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辉丽
一滴水,携着剔透的梦,穿过暗蓝的夜。
万籁俱寂中,远山睡熟了,河流睡熟了,屋檐也睡熟了。树,到底是不肯安分寒冬的单调,深夜里,犹然还做着春天的计划,此一处纯白,彼一处嫣红,把一场花事安排得熙熙攘攘。一梦花香里,树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清凌凌的笑声,飞出树梢,与恰巧路过的水相撞,树的笑,水的梦,齐齐破碎,弥散成一场雾的缥缈,在夜的空旷中,细细密密铺陈开来。
这样的铺陈,让人惊喜,更让人错愕。满目之间,是接天连壤的白,白得纯净,白得朦胧,于熹微的晨光中,栖息在每一寸能到达的空间,或浓或淡。浓的,恣意张扬,无拘无束,从天际横亘到枯草匍匐的地面;淡的,似乎也早已领悟了某种天意的暗示,只省略掉浓厚的边缘,仿若是给谁的纤指修剪了的雪花飞絮。
城市,树木,行人,这些司空见惯已不能称为风景的风景,无不因这一场浓淡的铺陈而妩媚和神秘起来。鳞次栉比的大楼,只留下尖尖的顶,浮沉在这一片白色的海洋里。路上的行人,影影绰绰,身前身后,亦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树,一夜未睡,满身都是水遗落下来的梦的碎片,冷凝成雾凇,开成冬天里的千花万蕊,晶莹剔透。
我找出久违的画笔,试图把这一份缥缈的美丽描摹下来。而当我落笔时,才发现,雾,其实是最难描摹的一幅画。深浅参差,浓皴轻染,很难把握。着色太多,会失了雾的灵性和朦胧,而只用一笔淡墨来勾勒的话,又觉得不甘心,因为它原来的饱满与圆润,实在是不能只用一些疏密、虚实的穿插就能表现出来的。
丢了笔,走进雾中。清晨的街道是安静的。几只麻雀飞来跳去,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从一株草茎跳到另一株草茎,啄食着草地上的草籽,或用尖尖的嘴梳理一下蓬乱的羽毛。有风吹过,雾,便轻轻柔柔地落了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睫毛上,像风雪夜归人,眨眼之间,是微微的清凉。
雾气凝成的水滴,掉落在草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草地,渐渐地湿润和柔软起来,草们,饱吸着露珠,舒展着枯黄的身体,交头接耳,似乎能听见它们欢快的笑声,而当我从这些枯黄中穿过的时候,无意中竟发现一丝嫩绿!
一直沉闷的心,忽然有了莫名的惊喜。我知道,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春,最早都是从草尖上赶来的。我屏息静气,看着那株泛起生命律动的草,顶珠挂露,汪出一个鲜活的春天。
站在这白茫茫的尽頭,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一株小草,经历过漫长寒冬里的蛰伏,被雾的浩荡滋润过,便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与那一树树的新芽,一朵朵的鲜花,一起把整个春天演绎得五彩斑斓,花香满途。
离开的时候,我把那一丝嫩绿铭记在了心里。相信,在我再次遭遇寒冬的时候,无论风有多凛冽,冰有多锋利,我依然能在雾中,找寻到那些顶在草尖上的希望。(选自《文苑·经典美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