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新
2020年是通海大地震50周年。1970年1月5日凌晨1时零分37秒,云南通海发生7.8级强烈地震,震中烈度10度强,震源深度13千米。受灾地区,包括通海、峨山、建水、玉溪、华宁、江川、石屏7个县,波及面积约8800平方公里,占7县总面积的77.8%。由于地震发生在云南省人口密集地区,且当地房屋质量差,此次地震造成15621人遇难,26783人伤残,16638头大牲畜被压死,33.8万间房屋倒塌,人民生命财产损失巨大,灾情惨重。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的遇难人数过万的大地震有唐山、汶川、通海地震这三次,通海地震属首次。当时,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四军炮兵团任班长,随部队参加了抗震救灾行动。
地震发生时,我所在的连队正在云南开远县木栖黑村执行战备疏散任务。当天凌晨,官兵们被隆隆的轰鸣声和房屋的剧烈晃动惊醒,由于缺乏地震知识,我们排没有撤离。大家毫无警觉地躺在地铺上议论,有说是不是苏联扔原子弹了,有人说可能是地震吧。不一会儿,连队通信员跑来传达连部的通知:发生地震了,所有人员带上主要的武器器材,马上撤出驻地,全连集中到生产队打谷场。
冬夜很冷,不时刮起寒风,携带着沙粒扑打在我们脸上。大家围靠在稻草堆旁,焦急地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通海大地震重灾区灾后的房屋变成一片废墟
与此同时,确定震中、受灾区域和组织救灾的工作正在紧张进行。由于震级大,设在昆明西郊海源寺的地震记录仪被震得出格,难以确定震中位置。但地震有感范围大,昆明也震感强烈,初步判断震中离昆明不远。云南省政府通过与各地通电话,确定受灾范围。昆明军区在用有线、无线通信方式与部队联络时,发现驻通海、曲江、峨山等地部队均无信号,由此判断出大致的受灾范围。随即派出两支侦查灾情的小分队,分别从灾区两头出发,冒险向震中探查。至5日凌晨2时30分,已大体圈出受灾地区,4时向中央作了报告。
昆明军区及时向部队下达救灾命令。在漆黑的夜里,一支支部队紧急奔赴灾区。我们连大约在凌晨5时接到通知,大家立即带上平时用的土木工具,登车向100多公里外的灾区奔去。
地震发生在曲江断裂带上,在地表形成一条长约50多千米、宽约20米的地震断层,从西北的峨山一直延伸至东南的曲溪。大震后的灾区山崩地裂,房倒屋塌,满目疮痍。一座座村庄夷为平地,一条条道路损毁严重,巨大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以雷霆万钧之力冲向房舍和公路。凛冽的寒风中四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和呼喊声。
地震在顷刻间夺去了15000多条鲜活的生命。其中,通海、建水、峨山县死亡人数最多,达14853人,占总死亡人数的95%。这三个县的死亡人员,又集中在曲江、东山、九街、高大、红旗、小街和峨山城关等7处。
通海县死亡4000余人,光县城就有500多人。重灾区通海县高大公社,8000多人中有2300多人遇难。全公社35个村子,倒了32个,全家遇难的达100多户。马脖子村45人只活了3人。而位于震中的五街村,村居人口597人,197人罹难,其中最老的83岁,最小的才出生两个小时。
建水县死亡7000余人。该县官驿村,原有548户人家,2373人,地震中有38户全家遇难,869人震亡。彝族聚居的西寨村,原有129户,557人,11户在地震中全部遇难,247人死亡,遇难率高达48%。余家河坎村坐落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旁边有一长约500米、顶宽16米,斜角约25度的坝体。地震时,坝体向东南方向滑移100多米,这一地段地面下陷2米多,约26万立方米的滑坡体倾泻而下。该村有16户人家近50间房屋,随地表、道路、农田、树木,向东南方向滑移100多米之后全部倒塌,周围尽是深沟大槽。村中原有438人,105人死亡,71人重伤。
峨山县死亡3000余人,仅小街公社就有2167人。峨山县城“逢五”赶集,1月4日下午就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两层楼的大旅社爆满,还在过道上加了地铺,地震中,绝大多数人遇难。昆明工学院140多名教职员,到峨山县小街公社办的“五七干校”学习锻炼。其中,住在大仓库的90多人,被沉重的墙体和巨大的屋架压在床上,无一幸免。峨山县的受伤人数最多,占全县总人口的17%。
