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月球
高晓松曾说,在过往的文人墨客里,他最想成为的人是梁实秋。盘点一下梁实秋的朋友圈,才理解了高晓松这句话的意义。
除了散文出版量至今无人超越外,梁实秋还创下了另一个奇迹:居然把他那个时代半数以上的大伽都收归知己圈,打造了一个圈友神话。
他似乎仅用一句“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都去接你”,就俘获了那个时代很多人的心。徐志摩、老舍、冰心、沈从文、余光中、梁思成、闻一多……每一位都与之交往深厚,不离不弃。
反观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圈友无数,知己鲜有,能有一人,心心相印,便觉足矣。梁实秋相交数人,究竟缘何?
“趣”分享
真正供养友情的是有趣。
看梁实秋的书会发现,幽默风一直是他朋友圈中的常态。在《谈友谊》里,他说: “共享快乐,比共受患难,应该是更正常的友谊中的趣味。”
比如,有一天,徐志摩莫名其妙地给他打电话说: “你干的好事,现在惹出祸事来了。”梁实秋极其困惑,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情场才子,于是硬着头皮追问。徐志摩这才说,自己的妹妹喜欢上了梁实秋,委托他问问意见。梁实秋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志摩经常造访梁实秋家,和他下棋对弈,怎么会不知道梁实秋已有老婆,他这样问显然是在调侃,于是梁实秋也煞有介事地回答: “请你转告对方,在下现有一妻三子了。”朋友的妹妹暗恋自己,本来是件尴尬的事,梁实秋却这样幽默地化解了。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
梁实秋和闻一多是清华同学,曾一同前往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学习。去美国前,梁实秋因为在热恋中,就千方百计找借口,想要拖延去美国的时间。他给闻一多写信说: “像我们这样的人,到美国那样的汽车王国去,会不会被汽车撞死?”闻一多比梁实秋早一年去美国,看了来信,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回信说: “我尚未被汽车撞死!”
生活本平淡,梁实秋在其中加了幽默风,使得他和友人的交往秒变鲜活。这个做法不仅显现着梁实秋的至高境界,也将生活芯子里的真味传达给了对方,让友人愉悦,让人生愉悦。
“吃”常在
好的友情,永远离不开吃。
梁实秋喜欢吃,在他的朋友中,人尽皆知。据说他曾经创下过一顿饭吃12个馒头、3大碗炸酱面的记录。有人问梁实秋: “您为什么对饮食特别有研究?”他实事求是说: “只因我连续吃了八十多年,从没间断。”
有一年,梁实秋更是在重庆建了一所瓦房,取名“雅合”,广邀朋友一起吃饭,赏月谈天。文化界的大伽梁思成、沈从文等人都曾在这里相聚,梁实秋由此写了一本书《雅合谈吃》,誉满天下。
文人谈吃,不止于食物,更在意趣。梁实秋在《雅合谈吃》里写道: “人的心理状态常常不知不觉映射在饮食观念上,对食物抱有热情的人,也不容易受到时间或者年龄的影响。”
的确,在中国人的美食观里,和谁一起吃很重要,能在一起吃的友谊才会天长地久。马伯庸就曾说: “年轻时交朋友,只是因为一杯青岛纯生就可以上桌,而成年以后,我们的桌子却抬高了很多。”
梁实秋认为请朋友吃饭一定要郑重, “经手人员造帐报销那种宴会,只能算是一种病狂或是罪孽,不提也罢”。他还说和朋友吃饭前,最好和老婆提前计划半个月,并正式地写了一篇文章《请客》来阐述观点。除了谋划菜品,他连请客的氛围都设想得相当周到。如此深情,哪一个朋友不愿意和他持续友谊?
能在一起吃,是让人开心的;如此郑重地吃在一起,就让人久久难忘了。这种友谊正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 “一起吃过城隍庙的肉火烧,一起走过白浪河边的亚星桥,一起看过风筝广场的舞蹈,一起说,咱俩奇好!”
“怼”至情
不打不相识,朋友至终身。
中国有句古话: “不打不相识。”梁实秋交友最奇葩的方式是“互怼”成朋友。作为文艺批评家,他曾和鲁迅进行过一场“骂战”,也曾批评过冰心“不适宜写诗”——没办法,作为职业评论家,梁实秋总是眼光犀利。
时光追溯到1927年,那一年梁实秋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对卢梭进行了批判,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这触动了对卢梭很是敬仰的鲁迅,于是鲁迅连发两篇文章对梁实秋的文学观点进行批判。
他们两个,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名满天下,于是你一篇《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我一篇《“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直接把“罵战”推上了高潮。由于当时的鲁迅是左翼作家的精神领袖,以冯乃超为代表的众多左翼作家也加入了论战。论战内容涉及文学、教育、人性、文艺政策等各方面,高潮迭起不断,长达八年之久,堪称近代史上“第一论战”。
不过鲁迅去世后,梁实秋拒绝说鲁迅一句坏话,后人问起时,他只是淡淡回复: “我跟鲁迅并没有仇恨,只是对问题的看法不同而已。”其文人的气节表现得淋漓尽致,文人的才学展现得妥帖全面。
然而,友情正是因为经过了“怼”,见证了真诚,才能增进了解。所以,梁实秋与鲁迅的长孙周令飞在一次晚宴上一见面,便有相见恨晚之感。虽然年龄相差巨大,但梁实秋不停为周令飞夹菜。周令飞更是和这位祖辈畅谈北京的旧河、小吃、冰糖葫芦,毫无年龄代沟。文学史上两大笔杆抛开“宿敌”,私下里,家人的友情竟是这样亲切动人。
而就在批评了冰心的诗不久,梁实秋也和这位女作家在一艘轮船上相遇。他们初次见面的对话是这样的。梁实秋问: “您到美国修习什么?”冰心说: “文学。您修习什么?”梁实秋答道: “文学批评。”文学与文学批评,对立,矛盾,共生,阴差阳错地缔结了二人一生的相知。他们一起讨论,一起研究,甚至一起演话剧。随着二人渐渐交往,梁实秋也改变了对冰心的看法,批评之外,极其推崇冰心的人格魅力。
他说: “冰心不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人,感觉之敏锐,性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能企及。”而冰心也认为: “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像一朵花。”
梁实秋和冰心在职业角度的分歧客观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灵魂交流。更感人的是,两个人都很长寿。晚年,梁实秋误听冰心去世,含泪为其撰写了深情悼念的文章,冰心知道后大为感动。友情到了这种境界,真的是堪称“至情”,真诚到成为没有血缘的亲人。
培根曾说: “友谊的主要作用是当各种各样的感情充满你的心,并且引起膨胀时,它可以使这种压力得到缓解和排解。”梁实秋和朋友就是这样。他深知,和朋友真诚地交流想法,并保持各自独立,让灵魂交融的同时,有自己的空间,才是对友谊真正的尊重。因此他一生都交际甚广,友人众多,成就硕多,足以慰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