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女,绘本漫画家。四川成都人,出生于1983年6月22日。2004年起陆续出版《我的路》系列绘本、小说《踮脚张望的时光》,系列漫画《踮脚张望》,画集《寂地》,绘本《飞翔的猫》《找爱》等作品。
1
你可能真的想不到,我的正职是绘本漫画家,这是一份相当有趣的职业。
大部分时间我的肉身都坐在书桌前,灵魂却不晓得飞到了什么地方。有时笔下有神,有时皱眉冥思苦想,有时烦躁得在地上打滚,有时又一个人得意地笑。
所以作者们都很需要自己单独的房间,免得被人看见自己工作时的状态,因为真的很像神经病。
但这十几年来,我做过一些奇怪的兼职工作,商业广告、电影概念、艺术展览什么的,都不算奇怪。有的事情比创作不顺利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更像神经病。比如说,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玩“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那是参加一个公益广告拍摄,内容是提醒大家注意交通安全。导演想拍我站在十字路口,背后是快速移动的车水马龙。这个几秒钟的镜头,需要我在晚高峰的北京,市中心拥堵的十字路口,静止不动地站着,整整二十分钟。
尽管剧组征得了交警的同意,我站的地方也不会妨碍车辆前行,但对于司机朋友们来说,这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情。而且,剧组是在很远的地方用长焦拍我,现场的情况看起来很孤独,我像一个失恋的人想要寻死,又像一个失业的人等着碰瓷。不断有车对我狂按喇叭,我纹丝不动,也不能跟司机们解释道歉。影响了交通我也很抱歉,但剧组必须完成拍摄。将影响减到最小的方式,唯有咬紧牙关,一次完成。
接这份工作时,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会拍一些你日常工作的视频。”
我说没问题,到了现场才发现,几十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导演说要拍我的一天,从起床开始。三四盏明晃晃的大灯照着我,还有一个工作人员打着灯攀在玻璃窗外,假装自己是初升的太阳。我穿着睡衣睡裤涂着厚厚的粉底黏着假睫毛,轻松自然地起床,一次就过了。
那次兼职让我体会到了当个演员真不容易,拍摄过程也很辛苦,除了克服自己内心的羞涩,还要克服一些生理上的痛苦。比如在零下五摄氏度的摄影棚里一直穿着薄衬衣瑟瑟发抖,一开录就要笑着让画面看起来温暖如春;两天没睡觉头昏目眩,还要像刚刚醒来那样神清气爽……结束拍摄的时候,坐在回家的飞机上,我蜷缩在座位上,觉得有个暖和的地方可以坐着就幸福得不得了,一路昏睡到家。
但我还是很开心有这样的经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交警的同意,在晚高峰的时候,站在马路中间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就算一开始就知道这么辛苦,我大概也会说:“为什么不呢?”抱着好奇的心情,接下这份工作。
从很久以前,面对一些新鲜的,莫名其妙的,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工作,如果有人问:“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我都会说:“为什么不呢?”
2
十几年前,我曾在巴黎漫展莫名其妙地成了走秀的T臺模特。为了打发签售前等待的时间,我在会场上闲逛,被一个独立服装设计师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朋克、哥特,又有些公主风的奇怪融合,裙子上有金属亮片,却又配着羽毛头冠,再搭配一条冰激凌吊坠的项链。
“我的妈呀,这衣服我绝对不会穿。”我想。
“这是我设计的衣服,你想试试吗?”一个带着毛毛头饰,涂着黑嘴唇的法国小妹妹从布料里钻出来。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我忽然就觉得这衣服可爱起来,我十几岁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古怪的小女孩吗。
“你真漂亮,我好希望看到你穿我的衣服。”她说。那时候我一头黑直发,留着齐刘海,穿着条纹衣服,画着烟熏妆,很像漫画里的人物。欧洲人看惯了周围的金发碧眼,我这样在中国一般的长相,他们觉得很异国风情,还挺稀罕,觉得我可美了。 我也经不起夸,张口就说:“Why not!”在帘子后面换了衣服。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果然像一个青少年女孩笔下的胡乱涂鸦,毛毛头饰搭在我的额头上,痒痒的。小妹妹又把冰激凌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完美!”她说。
“啊哈哈哈,这样的衣服我可不会穿出去的。”我心想,但还是说了几句“这衣服很有趣你很棒”之类的客套话。
但法国人不懂什么叫客套。听我夸她,她激动地抓起我的手,用不熟练的英语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我只听懂:“你喜欢,太好了!求你帮我个小忙……只需要十分钟。”我猜无非就是帮她拍张照片吧。离签售还有一小时,闲着也是闲着,我点点头。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帮助这个小设计师拍照片也是举手之劳。
于是她带着我走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一个舞台的后台,撩开幕布。这里是整个漫展最大的中心舞台,台下有上千人,聚光灯照在舞台上一片银白,音乐震耳欲聋。我这才明白,她是要我上去走台步。我问她其他人呢?小妹妹摇摇头说:“只有你。”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参加了一个整人游戏,要为自己虚伪的客气支付代价。小妹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生怕我弃她而去。哎,拼了。尽管它并不是我会穿的衣服,但也是这位小妹妹认认真真设计、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啊,这也是她的宝物吧,却愿意让我穿在身上帮她展示。它应该被大家看到,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它的。
想到这里,我用冬天跳入冰水里的勇气,从幕布后迈了出去,被淹没在一片光晕里。独自在偌大的舞台上绕了一圈,笑着跟台下的观众挥手,余光瞥见了自己傻笑的大特写,正在一块巨大的屏幕上晃动着。
太不真实了。一小时后,我坐在签售台上,告诉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一位读者竟然打扮成我作品里的V先生来见我,我心里乐开了花,端正坐姿,尽量表现得像一个文艺作者该有的样子。她打量了我一会儿,问:“你刚才在舞台上?”
