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万鹏 刘传霞
《野蔷薇》是茅盾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茅盾于大革命失败之后的1928-1929年间创作的五部短篇小说,即《创造》《诗与散文》《自杀》《一个女性》《昙》。在小说集的前言《写在〈野蔷薇〈的前面》中,茅盾对这部小说集的创作主题和写作目做过阐释:“这五篇里的主人都是女子。《诗与散文》中的真正的主人也是桂奶奶而不是青年丙。主人中间没有一个是值得崇拜的勇者,或是大彻大悟者。自然,这混浊的社会里也有些大勇者,真正的革命者,但更多的是这些不很勇敢,不很彻悟的人物;在我看来,写一个无可疵议的人物给大家做榜样,自然很好,但如果写一些‘平凡’者的悲剧的或暗澹的结局,使大家猛省,也不是无意义的。这里的五篇小说都穿了‘恋爱’的外衣。作者是想在各人的恋爱行动中透露出各人的阶级的‘意识形态’。这是个难以奏功的企图。但公允的读者总能够觉得恋爱描写的背后是有一些重大的问题罢。”①小说集前言中的话语成为后人解读《野蔷薇》的重要切入口,探讨《野蔷薇》的政治寓意、“时代女性”与大革命的关系等“意识形态”成为学界研究《野蔷薇》的主要方向。但是,这部小说集的五个故事毕竟都“穿了‘恋爱’的外衣”,都涉及到了新时代青年男女两性关系,而茅盾本身又是“五四”时期女性解放领域重要的理论家和活动家,所以,从性别视角切入《野蔷薇》,考察茅盾在亲历了“五四”启蒙运动和大革命运动两次狂飙突进的社会运动之后对两性关系、对女性解放等问题的反省与思考,也是合理而有效的。
与西方女性解放运动不同,中国女性解放运动与国家、民族、阶级解放运动相伴而行。因为它的起步阶段是在男性精英知识分子的启蒙与领导之下而展开的,所以,在“五四”文学以及其后的革命文学中,男性在绝大多数小说文本中都承担了女性解放与成长的精神导师、引路人、拯救者的角色,而女性则成为启蒙对象、追随者、受难人,男性对女性似乎天然地就拥有了优越感、自豪感和居高临下的权力。茅盾本人在“五四”时期从改造社会、拯救妇女的“利他主义”、人道主义立场出发,曾经以“超人”自勉,主张男子的“非恋爱结婚”,反对新青年对旧女子的遗弃。②茅盾认为:“该女子不社交无知识,是个可怜虫,我娶了她来,便可以引伊到社会上,使伊有知识,解放了伊,做个‘人’,这岂不是比单单解约,独善其身好得多么?”③与专权、暴虐,视女性为男性私有物品的传统父权观念相比,茅盾的“利他主义”的婚恋观无疑具有历史性的进步,包含着对女性的同情与关爱,但是,这种拥有自我牺牲精神、“超人”般的对女性群体的救赎行为,也潜藏着对女性主体性的漠视以及男性自我的傲慢。后来,茅盾更正了这种认识,提出:“我们信奉恋爱教,确信结婚生活必须建立在双方互爱的基础上,无恋爱而维持结婚生活,是谓兽性的纵欲,是谓丧失双方的人格!人道主义的美名固然可爱,但我们更爱自己的人格和对手的人格!”④在遭遇了“五四”启蒙挫折、大革命失败以及与“五四”新女性和大革命时期的时代女性有了深度交往之后,茅盾对新时代两性之间的权力关系进行了重新的思考,对男性的自负自大、不负责任进行了批判。
《创造》《诗与散文》《自杀》重新书写了男/女之间的启蒙/被启蒙的关系,瓦解了男性面对女性的优越感、自信心,挖掘了潜伏在“五四”新青年/革命青年心底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创造》书写了男主人公君实创造“理想夫人”原因、过程以及失败结局。在现实中找不到理想爱人的“五四”新青年君实,寻找到单纯如“璞玉”般的女青年娴娴,按照他对理想妻子的期待,精心雕琢、悉心栽培,结果在他启发、教育中而成长起来的娴娴,却很快超越了他,成为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直面现实、勇于行动的现代新女性。小说的结尾写道,娴娴让仆人转告君实自己先走一步,让君实赶快赶上,如果君实赶不上,她也不等了。君实不仅失去了对娴娴精神与心理的引导力,而且也丧失了对娴娴人生走向的控制力。