大地震中,驻灾区的部队官兵也有重大伤亡。昆明军区峨山通信站刚入伍的30名女兵,被安排到工兵一一七团新兵营代训。新兵营设在学生已放寒假的峨山中学。当晚,连队组织紧急集合训练,训练结束时已是深夜12点,疲惫不堪的女兵们很快在地铺上睡着了。一个小时后大地震发生,30人中有15人遇难。其中,头靠墙根的大都得以幸免,脚朝墙根的大都被垮塌的屋顶压死。这批年龄只有十四五岁的新兵到部队才10天,还没发领章、帽徽,她们的人生永遠定格在军旅生涯刚扬帆起航又戛然而止的花季年华。仅在这个新兵营,地震就无情地吞噬了108条年轻的生命。45年后的2015年,当年的幸存者、昆明女兵赵虹,通过央视《等着我》节目,终于找到了把她和其他几位战友从废墟中救出的老班长雷清平,成为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通海地震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次震亡人数过万的大地震,但在震后较长时间里,大多数中国人并不知道这场灾难的发生。
当年的媒体远没有今天发达,传播新闻主要靠广播和报纸。通海大地震发生后两天即1月7日,党中央发出慰问电,向灾区人民致以亲切慰问,并提出了“奋发图强,自力更生,发展生产,重建家园”的16字方针。新华社8日发出一条消息:“1970年1月5日凌晨1时,我国云南省昆明以南地区发生了一次7级地震。受灾人民在云南省和当地各级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下,在人民解放军的帮助下,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正在胜利地进行抗震救灾工作……”1月9日,《人民日报》在头版转发了这条消息。同日,《云南日报》第一次刊登关于地震的报道。此后,中央级新闻单位对地震情况提及不多。
对通海大地震的新闻报道之所以不多,一方面受到当时“左”倾氛围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与当时的特殊历史背景相关。20世纪60年代后期,中苏两国从意识形态分歧和两党之间的论战,发展为军事对抗。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1969年3月,两国边防部队在乌苏里江的珍宝岛多次发生激烈战斗。
党中央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作出了苏联有可能对我国发动突然袭击的估计。毛泽东在1969年4月中共九大期间,多次讲到战备问题,提出“要准备打仗”。8月23日,中央下达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命令》,要求:坚决响应毛主席关于“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的号召,高度树立敌情观念,充分做好反侵略战争的准备。驻边疆部队指战员必须坚守岗位,坚决执行命令,服从指挥,严守纪律,密切注视敌人动向,做到一声令下,立即行动。10月18日,军委办事组下发了《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的紧急指示》,全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加强战备,准备打仗,成为全军乃至全国的一项紧迫任务和中心工作。
严峻的国际局势,以及准备打仗,“用打仗的观点观察一切,检查一切,落实一切”的大背景,客观上冲淡了媒体对通海大地震灾情的报道。在当时的特殊形势下,不便对国内重大灾难作大的宣传。
地震发生后,昆明军区党委和云南省革命委员会,迅即召开紧急会议,成立抗震救灾指挥部,在昆明军区政委、云南省革命委员会主任谭甫仁统一领导下,进行抗震救灾斗争。指挥部下设办公室和医疗卫生组、物资供应组、交通运输组、救灾宣传组、灾情接待组。昆明军区副司令员陈康、鲁瑞林,副政委蔡顺礼,政治部副主任李德骏等军地领导,立即赶往救灾一线。灾区组成三个前线指挥部,把各种救灾力量组织在一起,统一指挥、统一行动。
