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
摘要:文章旨在解析《黄州寒食诗帖》诗情与书境神妙的审美交融体验。另外,文中也能间接地启发我们日后自身的艺术研究和创作。就整体而言,对《黄州寒食诗帖》的内容(包括:诗文内容和书迹内容)作专业详细地分析,力图在解析的基础上,最终升华整合为诗、书二境的融合。
关键词:诗情:书境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02-0005-02
一、苏轼谪居黄州前后的思想、情态的转变
古人“学而优则仕”深厚的传统思想,致使文人学者皆愿入仕为官,苏轼也不例外。然世事多艰,人生多变,自“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苏轼往日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然而更可怕的却是他昔日饱满向上的精神也遭受打击,忧郁的神情,压抑的精神,苦寒的生活,他的悲苦、孤寂、怨望及焦慮,充分流露在经典之作《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里:
缺月料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椟,寂寞沙洲冷。①
这曲词中透露出的孤寒凄苦之情痛彻心扉。艰苦的外界环境反而成就了他丰富的生活体验,人情考察,促使了他人生道德境界的升华,而这也正是他于苦闷中积极寻求的儒、释、道三思合一的精神力量的体现,基于此他寄情于书法艺术的《黄州寒食诗帖》便是这段时间以来艺术、情感的爆发,在客观上,也是他书学思想、艺术精神的一次总结。
其弟子由在为他写的墓志铭中就说:“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②可见,苏轼当时已入禅境,尚虚悟空;或者说已至“无所待”的“逍遥游”境界,齐物齐一,无我无为,这是宇宙人生的超迈境界。
二、至情之作
(一)诗、书抒情的高尚
苏东坡诗书画俱佳,也可以说他抒情手法多样且是自然而然地统一于一体的,这样创作出的作品就更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因为它源自作者心灵深处的情感抒发,所展现的正是他丰富的生命价值及其向往的人生志趣。而《黄州寒食诗帖》的诗歌内容与精美书迹则已经融合一体,手书真情,瞬时间抽象情感化作“具象”书迹,让通书同情的人共悲共苦。
在诗、书交融的超逻辑情景中,超然的人生境界已是常人所不能及,此诗此书已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突破了人类生存的永恒困惑,种种矛盾都己散碎为尘埃,落定环宇,这是他短暂的一生中离他的灵魂最亲近的时刻,同时,也是他最痛苦、最高尚的时刻,我认为这可以算定为人类无限复杂情感的云端,它的出现就将意味着人生的升华,上乘艺术的诞生,人类宝贵精神世界的保存,是一个民族精神力量的源泉,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据;是人类精神史诗的传承,升华。
(二)对《黄州寒食诗帖》全面细致的赏析
“众所周知,汉字同时具有‘字形和‘词义两个方而,这就构成了书法审美的二重性,我们看一幅作品,不但要看‘字还要看‘文,只有文书并茂,才能称得上好作品……我们在欣赏书法的形式美时,同时也在欣赏文辞美,人们对书法的审美是综合的审美,包括文辞内容在内的深层文化信息作全而的体验”。③进一步说,就本帖而言,便是书境和诗境的交融。
下而对《黄州寒食诗帖》作整体的研究和具体的分析:
1.寒食诗作的整体情绪氛围
这两首诗自叙来黄州三年,生活清苦,每为寒食,清明之雨所苦,眼前但觉萧瑟难耐,特别是诗中阴霾的意象如:小屋、空庖、乌衔纸、坟墓……渲染出一种沉郁、凄苍的意境,“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道出了向君王尽忠无门,向祖坟祭扫又不得的无奈,心情比穷途而哭的阮籍更加绝望,被贬的现实与美好的政治理想之间的矛盾带来的痛苦、愤懑和郁结,通过诗歌可以宣泄和释放;而书迹则与诗句相互表里,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笔墨随诗句心境情感的变化而变化,用笔或正或侧,或断或联,浑然天成;结字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恣肆多变。尤其是书迹中“年”、“中”、“苇”、“纸”四字的长竖,以及“破竈”、“寒”、“哭途穷”等字的放大、加重,更增加了作品的震撼力量,彰显了作者内心剧烈矛盾冲突,给人以深刻的感受。
2.前一首
“自我来黄州,己过三寒食”,仿若是东坡先生正平心真切地诉说着自己因“乌台诗案”而被贬至黄州已有三年时间的无奈与愁苦。“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时光飞逝,不与人老,又是一年春待时,残存的点点希望最后也是数落殆尽。诗帖的头两行大小错落、欹侧有致,结字拘谨自持,然至始第三行“容”字便可细观察觉手热心动已初见情形。“今年又苦雨,雨月秋萧瑟”中“又”、“苦雨”二字便也窥探到苏老被贬黄州这三年来的困顿愁苦,虽今春时,却已然是透骨的秋寒与满目的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在这样悲凉凄苦的窘境下,富庶安逸也罢,壮志难酬也罢,他都不再去想多余,仅仅只求终生最爱的海棠花,可那清新简净、洁白如雪的海棠花的娇美面庞也被泥污所无情地沾染,诗帖中“花”与“泥”间牵丝的相连相缀,书法的直观表现与苏老当时所处的情境与心境,不免令人猜视其良苦用心及动情至极处。
