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展
往事在溪水中流淌,心绪在云霞上飘荡,如梦如烟,让我在回忆中寻找那美丽的童年,小桥流水,青苔石板,炊烟袅袅,庭院深深。儿时的家乡,玲珑的少年,石滩,草地,竹林,都已消失在远方。青山依旧,夕阳西下,层层的别离,淡淡的相思,不要惊醒家乡的杨柳岸,我愿守候一生的时光。
记得小时候每当有大车开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时,我知道那一定是开往我家的,家里没日没夜地赶着包装了做好的工作服,是要运到北京的国企里去的,后来我知道,开大车的曾司机家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成为中国数一数二的私募基金经理。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同样地方出来的人,同样的家庭背景,别人却把我们远远地甩到了身后,造成这局面的深层次原因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我也很努力,但我就是想不到别人可以想到的那一点,就是那一点造成了最后的天壤之别,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一招之后,阴阳两隔,凡人的奋斗也是如此么,一念之差,天上人间。
一次大车装好了货物,父亲也要启程去北京了,那天他心情好,看我傻傻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也不敢说爸爸再见,便大笑着抱起我说跟我去北京跟我去北京,我却使劲地挣脱了,跑向了母亲的怀抱。在我的眼里,我是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母亲的怀抱的,想起小时候我和父亲的生疏,我就想逗一逗我的儿子,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想逗一逗他。父亲上车走了,大车身后扬起了厚厚的尘土,父亲去了一个叫北京的地方,是毛主席待过的地方,父亲是大人物,我就很乖地跟母亲待在家里,玩玩我的纽扣,那里有我的世界,我叫它们岳飞大败金兀术,四大锤大破朱仙镇。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父亲要把衣服运到西安的一家国企,或许他也觉得我没有出过远门,我连温州都没有去过,最远就去过瑞安,或者是去大姨家,或者是去看病。我仅仅知道飞云江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江,直到五年级才跟在鹏哥身后去过,常常幻想,有时候人走着走着会不会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会不会突然在你面前耸立一座高墙,高不见顶,直达天际,那便是天与地连接的地方。父亲提早半个月就说要带我去西安,因为他朋友的孩子北京都去过了,也该带我去外面看看。我也逐渐长大,虽然离不开母亲,但至少不用抱了,所以这一次,我很期待,在期待中日子过得很慢,但也终于快到了,离走还有兩天的时候父亲给我带来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天天骑着那辆车去找小伙伴,父亲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后来带来了一个傻瓜照相机,还有一些兵马俑的照片,我也不记得当时有没有流过泪,隐隐约约是有些遗憾的,但是那种遗憾也被我和小伙伴们骑车到处浪给冲淡了,我好喜欢我的自行车,是父亲买给我的礼物。
我终于还是长大了,还是没出过瑞安,初一的某一天,父亲说走,带你去江心屿,那天我高兴坏了,终于可以去温州了,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我见过了那么多新奇的事物,宽宽的江,大型的轮船,旋转的木马,翻滚的过山车,那时候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我与父亲坐在小船中,我嘟囔着这个船怎么这么慢,我们被缓缓地摇曳到屋顶,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溅起了大大的浪花,留下了心口狂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父亲和我,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我从来没有感到父亲是如此的亲切。初二的时候,父亲告诉我,我们一起去看看姐姐吧,我以为只是去丽水,哪里知道父亲要把我带到杭州,甚至是上海,这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我看到了阔别的姐姐,看到了西湖,看到了东方明珠。那天半夜到达杭州的时候,父亲问我,如果这个时候你一个人在这里下车,你敢不敢,该怎么做,我怯怯地看着父亲,使劲地摇摇头,身体使劲地挨着父亲,父亲拍了拍我的头,就像现在我拍我的儿子一样,父亲那时候没有说话,他在想什么,懦弱的儿子将来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吗,那都是遥远的回忆了。如今我还是走到了十字街头,父亲也老了,长期的失败造成了长期的压抑,以至于他对我讲话也是怯生生的了,是什么造成了我们这种颓境,父亲的性格抑或是我的性格,当年的笑语不再了,而我全部的希望也仅仅剩下了将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生活啊,原本是一张白纸,斑斑点点泼满了墨水,却是杂乱无章的,因为我们并不是丹青高手,我们丧失了学习的美好时光,又缺少名家的指点,只任由淡淡的墨水在白纸上自由蔓延,墨水多了,渐渐成了人身体上的毛细血管,渐渐成了密布的江河,何时才能畅通无阻,完成无休止的新陈代谢,何时才能百川入海,浩浩汤汤,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父亲赋闲二十年,一直待在潮基上街,是在守候落幕的繁华吗?还是一直生活在往日的梦境里?对于父亲一蹶不振的经历,我多少是遗憾的,常常想起史铁生在秋天的合欢树中,怀念起他那过世的母亲难掩当年任性之痛,想起朱老先生看到父亲月台上远去的背影充溢泪光的双眸,我想我的父亲与我的儿子,如同夕阳与晨曦,一路欢歌笑语,让我的日子灯火通明,他们都是我的太阳。有时我期待海上日出,初露锋芒,有时我嫌太阳过于猛烈,耀我双眸,有时我怨夕阳没入云海,悄无声息。列车中的我,在晶莹的泪光中发现,月台上的爷孙,始终在为我迎接岁月的光辉。所以,家乡,无论我身处何时何地,都让我魂牵梦萦,父亲与儿子,便是我的过去与将来。人生有几个二十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也仅仅用了十四年,有时我对姐姐说,如果父亲这样子向我申请贷款,我是不会通过的,姐姐对我说,父亲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你为何心中还有遗憾,是的,我不该有遗憾,父亲已经是个老人了,我时常一个人听喜马拉雅里朱自清的背影,反复地听,不间断地听,有时候拉儿子一起听,父亲当年那高大的背影,一直定格在潮至之地,每当我遇事难解时,都会回到家乡的老房子里,看看父亲,看看窗外的青山,想起当年一家人是如何过来的,想起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所以,任何过去,都不再有遗憾,飞云江的潮起潮落,给家乡带来的潮来潮退,我也多年未见了,那就让我常常回到家乡寻找记忆吧。
清晨,我徜徉在堤坝上,拨开稀薄的雾气,看灰蒙蒙的天逐渐洒下一丝阳光,看那悠闲地吃草的牛,被调皮的白鹭逗得直甩尾巴,三十四溪沐浴在晨曦中,好一幅田园牧歌,这潮至之地,也许正在孕育往昔的繁华。
(作者单位:浙江瑞安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湖岭支行)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