至此,君实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改造自己、追随娴娴,要么被娴娴抛弃、家庭解体。《诗与散文》中追求个性解放的“五四”新青年丙,用新思想、新理念为寡居的女房东——年轻漂亮的桂奶奶——进行文化思想启蒙,破除了桂奶奶被传统礼教文化规训而成的“娇羞、幽娴、柔媚”等所谓女性特质,唤醒了桂奶奶被压抑和束缚的身心,然而,觉醒后主动热情、活泼开放、大胆勇敢的桂奶奶,却让新青年丙心生恐慌,认为桂奶奶是“肉感化”“现实化”“粗鄙化”的“散文”,自己与桂奶奶之间的关系是“肉的享宴”,转而要去追求如“诗”般“神秘”“优雅”“空灵”,能给与他“灵之颤抖”的表妹;当桂奶奶看清丙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探清了丙与“表妹”之间的关系只是丙一厢情愿的想象的时候,她犀利地揭露了丙的谎言并无情地嘲弄了他,决绝地割断了与丙的关系,使还在“诗”与“散文”之间纠结徘徊的丙,同时遭遇“诗”与“散文”的共同抛弃,无奈之中,丙选择“史诗”——参加革命。
男性创造者被自己所创造的对象所抛弃或者改造,被启蒙的新女性反而成长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启蒙者的领路人,这一意想不到的新青年与新女性之间关系大反转的结局,打破“五四”新青年的自大自恋,让他们在家庭私人关系中也品尝了到了人生幻灭感和自我无力感。《自杀》里的革命青年与环小姐之间的初始关系仍然是启蒙与被启蒙的关系,与《创造》《诗与散文》不同的是,在《自杀》中现代启蒙正剧或者说革命浪漫剧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始乱终弃的传统旧戏。革命青年点燃了环小姐的浪漫之心,稚嫩的环小姐被恋爱自由、妇女解放等时代新名词所激动,怀着对“解放”“自由”“光明”的向往,环小姐爱上了革命青年,然而,革命青年却以“不愿他所爱的女子陪着去作无谓的牺牲”、自己的“使命是永远的奋斗”为理由,抛弃已经怀有身孕的环小姐,使走投无路、孤寂无依的环小姐,在焦虑、恐惧、绝望中自杀身亡。君实、丙——“五四”新青年/传统女性的启蒙者,最后却成了被启蒙的“五四”新女性继续前进的阻碍者;而在文本中没有现身的革命青年,则成为单纯幼稚的女青年的加害者。
《创造》《诗与散文》是以男性/“五四”新青年作为叙述人,小说深入到男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书写男主人公在两性情爱方面遭遇的尴尬人生,因而,从阅读效果和作家写作立场来看,小说对男女情爱故事、人生命运的书写,与其说是男性批判,不如说是男性自省。茅盾敞开时代新人——“五四”新青年所标榜的时尚理论话语的外衣,让他们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或者潜意识,写出他们深藏在各种时尚理论话语之后的软弱、自私、恐惧、胆怯,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历史中间物,身处传统与现代之间。作为一个接受时代新思想、新理念的“五四”新青年或者革命青年,他们头脑与心理仍然存留着许多陈旧思想与理念,他们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勇敢、坚韧、一往无前,对个性解放、人的解放、妇女解放、社会革命等现代思想与活动,有着叶公好龙、黄道士召鬼一样的心态。正如桂奶奶对丙的指控:“引诱我的时候,惟恐我不淫荡,惟恐我怕羞,惟恐我有一些你们男子所称为妇人的美德;但是你,既然厌倦了我的时候,你又唯恐我不怕羞,不幽娴柔媚,惟恐我缠住了你不放手。”⑤《创造》里“五四”新青年君实,为了让娴娴从传统的达观出世、乐天超脱的心理中走出,不断地用进化论、尼采、唯物论等现代理论,鼓励引导娴娴关心社会与政治。