据《王直方诗话》记载:“东坡谪黄州,居定惠之东,而独有海棠一枝,仕人不知其贵。”④对于这株幽居独处的海棠,横遭贬谪的苏轼一到黄州,便钟情于斯,视之为知己,并多次在诗文中写到它,如在《记游定慧院》中说:“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⑤也可见苏轼对海棠的珍爱。又如《海棠》诗写到:“东风嫋嫋泛崇光,香雾空漾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⑥在这株海棠身上,我们分明看到了诗人清幽孤独的身影。“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两句,源自《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⑦造化无情,把美丽如海棠,宝贵如年华的一切美好事物,悄无声息地带走,留给诗人的,徒有深重的无可奈何之情。而“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中一句一病,一少一老,笔势纵逸连贯,情绪激扬,结束语“已”、“白”二字与其它大小的对比悬殊不常,更是觉时空飞转,却身事未就地不尽惆怅。
3.后一首
从诗帖的整体品味中,可以看出前一首诗虽也情感丰沛,但其书法再现上还相对规矩有意,气势上虽贯穿情绪(如“真有力何少殊,病起须已白”),却怎奈至第二诗作时苏轼的情感已不可遏制,心性本真已不觉由笔尖迸发瀑流于书法历史的浩瀚长河中,汪洋恣肆、奔脱俊逸的诗情意境也必将长映于众心明镜。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漾漾水云里。”春江水涨,激流声脆,枯寂中像是从苏轼耳畔横流,似乎要迎面扑入他的寒舍;雨勢促频,难以招架,漫天磅礴大雨中小屋似那风雨飘摇的憔悴孤舟,这一切中的一切都淹没在漾漾泷泷的云水雾霭中,不见得一丝韬光流影,只印在那老泪苍茫的干涸荒原上。自始早已显现着的这骤大的字体及剧烈的字势在茫茫漫灌的荒野中摇曳出纵横的雨势和蔽天的飞流,更觉其孤苦自怜地难以言表。
临近清明的寒食节,空庖难煮寒菜,破竈怎烧湿苇?“湿”字的轻巧空灵与“苇”字那记重垂的悬针竖相呼相应,再联系上文重笔沉书的“破竈烧”,也只有在这样壮志沉郁的情形下,这些日常、文学、书法上的种种矛盾才可能完美地结合,合理地存在。而“空”“破”“烧”“湿”二句四字,字字血泪俱下,毕现苏老先生处境的难堪与困厄,“破竈”“寒”异常巨大,也显现其当初的无奈与愤懑,在这难堪无奈与困厄愤懑中“那知是寒食”,只看到乌鸦口衔祭纸划飞天际,难道“衔”与“纸”的那两根异长的悬针不正像苏老所期允的划破那乌云沉密的天宇苍穹的“利刃”?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此诗到这里,已是催人泪下。由“君门深九重”至“墓”字的大开大合,与其下“在万里也拟”的紧严慎密,再到“哭涂穷死灰”的雄强朴茂,即表现出苏老由不仕君门的痛彻感慨到客居他乡的无可奈何再到感情难以抑制终至老泪肆流的悲愤,再又至“死灰吹不起”的惨痛决绝的无声无息地地步。苏老一生浮萍飘零,大起大落,纵是才学横溢,壮心不已,却也不免世俗浮沉,天命生死。至此,他已慧心通明,不事九重君门,欲归隐田园颐养天年,就此而终。但念身不由己客居他乡,又想起故乡父母、爱妻的坟墓还荒芜在万里之外,已是不止泪流,痛心不已。尔后便也是身心俱灭,死灰不起了。
回首漫观全帖,字体横绝,字势沉逸,点画中实气满,墨法酣畅淋漓,多有神思妙笔。自始至终基本行行茂密,那寥寥几笔纵意抒情的悬针却也难以划破东坡先生沉郁难舒的满心乌云。
三、结语
书法之所以成为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书家的随机即兴。匠心独运,且不可重复是《黄州寒食诗帖》独特的艺术创造价值。当代著名书法家曹宝麟先生指出:“它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它是:‘出世与‘入世,‘尚法和‘尚意撞击下迸发的石火电光,稍纵即逝,且不可能重现。”⑧古今多少人为之动情,“天下第三行书”的美誉当之无愧。
注释:
①王水照.苏轼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274.
②张美霞.苏辙全集·栾城后集卷·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1297.
③黄秋实.书法与文学[J].文艺评论,2001(02).
④王水照.苏轼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34-135.
⑤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七十一第五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2257.
⑥王水照.苏轼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53.
⑦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222.
⑧曹宝麟.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