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
在电影出品上一向大制作、追求高品质的网络流媒体公司网飞(Netflix),最近碰了钉子。美国西部时间2月9日,第92届奥斯卡奖落下帷幕,韩国电影《寄生虫》获得四項大奖,成为最大赢家,而最大输家恐怕就是网飞。获得24项奥斯卡提名的网飞,原本有可能在此届奥斯卡就此翻身,但不料再遭奥斯卡学院派嫌弃,只拿到两个奖项。
其中,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的黑帮史诗《爱尔兰人》获得10项提名,最终颗粒无收;《婚姻故事》获得6项提名,仅拿到最佳女配角一项;《教宗的承继》获得3项提名,同样颗粒无收。去年火爆网络,由奥巴马夫妇投资的《美国工厂》最终成为网飞的最后救赎,拿下最佳纪录片长片。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本届奥斯卡颁奖季期间,网飞共计花费超过 1 亿美元,用于《爱尔兰人》和《婚姻故事》的宣传,以及对奥斯卡奖投票成员的游说,但最终还是不被评委待见。
网飞与好莱坞的恩怨由来已久,自从这家网络公司走上原创之路后,就被传统院线视为最大的敌人。
2012年,成立了五年的网飞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内容的独占性最大。想通这件事后,相当于打通了网飞的任督二脉,毕竟,网飞最初只是一家租赁DVD的公司。
网飞的两位创始人黑斯廷斯(Hastings)和兰道夫(Randolph)是非常有预见性的两个人,他们在创业之初想做的是线上媒体租赁业务。只不过,在1997年这个理念太超前,技术还没有发展到相应阶段,需要耐心等待,也因此他们选择DVD租赁作为切入点。
成立第二年,网飞增加了订阅服务,缴纳月费后,会员可以无限制地租借DVD。2000年,网飞上线推荐系统,该系统使用会员评分来作为推荐参考,这个系统让网飞与传统的影碟租赁公司如BlockBuster彻底划清界限。
2010年,网飞击败了BlockBuster,成为影碟租赁的霸主。成为“租碟之王”后,网飞开始思考如何能够给用户提供比租碟更好的服务。2011年7月21日,网飞宣布转型,抛弃DVD租赁业务,彻底投向流媒体。当时,市场并不看好这一决定,认为网飞获取内容的代价太大,导致其股价暴跌到70美元,在半年不到的时间跌幅超过70%。
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网飞开始不甘心只做内容的二次分发,尝试原创内容。事实上,用户始终都是跟着好内容走,而不是跟着渠道走,对于一个内容平台来说,护城河基于足够强的用户黏性,如此一来,内容的独占性就变得非常重要。过去网飞的模式仅仅是买断版权,显然这远远不够。
2011年,网飞的高管开始为名为《纸牌屋》(House Of Cards)的新剧选角,并押注于高端原创电视节目可以完全在传统好莱坞之外制作和发行。
《纸牌屋》成功了,该剧对网飞重要性怎么评说也不过分,它带来了全新的盈利模式,开拓了目标市场。由原来的购买版权、赚取视频租赁费,到自己制作高品质电视剧、拥有版权。虽然短期来看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如果照此发展下去,有可能进一步减少对各个电视台和电影制作巨头的依赖。更为重要的,《纸牌屋》一季一次性播出的模式彻底改造了观众的观影习惯。
很多人都知道,网飞的自制剧集都是一次性播出,这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大部分客户会连续观看多集。2012年,网飞上线“播放续集”的默认设置,自动从一集播放到下一集。在录影带、DVD时代,“叙事吸引力”的设计是为了让观众的兴趣一周接一周地持续,比如在每一集或一季的结尾下个扣子,以吸引观众回来。但在流媒体时代,这种方式落伍了,一次看一季才能保证流量的最大化。由此,网飞首创“刷剧(Binge Watching)”这一观看模式。
2019年12月,网飞发布一份年终报告,除了财务数字,这份报告还透露了平台上一些千奇百怪的刷剧行为。有一位美国观众每天都播放《加勒比海盗:黑珍珠的诅咒》,在这部电影上花费800个小时。还有一位加拿大人能和他一争高下,这位老兄反复观看《纸牌屋》第一季361次。
2013年,《纸牌屋》主演凯文·史派西(Kevin Spacey)在爱丁堡国际电视节做了一次以“刷剧”为主题的演讲,“观众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如果他们想刷剧,我们就应该提供剧集。”他声称,高品质的故事能长时间吸引观众,并将减少盗版。
