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着黎明写诗

亚男，本名王彦奎。出版过作品集，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年度选本。获中国散文诗天马奖、中国散文诗大奖等奖项。现为星星诗刊编辑。

痛

喊不出——

字死死地堵住

太重了。云朵和

山峦环绕着河流。我有一双四两拨千斤的手

整夜整夜的，翻身。

最不争气的泪水，也只能默默地

不出声地，流了一夜。

你想象不出湿漉漉的夜，身体忽冷忽热。

高烧的名字在夜里不停地唤醒

瞪着眼睛看着手机

从0到9的数字，不用保存

那11个数字在心里绝对错不了

只是这刻我不敢去触碰

坐着高铁回家

春天就在我的背包里

今天从高铁站出发，故乡是不是

站在一棵小草上正在眺望

贴在高铁窗玻璃上的笑脸

打开了微信视频，有点老的柚子树挂着黄澄澄的柚子

树下的人忙碌着

和一堆烟火袅袅升起望眼欲穿

也许他们听到了铁轨撞击心扉的声响

一个劲儿向我招手

一个个村庄闪过，河流和山峦在视频里

回应着清脆的笑声

高铁上，脸

不再是疲惫和憔悴，也不再拥挤

方言传递着这一年，彼此

只有鼓囊囊的行李一言不发

快了，快到了

广播里的声音仿佛刚从地里长出来

水灵灵的，如一朵朵花，那么娇艳

地铁上

身体与身体靠近信任

呼吸和呼吸有了清澈

坐，或者站

不妨碍彼此从一个站上来，或者下去

地铁一直向前

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一个站有一个站的理想

地铁上，不要打盹，错过了该下的站

必须走回头路，得不偿失

错过了该上的时间，也只有等待下一列到来

地铁上，我不认识的人，或者认识的人

满面春风，从一个站呼啸而来

又呼啸而去

扶手上的温度一定不会忘记

远与近，都可以准确计算出时间

地铁是守信的

一个人在确定的轨迹里遵照生活秩序

就会平稳达到目的地

果实自然成熟

江水降落，鱼有了可乘之机

微信里的江，定时发送

清晰地吐出中年的脉络。请按住一圈一圈的涟漪

风吹乱了。江边多出一行泪

储藏了半生，这一刻

在江边看着江水奔涌，一点也不顾忌险滩和漩涡

撞击岸的声音总是雄性高涨

风抚着我的额头，疼痛从江水中涌出来

暴雨说来就来，撕裂了江水

碎花的旗袍和白云轩在一起，颔首的秋天

果实已经自然成熟

暮色里的江边焕发出青春的优秀

难怪这么些年，我在城市无法找到

一个有根的词，飘浮的阳光总有一张不确定的脸

被风吹远，露出生命疼痛的部分

中年的果实也有几分独特意味

我小心绕过酒场和霓虹灯

不让果实有一个虫眼儿和被农药污染

更不能让果实腐烂在夜里

蘸着黎明写诗

山峦和河流已经醒来。

透过薄薄的云层，树昂扬着

头顶上的黎明，浸润着水珠

山峦有理想的高度和色泽

诗就在这一刻意境有了明确的态度

饱满的思想握住之后，山水荡漾

陡峭的想法，跌宕起伏

滔滔不绝的河水，奔涌而来

我抱紧了诗的结构，骨骼里的火，升上來

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匍匐的灵感

沿着灵魂深入。大海一样磅礴

雄性的诗句与粉色交织。

一句句诗，扎根土壤，长势茂盛

根须盘绕，河流蜿蜒。我蘸着黎明

一句一句写，写下余生黎明的坚定

写下光线敞亮，写下内心一天比一天浓烈

山峦和河流，是我这余生最生动的诗

天黑就睡觉

堵在心口的气，白天和黑夜没有多大反差

如果长得像女人一样窈窕也就罢了

我想问问，修长的，有刺的气，是否可以

将一个断肠人在冬天的风中找到落脚点

天黑，适合植物生长，拔节的声音也很隐晦

天帘压下来，事物不管好坏，也无所谓

有关鬼故事都在天黑之后情节才有深入

天黑就睡觉，顺理成章。还可能做个梦

梦有美梦和恶梦，至少也是一半一半

至于飘浮的影子会在什么场景出现

是不是活见鬼，已习以为常

既然上天不允许看到的，就没必要去看

九月的一把骨头

仰躺的河水泛起涟漪

风吹着

骨头的火，磷光闪闪

萤火虫坠落人间，配上夜色

靠西的窗，帘子上是一寸骨头

额纹里隐藏着

翻腾的江水，自西向东炊烟袅袅

50年的煎熬摘下一朵白云

路过的客栈在小镇上僻静处

窗外的阳光是刽子手，剁下的骨头

围着炉火慢炖

九月的眼神，他们穿过地铁

在一辆出租车上迂回

迟迟不愿落入电梯的轨道

那么远的路程仅仅一件短衫就解开了

诗经里的等待和守候

让九月的一把骨头复活

这个冬日

窗外的阳光落在幼儿园

功德无量的女人，在监考一堂历史

我最想在一笔优雅的判断题上修饰

这个冬日

语言的鸟飞过江水，七千年的江水涌进心窝

整夜辗转难眠

我想这一定是个阳光灿烂的冬日

我买下的保暖服恰好的尺码不让寒意侵袭

如果江水来到岸上，和一碗老疙瘩在一起

那种自然和默契绝对是今生的惟一

这个冬日，我把刀伤卸下

把空寂置于最古老的洪荒

窗外的树耸立着血性

把那些轻狂的词语捂住，只给骨头

燃烧机会

最好让这阳光慢慢炖出雄性

风和阳光都是有属性的

彼此交融，又必须独立

室内的空调停在墙上，玻璃窗隔着外界干扰

我分给昨天一些孤独

今天新鲜的太阳在公交车上就表明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