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奉俊昊突破类型片局限的作者意识

俞瑾珂

【摘要】从《汉江怪物》为人熟知的奉俊昊导演，作为成功打入好莱坞体系的韩国导演，其在美国影业背景下创作的两部电影却更像是在好莱坞体系中运作的反好莱坞影片。一方面他的电影有着成熟类型片的质感，另一方面奉俊昊站在社会反思和“作者电影”立场抨击类型模式，超越了传统类型片而获得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玉子》是奉俊昊导演继《雪国列车》后，在美国拍摄的第二部电影，本文将以此片为文本探究奉俊昊导演社会批判性的独特作者表达。

【关键词】奉俊昊;类型电影;作者性

有社会学专业学习背景的奉俊昊导演，从处女作《绑架门前狗》到和新作《寄生虫》，始终保持着将社会议题“电影化”的能力。作为他在好莱坞背景下拍摄的第二部影片，《玉子》有浓厚的“社会学议题”的影子：人口爆炸，转基因，动物保护……任何一个关键词都可以成为一篇社会学论文的主题。

電影一开场由露西·米兰多领导的米兰达公司着手推广“超级猪计划”，以“生态、 环保、非转基因”的理念宣传实为转基因产物的超级猪。玉子是26头被送往全球各地的超级猪中的一头，它在韩国江原道的山区被小女孩美子和她的爷爷照顾着。十年后玉子被选为“超级猪计划”的冠军，米兰达集团决定收回玉子并将其带到纽约。美子为了救回自己的朋友玉子只身独闯首尔，遇到对玉子怀有秘密企图的动物保护组织 ，后又阴差阳错前往美国拯救玉子……

1. 关怀小人物：边缘人物的失语

电影《玉子》虽然是一部裹纳了诸多元素的野心之作，其故事并不复杂。《玉子》的主线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小女孩要营救自己的动物朋友。而在这条故事线上可以看到贯穿奉俊昊创作生涯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即关注边缘人物的失语。

无法与人沟通的玉子对于露西来说是自己生意蓝图的舆论宣传工具，在南西眼里不过是用来等价交换的商品，甚至是宣扬人与动物平等动物保护组织也视其为实现团体运动的工具。只有把玉子当朋友的美子，只有她能听懂玉子想表达什么，也只有她愿意扒开玉子厚重的耳朵说一些除了她们没人知道的悄悄话。如果说玉子的话语权被忽视，与其动物的身份有关，那么美子的失语更有说服力，她和米兰达公司或者动物解放组织任意一方的沟通都出现了失衡。

米兰达集团对于她的诉求始终是漠不关心的，他们关心的只有利益。美子和米兰达公司的交涉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美子初出深山不谙世事，来到米兰达公司韩国分社后，面对无视她的前台招待，她用自己的方式撞开玻璃门。第二个阶段，美子从首尔到美国，她一心担忧着玉子，而米兰达公司只是想利用她进行舆论宣传。这时，她开始学习英语，于是米兰达公司的韩语翻译举着她的英文学习书提醒别人美子可能懂点英语。第三个阶段，在营救玉子的最后关头，美子把爷爷送的金猪扔向南西，才救下了玉子。走出深山后，从最初的无人问津、只能横冲直撞地抵抗，到妥协并且试图建立沟通的可能，再到最后明白对方世界的游戏规则，美子这个角色以“失语”为线而成长。

而口口声声宣扬生物平等的动物保护组织，在面对组织行动和美子意志冲突的时候，却讽刺地出现了倒戈之徒。动物保护组织想利用玉子破坏“超级猪计划”，在对于询问美子的意愿上却出现了分歧。杰虽然执意询问美子的意愿，但是在询问之前已经拿出了隐藏摄像机装置让同伴换下了玉子耳朵里的装置。K更是直接把美子想要带玉子回山里的意愿误译。

在两股势力面前哑然失语的美子，和《汉江怪物》中的康斗尤其相像，美子想要营救自己的朋友，康斗想要营救自己的女儿如果说康斗的失语，刺穿了韩国政府的不作为及美方的虚伪;那么美子的失语则尖锐地指向了冷酷伪善的资本主义和自相矛盾的无政府组织。

2. 描绘大时代：娱乐至死的图像信息时代

奉俊昊的电影一直执着于对人的生存环境和时代背景的描募和反思。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杀人回忆》用灰暗的影像色调和不时响起的防空演习警报等具有时代印记的视听元素，重建了韩国军政府时期压抑窒息的社会环境。这种大的环境氛围的营造，映衬着人物个性及行为动机和故事的情节走向。一直到《雪国列车》，在有限空间里，阶级冲突和个体自由与集体生存的矛盾被放大，从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寓言空间：破雪者号本身就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延续到《玉子》，焦点被放在了现代人类生存的环境。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在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里，毁灭精神的刽子手也许是一个满脸笑容的人，而徒刑的过程也可能变成了一场狂欢的享受。这正好印证了布尔斯廷的“图形革命”（Graphic Revolution），其表现是：图形取代文字获得了统治地位;实用性成了文化评价的主要标准;即时的满足代替了高远的理想。“图像革命”反映的是消费主义和大众文化的兴起。开放的网络生态环境延续了所有以娱乐形式包装内容的媒介传统，把信息的碎片化、断裂性以及跳跃性推到了极致，并在图像革命中创造伪语境。人们渐渐忽略了内容和逻辑，最终忘记如何去思考。超级猪项目的十年期限，恰逢互联网媒体快速发展的十年。强尼博士来到美子家，完成电视节目录制中的职业表演后，对前来签名的美子表达了自己在美国已不受孩子欢迎的无奈，照射的正是传统媒体在互联网时代的现状。随着故事的发展，米兰达公司利用社交平台打造的人猪欢喜重聚的故事主人公美子，取代强尼博士成为了米兰达公司的新代言人。美子从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变成活跃于社交网站的名人，被用来满足公众被放大的期待和市场的需求。

