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
杨塘向北三百里是淮河,向南三百里是长江。向西三百里是楚尾,向东三百里是吴头。向北三千里是北京,向南三千里是狂风大作的伶仃洋,向西三千里是踏了一只脚印的神农架,向东三千里是泊了一只手印的东海。
杨塘向上三百年是竹山陈氏偏离了江州义门陈氏的开宗接代,向下三百年是我的一封没有诞生就寄出的收关之作。
在天地中心,果壳里的杨塘,波澜不惊,从某一点出发的水波无限扩散成宇宙深处的风暴,而我仅向塘中扔过一颗石子而已。
云会低头,鲁王墩会低头。低下去流水不腐。
萤火虫会有光亮。听到虫鸣和低处的叹息。
泥水一身,汗水一身,粪水和臭气一身。不会更低。
白云,清风,麦香。不会更脏。
低头止于流水,止于平常,止于用心,止于耕耘。
低处有低处的戒律。
低处更有一杆秤,秤砣压千斤。一头压着,另一头不会翘起。
父母早起的墩上,麦苗青青。渴望风调雨顺,渴望自己在墩上长得更壮。
总想往高处蹦得更高,总想远走他乡。
看不到鲁王河的头也看不到鲁王河的尾。流水无情。
奋力地离开,奋力地回溯。
鲁王墩仍在原地,守望。像当初一样,不高不矮。
让我归来,一抬头就看清方位,一低头就遇见故乡。
马蹄踏过,风云踏过,王在其上。
苦艾遍地。麦苗和山芋分享春夏。秋霜冬雪,不落一只飞鸟。有漏下的月色,有残存的墓碑,擦着河水,遗世孑立。
有远古先民的石器,在庄稼的根部,与黑暗較量多年,出土时比种子更稀缺,比骨头更硬。
有三国的兵马留下的蹄声,在风雨大作的暗夜,复述着吴魏的厮杀和凶险。然后死寂。然后半夜惊魂。然后金戈铁马皆化作尘土,六畜安宁。
有鲁肃的王旗在看不见的草泽和民间口口相传,一半是敬畏,一半是骄傲。来过王,驻扎过威武,保佑过一方百姓。故意不提显赫,让你去猜。它的久远和正统。但墩以鲁王名之,河以鲁王名之。
试剑石和读书亭像星星一样环绕着。墩似月,静。河似月光,动。
扼七省通衢之要冲,一夫当关。扼山谷河口之绝险,万夫莫开。
却在目送南来北往之时,从不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