“对哦,刚才我在大屏幕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出版社的老板也说。
我背上冷汗直冒,说:“怎……怎么可能。我们亚洲人嘛,在你们眼里看起来都挺像,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心虚地笑着,低头用力地画起来,赶紧把这段对话糊弄过去。
十几年后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那位法国小妹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独立服装设计?展示结束后,她把自己做的冰激凌项链送给了我。
这条项链很多年都放在我的宝物盒里,里面只收藏我喜欢的有趣回忆。
3
大卫·鲍伊去世的时候,到处都在放他的歌。我忽然听见一首曲子,旋律很熟悉的《China Girl》,惊叹起来:“咦?我为这首歌唱过和声!”
員员不解地问:“为大卫·鲍伊?”我说:“当然不是!要不我怎么还在这里。”
那是一个法国的摄影记者,还曾给林肯公园和玛丽莲·曼森拍过照。他想翻唱这首歌曲,决定找一个中国女孩来和声,正巧碰见我就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合声。我说:“Why not?”就这样进了录音室。
他让我写一段自己的介绍,然后跟着节奏念出来。我记得自己写了:我是一个中国女孩,很喜欢画画,长大后成了漫画家之类的。然后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最近几年才晓得,我大概是……唱了一段RAP?
员员听完这个故事,说:“等一等,他是摄影记者,为什么要录歌呢?”
我说:“为什么不呢?”
这些年,我也常常将自己置身于奇怪的境地,也会想:“等一等,我是绘本作者,为什么在做这个?”然后就笑了。
4
在一个工厂里待了半个月,画一个马桶,每天都画到深夜,然后参加了马桶新闻发布会,马桶艺术展,与马桶酒会。听起来虽然荒谬,但有人那么认认真真地对待马桶,这个每天都被我们使用却轻视的东西,其实有点感动。
参加了纪录片拍摄,在古镇上向老奶奶们学习豆腐的制作技术,认认真真地做了一上午。但豆腐质量依然无法赶上心灵手巧的老奶奶,导致当天有一批劣质豆腐流入市场。
在印刷厂旁边住了一个星期,学习印刷术。每天与印刷工人一起上班吃饭,天天守在他们旁边问东问西,才明白,一个有经验的印刷工人,竟然知道那么多繁琐的数值,一个简单的工艺流程,背后有那么多的学问。
到出版社去体验工作,跟着编辑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一起挤地铁。那之后,有任何工作的事情,下班时间后都舍不得打扰,明白他们忙碌辛苦了一天,应该有些自己的时间。
还有一次,停电了,我无法工作,就到楼下朋友的铺面上玩。然后认认真真地帮她卖起衣服来,热情地拿出各种衣服给客人试,却一直说:“不买也没事。”一天结束时,竟然帮她卖了四千多元的衣服,是她开业到歇业最好的成绩。那之后创作不顺利满地打滚儿的时候,我可以安慰自己,实在不行就去卖衣服。
到山区里徒步的时候,早晨醒来就去帮客栈老板娘做饭,才明白每天早上她都要去还未化冻的溪流里取水,用冻得红红的手揉着面。“我最怕客人早上点蒸饺啦,这么冷,面都发不起来。”她说。如果我不早起帮忙,又怎么会懂呢?我会以为蒸饺就是蒸饺,饿了就热腾腾地存在。
我爱我的正职工作。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直都在做着,未来也将继续做下去。但如果机缘巧合,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尝试一些和我似乎没什么关系的工作,我会开心地说:“为什么不呢?”
摘自“寂地”
寂地小语
1.生命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的阶段,走过了之后,回忆都温暖起来。即使心里有一个黑色的大洞,也想,其实这样可以透风。
2.因为心里装着你,所以沿途的风景如此美好。尽管你不知道,你看不到。
3.幸福,长着尖尖的小刺,有时候扎伤手指。但它一直用最温暖的空气,包围着你。说不定,自己才是株仙人掌,在你的包容下任性。
4.在茫茫人海中行走,像鱼一样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