事实上,君实自己并没有完全消化、理解这些新理论,也没有身体力行这些新主张,他并不想把娴娴塑造成这些现代理论所倡导的独立、自由、开放现代女性,而是希望娴娴以他的思想为思想、他的主张为主张,让娴娴最终成为在性情、见解等各方面都与他完全一致的男性附属品。纵览君实所想与所谓,人们会发现君实所要的理想妻子以及他所渴望的现实生活,都具有新旧兼顾、稳健平和、不偏不倚的特点,是“不带危险性”的“中庸”与“改良”的产物。《诗与散文》里的丙,既想享受“肉的盛宴”,又要的得到“灵之颤抖”;既享受新女性的性开放,又要品尝传统女性的神秘,想鱼和熊掌兼得也。与君实一样,丙费尽心事将桂奶奶从压抑人天性的贞静、腼腆、娇羞中解放出来了,但是,当桂奶奶真的以开放、活泼、肉感的姿态出现之时,他却害怕、恐惧、后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失去对桂奶奶的控制力,在两性关系之中桂奶奶逐渐掌握了主动权,在“解放”了的桂奶奶面前,他成了被控制者、失败者。娴娴和桂奶奶这些被启蒙的新女性,不按照新青年们设想的轨道行走。无论是君实还是丙,在这些日渐主动、开放、独立的新女性身上,新青年们认识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胆怯,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自杀》里未出场、也没有名字的革命青年,他抛弃环小姐的举动,表面看起来与“革命加恋爱”中为了宏大的革命目标而舍弃了自我爱情的革命者是一样的,其实,“不愿他所爱的女子陪着去作无谓的牺牲”只是他的借口,在他崇高的政治口号下面,是个人的自私、胆怯、欺骗、不负责任。这位貌似勇敢、求大义的革命青年,实际上是人生的胆怯者、革命的投机者。
《野蔷薇》中塑造了娴娴、桂奶奶、环、琼华、张女士等五位女性,除了娴娴和桂奶奶两位开放、独立、勇敢、坚定、热情的新女性,有可能走出家庭参加革命,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获得新生以外,其他三位女性的人生命运都充满着坎坷与不幸,环自杀、琼华病死、张女士仓皇出逃了。在这些女性悲剧性的人生命运中,封建礼教旧道德、封建等级制度、家长专制、男性专权、庸俗与冷漠的人性等,均是女性人生困境的主要制造者。茅盾对此作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但是,除了这些外在的社会文化原因以外,茅盾也深入女性的内心世界,从女性内部勘探这些新女性人生困境的成因,对新女性自身的心理文化进行了探查与反思。茅盾一方面批判男性的精神优越,关心女性,为勇敢的新女性加油辩护,另一方面也检讨新女性的弱点,指出女性本身在自我人生悲剧中应担负的责任。
《自杀》《一个女性》《昙》皆是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小说,写出被时代裹挟而出的新女性所遭遇的人生困境,从反面来说明女性也需要通过建设自身的心理素质、文化观念,去应对、处理人生困境,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茅盾一直重视女性自强与人格独立,认为女性解放不仅仅要从经济方法入手,还要从精神心理入手,改造两性关系,改造社会伦理。⑥
环自杀的直接原因是革命者的始乱终弃以及传统的贞操观念,但是,环小姐自身的脆弱无能,尤其是她将封建贞操观念内化,也是导致她自杀的重要内因。尽管环接受了恋爱自由、个性解放等新思想,但是,封建贞操观念、忠贞情结却深深根植于她的内心,这些观念组成了强大的精神网络,已经将其捆绑,外在的钳制与加害力量还未实施,她已经在自我恐吓之中窒息而亡。按照小说中对环小姐的家庭以及家人的对女性婚姻等方面的态度来看,自杀并不是环小姐唯一的出路,但是,内化的旧观念却牢牢地封锁住了她的心路。茅盾早在“五四”时期就指出提高女性素质的重要性,反对女性在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情况下冒然离家出走。环小姐本身幼稚脆弱,既没有坚定的意志,也没有独立谋生的能力,茫然地投入与革命者的自由恋爱,遭遇背叛后,不加抗争地选择了旧式女子的惯常做法。