全区1.7万多名官兵紧急出动,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最危急的地区,担任最艰巨的任务,展开了一场与死神争抢时间、争夺生命的生死大营救。近千名军队医护人员,与全国各地驰援灾区的医务工作者,汇聚成由154支医疗队5693名医护人员组成的救援大军,战斗在救灾一线,日夜抢救护理伤员。600多台军车奋战在重灾区,昼夜运送救灾物资。空军出动12架次飞机,对高大等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空投食品。军区调出的7万套棉衣、8000条棉被,及时送到了灾民手中。
我们连队在团政治处副主任赵伯良带领下,由开远经建水、通海赴华宁救灾。路过通海时看到,县城到处是断壁残垣,唯有城中心的聚奎阁这座木质结构的古建筑仍巍然耸立,这在我头脑中留下深刻印象。灾区公路少,救灾车辆拥挤,车速较慢。途中,上级进一步明确任务,命令我们连到大新寨救灾。大新寨是彝族聚居寨,不通汽车,我们下车后在崎岖的山路上急行军十多公里,于6日凌晨3时赶到。
在震后的惊慌和茫然中,部队的到来很快稳住了灾民惶恐的心。当时,村寨已完成了自救互救,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和帮助村民伐木搭建草棚,挖出被埋的粮食,取出住宅中的生活用品,以解决灾民吃和住的燃眉之急。一次,我到一处危房中帮群众取东西,突遇余震,一块两米多长的木板倒下击中我的头顶,顿时鲜血涌出,浸湿了头发,染红了整个脸颊。卫生员紧急处理后,我不顾战友们的劝阻,又继续投入救灾战斗。
把大新寨的群众基本安顿下来后,我和我连部分人员转赴建水曲江地区,与已在第一时间到达的我团400多名官兵并肩战斗。曲江地区是重灾区,大家冒着余震危险,艰难地用手抠、用锹铲、用镐挖,用已磨出血的双手抬土坯墙,争分夺秒地从废墟中救出一个个奄奄一息的生命。在救灾中,我团赴曲江官兵,从倒塌的房屋下救出群众213人,挖出粮食105万斤,农具8000多件,为群众搭简易房1700多间。
驻灾区的部队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地震,经受了严峻考验,作出了重大贡献。驻曲江的高炮一八四团,在震后20分钟就召开了团党委会,组成指挥所和抢救站,领导部队立即投入抗震救灾斗争。昆明军区峨山通信站新兵集训的住房全部倒塌,在两个班的30名女兵全部被埋的情况下,班长靳秀爱从瓦砾堆里艰难地爬出来,顾不上穿衣服,强忍身上的剧痛,一人救出6名战友。驻峨山的工兵一一七团,地震时营房大部分倒塌。官兵们挣扎着从倒塌的房屋下爬出来后,立即投入抢救战友和群众的战斗。该团伤亡人数多,团领导沉着镇定,一面組织力量自救,一面派出2600多名官兵组成大批抢救组,迅速奔赴附近村寨救援。二连的同志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过200多米塌方区,32分钟跑了8公里,赶到受灾严重的村子里,用手扒、刨,救出了92人。八连在地震中有30多人受伤,他们在自救的同时,还救出驻地周围的106名群众。五连在地震中牺牲18人、重伤43人,但官兵们没有被地震灾害吓倒,连长冯光华、指导员庄仁富沉着组织自救,不到半小时就救出了全连被压人员,还刨出营部和机械连的13名蒙难战友。随即他们赶到附近的5个村寨,抢救出196名受灾群众和大批财物。苗族战士江龙祥被断墙压伤下肢和头部,苏醒过来后,他听到附近有小孩的哭声,强忍剧痛爬了50米,从断墙下面刨出两个小孩。接着,他又爬过一米多高的半截土墙,把在土里埋了半截身子的妇女王玉仙救了出来,扶在背上爬了100多米,把她安放到安全的地方。他双手划破,双膝磨出血,伤痕累累,仍坚持和战友们一起刨出8个受难群众,被誉为抗震救灾中的“钢铁战士”。全团官兵跑遍了驻地264个生产队,抢救群众2368人,挖埋尸体1381具,救出大牲畜540头,挖出粮食58万斤。
解放军奔赴灾区
灾区当时的交通状况落后,大都是小路、山路。为了把救灾物资及时送到偏僻山村,官兵们不顾连续奋战的疲劳,扛上棉衣棉被,背上食品,跋山涉水,克服重重困难,尽快把物资送到受灾群众手中。一一八团一炮连官兵,冒着冰雹袭击,攀悬崖、涉急流、过险滩,跋涉三天三夜,给75个偏远山村送去了急需的物资。炮兵四十九团三连的40名战士,每人背着近百斤物资翻山越岭。他们宁可忍饥挨饿,决不动用一点救灾粮。先后有6人在饥饿和劳累中昏倒,苏醒过来后,勒紧腰带,又继续赶路,终于把物资完完整整送到了群众家中。工兵一一七团六连官兵昼夜兼程,连续行军4天,把救灾物资送到58个村寨。一位彝族老人说:“我活了90岁,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灾害,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政府和军队。解放军来了人心定,你们是我们彝家的大恩人!”