电影开场，露西的演讲是一场谎言性的表演，目的是为超级猪项目披上生态友好的外衣。现代社会中人类乐于趋向娱乐，而露西深谙这样的文化氛围里打造优质的形象就是在创造金钱。导演用了大量的中景和近景，配合演员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并且利用PPT的跨屏幕展示，体现了这场演讲的虚伪和娱乐性。期间有记者感叹到“你比前任CEO有趣多了”，然而露西和南西都是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不过露西重视舆论包装。电影的最后南西取代了露西，并不代表露西的商业表演秀是失败的。反而说明现代资本主义在利用媒介打造的娱乐外壳的背后，依旧是不变的贪婪嘴脸。人们沉迷在浮于表面的情绪里，米兰达公司培育的是不是超级猪或者动物解放组织的主张这些都不是他们关心的内容，是否娱乐才是唯一的兴奋点。

另外，电影中有两个关于自拍的镜头也值得注意，一个是米兰达的韩国分公司职员朴满斗在卡车内用自拍杆拍摄自己和玉子的合照;另一个是美子带着玉子在地铁站横冲直撞的时候，一个戴着猪鼻子装饰品的路人奔跑着用手机记录自己和玉子同框的惊险一刻。这两个看似闲笔的镜头，揭示了图像信息时代，人们不满足于接受娱乐更提高了参与的欲望——娱乐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

3. 反思影片社会运动：被利用的反抗

《玉子》中围绕“美子救玉子”有三方勢力。玉子作为美子从小的玩伴，对于美子的意义已经超过了人与动物的界限，而且电影开场安排的在山间救美子的情节更与后面美子去救玉子前后呼应。米兰达公司作为玉子的生产者，拥有玉子和其他转基因猪的所有权，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收回玉子和处置转基因猪斗士合法性的行为。而动物保护组织也有其保护动物权益的自由权利。在这样的设定下，奉俊昊并没有偏爱任何一方。

电影将近尾声才登场的南西上演了一场漂亮的篡位戏。在电影的几个转折点我们都可以看到这场权力阴谋的蛛丝马迹。在露西宣布启动超级猪项目的时候，弗兰克说着和台上露西一模一样的演讲词，暗示着他作为公司高管和露西的亲密度及其对露西的影响力。在处理玉子大闹首尔引起的公关危机时，弗兰克不仅偷偷地拨通了南西的电话，还在露西一筹莫展的时候引导她做出了接美子到纽约来的决定。而这不仅推动了情节展开，也直接影响了强尼博士的人物转变。强尼博士不满自己的代言人被取代，引发了他在实验室虐待玉子。而这件不在动物保护组织预期内的事情又让他们受到了刺激。最后所有的冲突在超级猪项目最后的盛会上爆发，而南西和弗兰克在高级餐厅自如地吃着饭，看着妹妹露西的狂欢以闹剧收场，然后轻而易举地取而代之。美子和动物保护组织，都在南西的夺权计划中被利用了。

动物保护组织和在人类末世列车上被利用了的柯蒂森拥有一样的宿命：他们挑起的血迹斑斑的革命最终回到了原点。奉俊昊对动物保护组织的成员的理想主义进行了深刻的刻画。他们出场之前撒的花瓣，这种无用的浪漫恰是他们自身精准的写照。动物保护组织的头领杰是一个坚定的教条主义者，在写于四十年前的组织信条里面寻求行动合法性，看似完美地坚守着信仰却在玉子咬住美子的手时毫不犹豫地拿铁棍抡向玉子。还有，在躺在伙伴怀里饿得奄奄一息的希尔弗期望用自己的绝食为这个世界的生态友好作出努力，然而在纽约街头反抗活动进行后，他是第一个被打垮的。这充分说明此类组织的脆弱。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玉子》虽然披着环保的外衣，但还是承接奉俊昊在《雪国列车》中对社会运动的思考。

4. 结语

奉俊昊导演将这样多重性的复杂表述杂糅在一部时长两个小时的电影中，发表了一篇光影交织的社会学论文，以自己的方式为作者表述在电影工业化中的内化提供一种可能。作为韩国首屈一指的类型片导演，奉俊昊导演的电影有着电影工业出品的特质与成熟度，包裹着类型片的外壳，却更像是在好莱坞体系中运作的反好莱坞影片，站在社会文化反思和“作者电影”立场抨击类型模式，超越了传统类型片而获得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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