与环的不战而退、不战而亡相反,《一个女性》里的琼华是勇敢的、刚毅的、叛逆的。在遭遇了男性的恶意中伤之后,美丽善良、单纯天真的琼华,采取了我行我素、独立不羁、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态度,奉行“不爱不憎”的人生哲学,藏起“真我”,以“魔鬼”的方式与“魔鬼”斗争。琼华玩弄戏谑男性,让那些曾将中伤、侮辱他的狭邪冶游的少年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冷酷狂狷、名震一乡的女王——交际明星。然而,琼华游戏人间、以恶治恶的结果,却是在快意恩仇之后陷入自我迷失之中,真伪、善恶、爱憎都分辨不清,所以,当遭遇家道中落、容貌受损、门庭冷落的时候,她选择了憎恨与报复,变成了令自己都憎恶的“魔鬼”。遗憾的是,此时的她已经连报复的能力和机会都没有了,最终在孤寂愤懑中离开冷漠而丑陋的人间。尽管琼华对那些无耻男性的戏弄与报复,包含着对女性尊严的维护和对男子中心主义的挑战,但是,偏狭的报复作弄男性的心理、完全的自我主义毕竟是失之偏执的,⑦最终伤害的还是女性自身。茅盾在《妇女运动的意义和要求》中曾对妇女运动中出现的以女子中心主义取代男子中心主义的观点提出了批评,他告诫说:“切莫认为妇女运动有阶级(男一阶级,女一阶级)战争的意味,因为妇女运动的目的在谋全社会的进步,不是谋一阶级的抢到上风;切莫认为妇女运动是有反抗男子、敌视男子、凌驾男子的意味,爱伦凯(Ellen Key)说得好,妇女运动只不过想得到男子所已享有的权利,和男子一般罢了(见其所著《Woman Move-ment》)。”⑧茅盾认为觉醒了的新女性对长期以来压制迫害女性的男性抱有警戒和敌意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与此同时,茅盾又提醒新女性不能完全被敌意所控制,在认识到女性被压制的历史与现实之后,必须要懂得女性的责任和人生意义。显然,在茅盾看来,征服男性的女子中心主义、“不爱不憎”的自我主义,是琼华之死的重要内因。
茅盾强调:“女性不仅要认识到自己的权力,而且要明确什么是义务。要知道改革不仅有乐而且还有苦和牺牲。”⑨《昙》中张女士,人生经历比环小姐、琼华丰富得多,她曾经参加过学生运动,还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可是,出身官僚家庭的张女士在精神和心理层面上仍然是软弱与妥协的,她不敢正视现实、直面当下,不愿承受社会改革中的苦与牺牲,遇到困难与挫折之时,习惯性地选择逃避。面对学生运动的复杂与激烈,在兴奋之情退却之后,张女士很快对那种紧张的日子产生了厌倦之情,听从父亲的安排回学校读书,渐入颓唐恍惚之中;当自己暗恋的男性成为女朋友的男友、父亲为结交权贵再次逼婚之时,她没有大胆勇敢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也不敢正面反抗父亲的父权专制,而是再次选择了逃避,成为“逃跑主义者”。茅盾既揭示了以张女士的父亲为代表的封建家长专制对女性命运的钳制与控制,又反省了张女士得过且过的惰性心理以及缺乏韧性执着的精神意志。尽管张女士选择的逃避之地是当时的革命中心——广州,张女士也有可能成为走进革命队伍中的“娜拉”,但是,如果张女士不对自己的精神心理做出新的建设,“知道改革不仅有乐而且还有苦和牺牲”,直面现实,勇于承担,那么,她仍然会陷入痛苦茫然之中,继续在愁云惨雾、虚无苦闷之中挣扎彷徨。