滑坡灾害是这次地震的显著震害,沿主要公路出现大量滑坡。特别是高大至曲江段,大滑坡约11处,延续12公里。因公路不能通行,救灾人员和医疗队无法快速进入灾区,伤员不能及时送出治疗,救灾物资不得不靠人背、肩挑、马驮。一一八团4个连队和省公路七团的工人奉命接受抢修任务,路两旁一边是险峻的高山,一边是江水滔滔的深沟峡谷。他们冒着余震不断的危险,腰系棕绳,搭成人梯,攀上悬崖,进行一次次的悬空作业,把横在半山坡的巨石一块块撬下去,并多次实施爆破。不少战士被乱石砸伤,仍坚持战斗。经过近40个小时的连续奋战,完成了在一般情况下十几天才能完成的任务,排除2万多方泥沙巨石,终于修通了通海县城至高大公社的道路。该团三连二排急行军150多公里赶到曲江河边,抢修乌刀村通往公社的木桥。官兵们脱下棉衣跳入冰冷刺骨的河中,打捞垮塌的桥木,重新把桥架起来。由于水流湍急,桥搭起来又被冲倒。他们顽强战斗,桥冲倒一次,加固一次,在水中作业9小时,终于架通了一座50多米长的木桥。
地震引起山体滑坡,大量泥沙滚石坠入曲江堵塞河道。竹居滑坡的12万立方米土石方,使曲江水位上升约4米,蓄水100多万方,形成堰塞湖,犹如一颗高悬的炸弹,随时可能发生溃坝,情况十分危急。由于堵塞使河道狭窄,水流加急,直接冲刷河岸,又造成新的滑坡塌方。地震当天,部队派出一个工兵分队,在曲江河流堵塞地段炸开一个4米宽的流水口,紧急排水。1月10日,又派出一个工兵排在民兵配合下抢险。官兵们在零下2摄氏度的深水中,昼夜连续作业,打眼放炮,9天用了8吨炸药,排出滑入河中的泥沙35万余方,挖通一条长120米、宽7米、深9米的排水沟,使曲江河道畅通,恢复到正常水位,消除了水患。
经过40多天的奋战,抗震救灾第一阶段抢救工作结束。部队又采取分片包干的办法,积极帮助群众恢复生产,重建家园。建房屋、修水利、平道路、疏河道,抢收抢种,送医送药,大部分部队奋战到7月份才撤回。仅一一九团二营在华宁灾区的半年时间里,就帮助群众播种小春作物3923亩,修建房屋3000多间。
在灾区的日子里,部队官兵与人民群众团结战斗。在这场战斗中,体现出了大家同舟共济、守望相助的团结互助精神,舍小家、顾大家的集体主义精神,舍生忘死、抢救生命的英雄主义精神,以及奋发图强、自力更生的崇高境界。
精神不能代替物质,但精神力量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当救灾最危急、最困难的时刻,灾区人民群众和部队官兵,经常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毛泽东语录和战斗口号激励自己、振奋士气,极大地增强了信心、勇气和力量。这没有任何的夸张,而是当年我们在救灾一线最真实、最强烈的感受。
地震发生在深夜,通讯中断,交通受阻,救援人员对灾情一时难以掌握,也难以迅速到达现场,在第一时间抢救被埋人员主要靠灾区群众就地就近进行自救互救。
据通海作家杨杨的调查,五街上村有315人被压在废墟中,其中121人从死亡的边缘自己挣扎出来。脱离了危险的人们,立即开展以家庭为主的自救行动。当个人及家庭自救脱险后,人们便自动组合,两人一组,或三至五人一组,开展邻里互救,哪里有呼救声就到哪里救人。之后,被抢救出来的人又加入互救队伍中,使队伍不断壮大起来。村民牟宝璜一人救出邻居12人,而这12人脱险后,除重伤者外都加入到互救行列。震后统计,地处10烈度震区的普丛村第一生产队,共347人,震亡114人,通过个人和家庭自救脱险113人,其余120人经过3小时的邻里互救全部脱险。第二生产队共335人,遇难139人,在互救中脱险122人。第三生产队共404人,遇难65人,经互救脱险150人。第四生产队共464人,遇难141人,因互救脱险199人。这种有效的自救互救行动,使该村77.4%的被埋者较快脱险,大大减少了死亡人数。
