”(Sputnikl),这是第一颗进入太空的人造卫星;同年11月3日,苏联一只叫“莱卡”(Laika)的太空狗被送入了太空轨道。近几年,“莱卡”成了一些科幻小说中的主角,这只太空狗依旧在太空静静地守望着,成了人类探索星星的牺牲品,而这种牺牲并不是自愿的。恰巧的是,我的第一只狗也叫莱卡。1961年4月12日,尤里·加加林(Yuri Gagarin)成為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人。我母亲还记得当我在黑白屏的小电视上看到这名苏联航天员时,我说的第一个词是“月亮人”,仿佛在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人类探索太空的旅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收集邮票,更准确地说,我收集的是有关航天的邮票,可能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这种东西。这些邮票可以追溯到人们写信和寄明信片的年代。邮票上印有漂亮的彩色图画,图片后面有一层薄薄的胶水,人们得用舌头舔舔它的背面才能把它贴到信封或明信片上。我的一位好友是位流行病学家,他曾打趣道:“这倒是一个收集人类DNA的好办法。”
1969年,两个美国人首次登上月球,那年我12岁。多年来,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坚持关注每一次太空发射和着陆事件,对载人飞行和机器人探测器探测到的新奇事物感到兴奋,这些探测器打破了人类探索的最远里程和最长持续时长。
随后,我们就到了航天飞机发展最为悲剧的时代,可以说这是美国航空航天局历史上最大的灾难。航天飞机其实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纳粹党为了轰炸纽约发明的。我和我的家人目睹了1986年“挑战者号”(Challenger)的失事,2003年“哥伦比亚号”(Columbia)的坠毁。数百万人见证了这些可怕的瞬间,但现在很多人已经离世了。飞机失事激起了公众舆论,国家开始减少对太空和人造飞船的研究。但是,一部分人依旧保持着对太空探索的激情,即便1991年苏联解体使太空竞赛消停了10年,即便“暴风雪号”(Shuttle Buran)航天飞机和“能谷”(Energya)火箭几乎快被废弃。这些人就是我们,科幻小说作家。
二、科幻,过去与未来
1996年,太空飞船时代中期,英国作家史蒂芬·巴克斯特(Stephen Baxter)在小说《远航》(Voyage)中描绘了另一种情景——美国没有开始那项多灾多难的项目,而是先解雇了一位不称职的管理人员,使得人类在千禧年结束之前登上了火星。这就是科幻作家所做的,他们幻想未来,想象每一个决策之后、人类迈出重要一步之后带来的无限可能。
在谈论未来之前,我们先来讨论一下过去。希腊人作为人类思想的引领者,他们从未产生过关于未来的概念。于他们而言,人类一边回顾过去,一边走在当下,只有过去才是我们唯一已知的事实。我们可以回想一下80年前的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当时美国还处于大萧条后的恢复期,但是他们依旧会展望未来。美国这个国家没有像吝啬鬼一样对本国公司和业务行业的利润高低斤斤计较,而是像一位慷慨的老父亲为自己的孩子规划着前程。通过参观博览会中“明日世界”这部分,大部分美国人似乎可以触摸、感受到未来。他们可以模拟在电视广播上露面,可以看到抽烟的机器人,可以在单轨铁路上旅行,可以看见1960年纽约的天际线,还可以体验洗衣机的未来模型。
正如诗人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所说:不管是人是鼠,就算是最如意的安排设计,结局也往往会出其不意。
在大西洋彼岸,纳粹的纽伦堡会议(Nuremberg Rally)正在进行,它让局势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而明天的世界并不一定会如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展示的那样美好。但是这场博览会启发了许多美国年轻人畅想未来,弗雷德里克·波尔(FrederickPohl)、雷·道格拉斯·布雷德伯里(RayDouglas Bradhury)、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等著名小说家就是因博览会对未来的畅想而受到启迪。1939年的博览会成了梦想的孵化器,后来,神话与小说也成为梦想的孵化器。与此同时,这些文学作品也激励了科学家和政治家(政治家少于科学家)去创造未来。
人类的愿景不一定会变成现实。如果想找到智能手机的原型,可以看看《至尊神探》(Dick Tracy)这本漫画;如果想找到科学在某个时代曾经面临的挑战和希望,可以向科幻小说家寻求答案。在我心中,约翰·布鲁勒尔(John Brunner)就是我们所处时代的预言家。一个多世纪以来,科幻作家一直梦想着描绘人类的未来。我们想象着它,并以某种方式塑造了它。
在我们的头脑中、纸笔间,已经有了未来世界的样子,已经为未来设计出一种家的样式,我们现在才开始见证它们走向现实,也可以观测到世界面临的危险,我们就像预言家去提醒人们避免这些危险。有时候人们会听我们的话,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不会听,我们就是现代文学的格蕾塔·通贝里(GretaThunherg)。今天属于我们,这是属于我们的时刻。人类已经迷失了未来的道路,但我们在这个永恒的今天,在朦胧的无方向混沌中摸索。
几年前,当我从推特上看到人类拍到的第一张火星河床的照片时,我像个激动的孩子一样把它拿给朋友们分享,而我的朋友却忙于关注一位意大利演员的丑闻。这便是世界,我们生活在永恒的当下。
这个永恒的当下就像丹·西蒙斯(DanSimmons)在《回忆杀手》(Flashback)中描绘的那样,只是地球生存的一个威胁。但是我们的孩子可以读到一代又一代科幻小说作家的作品,他们对未来、太空旅行、时间旅行、平行宁宙等概念都了然于胸。我曾经在一次书展中遇到一个小男孩,他告诉我他正在学习量子密码,并觉得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来操纵多个宁宙,这令我非常吃惊。
电视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科幻节目,这是因为我们当下需要有远见,需要人们敢于做梦,而且科幻小说能够一如既往地促进人文的发展。优秀的科幻小说可以描绘更加安全可行的规避风险的方法。如意大利诗人桑德罗·佩纳(Sandro Penna)所言:世界看起来是由链条连接而成,但它其实是由和谐编制而成的。
国际空间站现任指挥官是一個意大利人,名叫卢卡(Luca),他从太空中向我们展示了人类家园的脆弱与美丽,但是科幻作家不用离开桌椅就可以走得更远。在伊恩·麦克唐纳(Ian MacDonald)的书中,我们可以在月球居住,可以在火星乘车,终有一天,这些场景都会实现。在特德·姜(Ted Chiang)的《你一生的故事》(Stories ofYour Life and Others)中,甚至梦想一句话能够扰乱时间,能够消除死亡这个概念。平行宁宙、时间旅行……科幻小说可以为科学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在詹姆斯·格雷克(James Gleick)的《时间旅行简史》(TimeTravel)中,他提到人类有可能穿越时空,唯一的条件就是有足够的人获得时间旅行的模因。这里的“模因”是“通过模仿或其他非遗传手段从一个人传递到另一个人的文化或行为体系中的一种元素”。
所以,还有什么比科幻小说更美好的呢?我们要面对的将是一个美好的未来!
(本文由南开大学陈越根据图里奥·阿沃莱多在“科幻专业委员会成立仪式暨世界科幻高峰论坛”上的演讲速录稿整理而成)
作者简介
图里奥·阿沃莱多(Tullio Avoledo),意大利享有盛誉的当代文坛主流文学作家,近年来从事跨界创作,将科普小说和主流文学相结合,其小说融合了科幻和环保的方法论,作品包括《白令之海》(Mare di Bering)、《工会的状态》(Lo stato
dell'unione)、《三是神秘的东西》(Tre Sono Le Cose Misteriose)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