在女性解放的精神榜样——“娜拉”的示范与激励之下,“五四”时期中国女性上演了集体“出走”的大戏,纷纷走出父权专制家庭,走向社会。针对这一幕乐观而激昂的社会正剧,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伤逝》等文本中犀利地指出,如果女性没有获得经济独立,这场解放女性的社会正剧就会演变成女性解放的悲剧或者滑稽剧,“出走”女性的人生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在经济独立和精神解放方面,茅盾与鲁迅的着重点不同,早期的茅盾更强调精神解放、思想道德解放对女性解放的重要性。作为现代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茅盾在经过“五四”时期的理论探讨之后,结合“五四”启蒙运动和大革命运动中新女性的人生遭际,又在小说中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具象化的解读,探讨走出家门的新女性在女性解放之路上所面临的复杂问题。从《野蔷薇》这部小说集中,我们可以看到尽管经历了“五四”启蒙衰退和大革命失败的打击,目睹许多新青年、新女性的人生悲剧以及他们所遭遇的人生苦境之后,茅盾在提醒女性不能盲目地“出走”的同时,仍然坚持认为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是女性解放的主要路径。娴娴、桂奶奶是小说集中作家赞赏与肯定的两位女性,前者不仅挣脱了父权专制的统治,而且正在挣脱夫权的控制,投入到实际革命活动之中;桂奶奶已经具备革命与反叛的勇气和能力,离开新青年丙之后,极有可能加入到革命浪潮之中;茅盾给张女士安排的出逃之路的目的地也是革命正风起云涌的广州。作为一位“五四”青年和革命者,茅盾正视残酷的现实,打破流行在“五四”启蒙文学与革命文学中的新青年/革命青年与新女性/时代女性之间的浪漫爱情神话,在两性关系中探查那个时代最时尚的群体——新青年/革命青年与新女性/时代女性——的内心世界,一方面进行自我解剖与自我反省,改写了男/女、启蒙/被启蒙之间的关系,打破了新青年/革命青年的自大自傲,剖析了新青年/革命青年隐藏在崇高宏大时代话语之下的陈腐的传统性别观,检讨了新青年/革命青年在两性关系中的保守、自私、胆怯;另一方面茅盾又针对中国女性在女性解放道路上所遭遇的种种困境,对女性自身精神、思想、心理的匮乏进行了深度探讨,指出女性对传统礼教观念的内化、对女性解放内涵的误读、对现实困难认识不清、缺乏坚韧的斗争意志等,都是导致新女性在解放之路上步履艰难、甚至丧失生命的重要内因。
由于茅盾在《写在〈野蔷薇〉的前面》中指出这五篇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是女子,大多数研究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小说中的女性身上,关注女性的“悲剧的或暗澹的结局”,其实,《野蔷薇》中“不很勇敢,不很彻悟”“不能明确地认识现实”的人,需要实施精神解放与思想道德解放的人,需要促使其“猛醒”与“梦醒”的人,不仅仅是新女性,还包括新青年。在“五四”启蒙运动和大革命运动中觉醒了的新青年、新女性们,都应当检视自身、反省人生,茅盾对他们发出了“不要感伤于既往,也不要空夸着未来,应该凝视现实,分析现实,揭破现实”⑩的呼吁。
①⑩茅盾《写在〈野蔷薇〉的前面》[A],《茅盾选集·第5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47页,第147页。
②⑥参见李玲《茅盾社会进步视野下的妇女解放理论》[J],《妇女研究论丛》,2017年第4期。
③雁冰《“一个问题”的“商榷”》[N],《时事新报·学灯》,1919年10月31日。
④雁冰《读〈关于郑振壎君婚姻史〉的批评》以后》[N],《民国日报·妇女评论》,1923年4月25日。
⑤茅盾《茅盾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57页。
⑦翟德耀《茅盾论》[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3页。
⑧雁冰《妇女运动的意义和要求》[J],《妇女杂志》,1920年第6 卷第8 号。
⑨雁冰《“我所见”与“我所忧”》[N],《民国日报·妇女评论》,1922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