地震发生后,省公路七团二十连工人胡思刚赶到驻地附近的库南河村救援,余震中,一根木头从房架上掉落下来,砸在他头上。在昏迷中,胡思刚隐约听到呼救声,渐渐苏醒过来。他艰难地用肩顶开断柱,两手使劲地往土里刨,从墙土下救出一人。接着,又用已磨出血的双手搬开一块块土坯,救出第二个村民。这时,他已筋疲力尽,头部剧烈疼痛,再次晕倒。寒風把他吹醒,胡思刚听说还有群众被埋,又强撑着前去救人。在一间已倒塌一半的屋前,他听到两个小孩的啼哭声,便不顾一切地跑了进去,一手抱住一个小孩冲出来。后面的战友也赶来了,胡思刚带着他们又一次往屋里冲。孩子的母亲还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旁边的土墙已经歪斜,眼看就要倒下。他大声喊:“跟我来!”与几个战友扑过去把墙顶住,其他战友奋力把人救了出来。在伤员安全转移后的一瞬间,墙轰隆一声倒下,胡思刚因极度疲劳,躲闪不及被砸伤腰部,第三次昏了过去。他的行动激励着全连200多名战友,他们一夜跑遍了附近8个村寨,救出了390多名村民。
在地震灾区,有两个响亮的名字:李祖德、金桂仙。他们的先进事迹在群众中广为流传,也被我们部队作为激励官兵的活教材。
李祖德是通海县高大公社革委会主任。地震时,李祖德也被严重砸伤。当他从废墟中爬起来时,对妻子和身边的叔叔说:“家里的人,你们赶快去救!我是公社干部,肩膀上压着责任,要赶紧到公社组织救灾。”说完就拄着一根木棍,一跛一拐赶到公社。公社的房屋全倒了,电话线也断了。他立即派出三个人,跑步到30多公里外的通海县城向县革委会汇报灾情。又转身直奔省公路七团驻地,找到十多个民工,把他们分成几个组,分别到高寨、大寨、普丛、五街、观音等几个大队组织救援。接着,他又瘸着腿走完了附近的五个生产队,每到一地,四处高声呼喊,指挥群众自救互救。当他匆匆返回家中时,被埋的母亲和四个孩子都已遇难,还得知住在公社的另一个孩子和自己的妹妹也在地震中遇难。一家十口人死了七个,李祖德真想大哭一场。但他想到“社员都在看着我,如果我放声哭,精神不振作,大家的勇气就没有了,这么严重的灾害怎么去战胜”,他强忍泪水和巨大悲痛,日夜奔忙在救灾一线。凡是公社灾情最重、困难最多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李祖德的衣服被埋,穿着一件国家救济的棉衣,当他自己的衣服挖出来后,他马上脱下棉衣,送给了有困难的村民。震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他除留下伙食费外,全部送给了一个受灾重的生产队。那里的村民把钱退回来,他又把钱买成农具送过去。李祖德带领高达公社发展生产,重建家园,三个月就架通了从高寨到观音的高压线,修复了公路,修通了40多条沟渠,当年还交清了全公社应缴国家的150多万公斤余粮。
19岁的回族女青年金桂仙,是建水县馆驿公社革委会主任。地震時,她正在县城开会。地震发生后,她遇见了头部受伤、顾不上家人安危赶到县上报告灾情的副主任李成献,随即与他一起赶回了公社。金桂仙立刻组织抢救被埋人员。周围的人几次催促她:“快回家看看,你妈可能不行了。”此时救灾的解放军已经赶到,急需要人带路。金桂仙想到干部的责任,坚持留在救灾最前线。在她和解放军一道奋力救人的时候,一个邻居跑来告诉她,母亲和三个侄女被解放军刨出来了,已经遇难。金桂仙感到天旋地转,但强忍悲痛,继续四处奔忙组织救灾。晚上,又打着火把挨家挨户看望受灾群众。这次地震夺去了金家四口人的生命,她舍小家、顾大家,数次从家门口走过而不入,一心扑在抗震救灾上。副主任李成献的母亲、三个孩子,以及刚从外村回娘家的姐姐和两个侄子也遇难了。凭着党员干部的责任感,他顾不上抢救七个亲人,及时报告灾情,为馆驿2000多人争取了宝贵的救援力量。地震中,馆驿村的九个生产队长有6个蒙难。金桂仙、李成献很快把组织又建立起来,带领大家艰苦奋斗,重建馆驿。
