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音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经过无数次的修改和打磨,京剧《智取威虎山》终于登上舞台,由童祥苓饰演的“孤胆英雄”杨子荣也成了一代人心中的永恒记忆。
小儿子,想唱戏
“我父亲是大学生,天津政法学院毕业,以前家里还有一张老照片,是父亲和孙中山的合影,很珍贵。母亲天津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与邓颖超、刘清扬是同学,后來在小学教书。”童祥苓说。但童家五兄妹的人生,并没有顺顺当当地沿着“书香门第”的路走,而是一个个相继踏进了梨园。大哥童侠苓从天津南开大学毕业后又到北平读了土木工程,从两所大学毕业,最后还是学了戏。“那时候,哥哥姐姐天天练功吊嗓子,我就在旁边听。听得入神,还会跟着大声唱。葆姐(童葆苓)说我捣乱,赶我出去。不让我旁听,我干脆自己扮戏唱戏。不会勾脸,就拿水彩颜料在脸上乱画一气;没有盔头,用做手工的纸头糊一个,往头上一戴,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好戏抓人啊!”童祥苓回忆起自己刚上学时看戏的经历,“有一次,头天晚上看了李万春先生的《武松》,第二天起床,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武松杀西门庆的片段。拿扫把舞了一番不算,又抄起水果刀跑到院子里一通乱舞。刷刷刷,一兴奋,把家里两辆自行车的四个轮胎全给割破了。当晚父亲大发雷霆,不许我吃饭。不过,回味起当‘武松的英雄气概,受罚挨一顿饿,也值得。”忆起近80年前那个淘气的小男孩,童祥苓的眼神里仍带着几分骄傲。不过他说:“唯一难受的是,这以后家里人再没带我看过戏。”
没人带他看戏,他就偷偷逃学去看。“我逃学对母亲来说是个巨大打击。她不希望我学戏,也不舍得我吃苦,她盼着我这个家里最小的儿子将来做工程师,造飞机、造汽车,所以那次母亲真的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一边哭一边嚷:‘打死我,我也要唱戏!”大约是这份对戏的痴狂和决绝打动了母亲,童祥苓8岁那年,家里开了“圆桌会议”,最终同意他学戏,这让他“乐得发狂”。
学戏苦,花费大
从此,本名童福苓的他改名童祥苓,正式拜师学艺。“当时家里条件好,哥哥姐姐都在赚钱,特别是四姐正当红,她赚的一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当时,教文戏和武戏的两位先生都住在童家专门教他,他还要学文化课。童祥苓的父亲还招了十多个徒弟在家里学戏练功,“因为我唱一出戏,总要有人跑龙套啊”。“父亲还雇了鸣春科班做刀枪把子、盔头的陈师傅。我才学了三四出戏,父亲就把我的全套行头都做好了。”“这本下得够大的,几乎花掉了大半家产。”童祥苓笑说。
知道学戏苦,也愿意吃苦,但苦到什么程度,童祥苓还是学戏以后才逐渐体会到的。“每天天不亮,我就要和葆姐一起走到北海公园去喊嗓子。北京的冬天,一出门寒风刺骨,站在山头上喊嗓子,冻得鼻涕眼泪直流,嘴都冻僵了。练念白,就是要从嘴冻僵练到出汗,再到嘴都念麻木了才能停。”回家吃过早点,上武功课,倒立、拉膀、撕腿、翻跟头,一天下来总要挨上几十棍……“从学戏开始,先生教完了,每次演出前,四姐都要让我走一遍给她看,哪里不合适,给我指点。哥哥姐姐都认真,天天起大早排戏。我心想,先生都教过很多次,这么熟了,还让我排戏!但是他们说熟能生巧。”不仅如此,演完戏童家班还要吃夜宵、聊演出。“他们表扬我少,批评多。每次批评的时候,姐姐就说我这里不入戏,那点不到家。直到我快30岁排练《尤三姐》的时候,她还提醒我要好好琢磨眼神。”
现代戏,杨子荣
30岁,对童祥苓来说是特别的一年。30岁前,他娶妻生子,落户上海,入职京剧院,拜师周信芳,唱了大大小小很多出戏;而30岁后的大半辈子,童祥苓的名字几乎只跟一部戏、一个角色深刻甚至永久地联结在了一起。这部戏叫《智取威虎山》,这个角色是杨子荣。
“‘座山雕一直没换过人,而我是第四个‘杨子荣。”童祥苓扮杨子荣一开始并不是太好。“我记得1965年第一次彩排,周总理对我说,我唱的不是杨子荣,是诸葛亮,还说‘要走自己的路嘛。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童祥苓说,总理离开后他反复琢磨,“传统老戏的腔调、演唱方法都是为了表现古代人物创造出来的,如果我只是套用这样的表现手法去演杨子荣,肯定和人物相差甚远。”
为了演得像解放军,童祥苓决定改变唱法。他为角色设计了新的亮相动作,还下基层观察部队里排长的一举一动,每星期抽出时间学习雷锋、王杰、焦裕禄的先进事迹,“要向这些人物的气质靠拢”。
“1966年,我们去京西宾馆礼堂演出,那天毛主席来了。大幕落下后谁也不敢动,台上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太安静了。等待着,等待着,幕又拉开了,毛主席、周总理上台了。主席缓步走上舞台,举手向大家示意,并与我们合影。”50多年前的这一刻,被永久地定格在了相片上,也定格在了童祥苓的记忆里。“演出结束后,说戏通过了,还说主席把第五场《打虎上山》唱段中的‘迎来春天换人间改为‘迎来春色换人间……听到毛主席如此认真细致地看戏和改词,我格外激动,真的蹦了起来,蹦得老高。”
就这样,剧本定了稿,《智取威虎山》童祥苓前前后后连唱了5年。
拍电影,更不易
演杨子荣的5年,无论是正式演出还是排练,童祥苓每天念了唱、唱了念,还有大量舞蹈动作,身体透支得很厉害。而最辛苦的,要属参加彩色电影《智取威虎山》的拍摄。舞台上,为了飞舞自如,杨子荣穿的大衣是用极轻的尼龙丝面料做的;拍电影时,为了真实,道具师傅给他做了一件厚呢面真皮里的大衣,足足有20斤重,他还得和在舞台上一样跳得潇洒。跳完后,体力不支的童祥苓经常蹲在一边呕吐不止。6月的大热天里,童祥苓还要穿着大皮袄拍长镜头。灯光炙烤下,每一遍拍下来内衣都是水淋淋的,导演还要求特写镜头里的杨子荣“身在雪原”不能出汗。为了拍出镜头里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摄影机前特别安装了一只2000瓦的聚光灯,“专门照我的眼睛。每天下午开始拍,拍到晚上,我的眼睛就不行了,开始充血”。为了不让发红的眼睛在彩色镜头里显出来,医生就给童祥苓点眼药水收缩血管,“拍完后由于瞳孔放大看不清,每天都得靠别人搀着回宿舍”。
童祥苓的眼睛因为拍电影落下了后遗症,经常会痛,晚上还会充血。为这部电影吃过的苦还有很多。若干年后,童祥苓在电影院跟观众一起看了《智取威虎山》。“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出息,没有创造出很多人物和作品,唯一的成就就是演《智取威虎山》,让大家记住了杨子荣。现在还有人演这个,我已经很满足了。”
(摘自《新民晚报》2020年1月26日,苦乐年华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