地震当年,国家下拨了1000万元救灾款和大量救灾物资,上海、北京、四川、贵州等省、市、自治区派出慰问团,送来了灾区急需的物品,省内外群众也有捐赠。通海县复员军人陈国保,把当兵19年的1000元复员费捐给了高大公社,没有留下姓名。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也是最大数额的个人捐赠。通海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立即了解这份不署名捐款的来历,几经查询才找到陈国保,但他始终不愿承认。像陈国保这样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和事,遍布灾区8000多平方公里土地。对于来自各方面的支援,不少干部、群众说,国家越关心我们,我们越要减轻国家负担,越要自力更生。1月9日,云南省革委会通知:经会议讨论决定,不搞捐献活动,已捐献的财物全部退回,集体捐的退回集体,个人捐的退回个人。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当即退回各地捐款11.5万元,建水县退回钱款1.3万元,粮票7313斤。一些公社和生产队还提出“三不要”:不要救济粮、不要救济款、不要救济物资。有的把国家下拨的粮食、建材等退了回去,或让给了更困难的地方。灾区人民一边掩埋遇难者,一边重建家园。灾后三四天,遇难者尸体全部埋葬完毕。灾后半个多月,干部群众就投入到生产中。灾后一个月,每户灾民就搭建起一至两间简易住房。受灾当年,农业生产依然获得好收成。
通海大地震关于援助的情况,与多年后发生的汶川大地震形成鲜明对照。汶川地震后,中外媒体第一时间赶到灾区进行报道,那些心碎的故事和感人的瞬间,迅速传遍全国乃至世界。不少国家伸出援助之手,海内外同胞纷纷捐款达数百亿元,全国各省市对四川灾区开展对口援建,抗震救灾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奋斗主题,在温暖灾区的同时,也大大增强了民族凝聚力。这两场跨越近40年的地震,展现出人们在不同时期对自然灾害的态度、观念的变化,也显示了国力的增强和社会的进步。当年通海地震灾区拒绝援助的做法,表现了对自力更生的理解有狭隘性,但由此反映出的自立自强的精神和体谅国家困难的大局观,也是十分宝贵的。在那段艰难岁月中,这种精神的力量犹如黑暗中的光芒,点亮了蒙难的曲江河谷。
救援人员搜救被埋群众
通海大地震前,中国卓越的地质学家、曾任国家地质部部长的李四光,对该地区可能发生地震就有所警觉。李四光是我国地震力学的创立者,也是新中国地震研究的开山人。他提出:“山字形”构造地区,意味着构造变形强烈,相应的地震风险也较大。1968年12月,李四光在讨论地质部地震工作计划时说,当前要把力量撒到西北、西南这几个“山字形”构造上去。西南有一个“山字形”,部分南北向构造是脊柱,弧形不止一个,有几个。在玉溪有一个小的,还有大的包着小的。之后,他又写信给国家测绘总局第七测量大队,提出“应重视通海地区的地震工作”。
根据李四光的几次指示,1969年12月初,西南地质大队云南分队派人进行实地考察,分成四个小组,其中一个小组到了通海。这个组翻山越岭,对地质断层进行考察,还住到了离震中高大公社五街村只有几里路的陶茂村。在考察后期,他们发现了一些大自然的异常现象,如隆冬季节,气候却显得干热;水井翻沙,打一桶水一小半是沙;平时胆小的老鼠,一群一群地跑到街上,等等。与此同时,昆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地倾斜观测台,在地震几天前测出地倾斜度开始发生剧烈变化。然而,明明已经听到了地震的脚步声,却没有觉察到它即将到来。考察组工作了一个月后,于1970年1月3日离开高大返到通海县城,准备隔天返回昆明。就在这时,大地震发生了。
通海地震发生后仅两小时,中央地震工作小组副组长刘西尧就决定,由小组办公室主任刘英勇带队,率领几名地震科学家,立即飞赴云南地震现场,指导抗震救灾,并进行灾情调查与观测等工作。5日上午,他们刚抵达通海极震区,刘英勇就接到刘西尧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传达周恩来总理1月5日凌晨作出的重要指示:“密切注视,地震是有前兆的,是可以预测的,可以预防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地震工作要以预防为主。”在中央地震工作小组组织下,震后短短几天,北京地球物理研究所、哈尔滨工程力学研究所等全国16个单位的460余名科技工作者,先后赶赴地震现场,参加抗震救灾和地震科学考察工作。这是继1966年河北邢台地震后,组织的第一次大规模地震现场考察。在两个多月时间里,他们收集了大批具有重要科学价值的宝贵资料,取得了一批对中国西部地震工作影响深远并具有开创性的研究成果。
周恩来在通海地震发生的当天就作出指示:召开第一次全国地震工作会议,讨论地震工作的全局性问题。震后第12天,第一次全国地震工作会议于1月17日在北京召开,来自部分省、市、自治区管理地震工作的负责人和科技人员的代表共289人出席。会议开了24天,2月9日结束。其间,刘英勇从通海灾区返回北京,1月26日在会议上作了关于通海地震的报告。
2月6日是农历大年初一,晚上11時至7日凌晨,周恩来在国务院小会议厅,用整整四个小时,听取有关领导、专家关于地震工作和通海地震情况的汇报。2月7日晚,周恩来接见了第一次全国地震工作会议全体代表,就地震工作的统一和今后工作设想作了长篇讲话。指出:要动员一切积极因素,抓住重点,实现地震预报;要建立一支地震队伍,有专业队伍,又有业余队伍,与地震相关的专业队伍要集中起来,分区域重点部署;地震工作班子要统一起来;保留中央地震工作小组,对原有人员进行适当调整,吸收有关部门和重点开展地震工作的省市负责人参加,在中央领导下研究地震工作的方针政策并制定规划。周恩来讲完后,李四光又说:“这次云南地震,造成这样大的损失,我和同志们一样,心情很沉重。事情过去了,我们只能很好地总结经验教训,走到广大革命人民群众中去,认真开展工作。”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会议建议:建立国家地震局,设在中国科学院,负责地震工作的具体组织实施,把中国科学院、地质部、国家测绘总局承担地震工作的队伍,石油工业部承担地震工作的部分地震队伍,划归国家地震局领导。根据中国地震活动情况,将国家地震局所属队伍分片编为华北、西北、西南、中南四个大队,分别承担各有关地区地震工作。地震活动强烈的省、市、自治区,把地震工作列入议事日程,成立地震工作管理机构。
会议后,这些建议大都被中央批准,较快地得到落实。原分属十多个部门和单位的地震队伍,成建制地划归地震系统。在统一归口的基础上,又将上述队伍按任务分为直属筹建中的国家地震局建制和地方建制的两部分力量。考虑到地震大队按四大片组建范围太大,1971年初,经国务院批准,决定按大军区的格局,组建兰州、成都、昆明、广州、福州、武汉、沈阳、新疆八个地震大队,以及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山东、安徽、江苏、陕西、宁夏、湖南十个地震队。1971年8月,国家地震局正式成立,作为中央地震工作小组的办事机构,统管全国地震工作。从此,中国地震工作结束了分散局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通海大地震,大大推进了我国地震工作的归口管理和队伍建设,催生了国家地震局,直接促进了地震工作的专业化和机构化。同时,开拓了中国地震预防事业。以通海大地震和第一次全国地震工作会议为标志,我国的地震预防从京津唐首都圈扩大到各地,全国范围的地震群测群防事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不少专家认为,通海地震在我国地震事业发展史中,无论是在科学研究、管理体制,还是在监测预报上,都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责任编辑 姚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