“刷剧”这一观看模式,也让网飞与传统电视网,好莱坞彻底区分开来。2012年1月,《洛杉矶时报》文化评论员玛丽·麦克纳马拉(Mary McNamara)首次给出了“刷剧”的正式定义:“刷剧:一小时长的电视剧一次看三集以上,半小时的喜剧一次看六集以上”。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谷歌中“Binge Watching”的搜索量激增。从麦克纳马拉的文章发表到现在,网飞的股价飙升700%。而现在,刷剧已经成为全球现象。
“刷剧”动摇了好莱坞的基础,当美国人觉得在网飞看片更爽时,他们就不会走入影院。所以,当网飞进入原创领域后,好莱坞并不欢迎,可以说充满了敌意。
2015年,网飞首次角逐奥斯卡,其《无国界的野兽》(Beasts of No Nation)一度曾是热门。网飞以12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了该片的发行权,同时在院线和线上播放。
奥斯卡规定,只有在院线播放最少一周的电影才有资格获得提名。这部电影上映后获得一致好评,并入围威尼斯电影节、英国电影学院奖和金球奖,但在奥斯卡颗粒无收。同时,美国很多电影院抵制了该片,认为该片违反了排他性的90天发行窗口(从电影院到DVD的发行间隔)。结果,美国四大院线AMC、 Regal、 Cinemark 和Carmike将该片拒之门外。
对于网飞来说,冲击奥斯卡是必要的一步,他们希望通过这个奖项让更多人关注其独家内容——那些在院线里看不到的好电影。
可是,电影工业的代表则极力反对。传奇导演斯皮尔伯格2018年接受ITV采访时就表示, “一旦你制作时采用了电视格式,那就是一部电视电影,而不是院线电影,它可以拿艾美奖,但不应该是奥斯卡奖。我认为那些装模作样在院线播放7天就撤档的电视电影没资格进入奥斯卡。”
在2019年的奥斯卡评选中,网飞的影片《罗马》曾是最大热门。为了拿下最佳影片,网飞在颁奖季花了6000万美元的宣传经费,洛杉矶到处都能看见《罗马》的海报,好莱坞标志性的日落大道上,也是《罗马》的广告牌。网飞还给奥斯卡评审们寄去厚达两英寸的介绍手册和电影周边。与此同时,抵制网飞的同盟也在行动,一位匿名评委就表示,“投《罗马》就相当于投网飞,就是投票消灭我们自己。”结果,《绿皮书》战胜了《罗马》,成为奥斯卡最佳影片得主。
黑斯廷斯
对于好莱坞来说,网飞是一头资本怪兽,可以同时启动多个项目,和他们争夺观众,争夺奥斯卡奖项。以2019年来说,网飞的强大阵容包括Dee Rees的政治剧《他想要的最后一件事》,大卫·米歇德(David Mich?d)的《国王与蒂莫西·查拉梅》、《婚姻故事》、《教宗的承继》,《美国工厂》以及马丁·斯科塞斯长期酝酿的惊悚片《爱尔兰人》。
在2018年年底的马拉喀什国际电影节上,斯科塞斯说:“ 拍《爱尔兰人》是一次冒险。没有人愿意花五到七年的时间来资助这部影片,网飞承担了风险。”
可以说,《爱尔兰人》代表着网飞的奥斯卡野心。这部电影最初的预算就是一亿美元,斯科塞斯想要使用最先进的CG(Computer Graphics)技术,让三个主演在倒叙中年轻三十岁,这导致成本激增。2017年,原来的发行商派拉蒙退出该项目。之后,网飞作为救世主出现,他们又接着给斯科塞斯两亿美元,完成了这部巨制。
斯科塞斯是一位老派电影制片人,是电影院大屏幕的忠实拥护者,他希望自己的作品在影院播放。然而,另一方面,网飞根本不关心院线,他们只想将《爱尔兰》尽快搬到自己的平台,他们只想满足奥斯卡的最低要求就好。于是,网飞自己搞了个电影院。
贝拉斯科(Belasco)剧院位于曼哈顿中心,一直是一个著名的百老汇剧院,曾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马龙·白兰度,就是从这里表演舞台剧作为起步,最后走向好莱坞。2019年11月1日,网飞租用了该剧院,为期一个月,并将它改造成电影院,每晚播放《爱尔兰人》,只有3场,他们就这样糊弄了好莱坞和斯科塞斯。
11月27日,《爱尔兰人》在贝拉斯科撤档,登上网飞平台,网飞对外宣布称该片在美国院线已经播放了一个月,对好莱坞显示了极大诚意。
但这被好莱坞制片公司和院线视为对市場秩序的挑战。《爱尔兰人》在2月9日的颁奖典礼上惨败而归,无论网飞花了多少宣传经费,都不能平息好莱坞评委们的怒 火。
网飞拥有自己完整闭环的商业模式,它无需看好莱坞制片厂的脸色。然而,到了电影类的颁奖季,网飞乃至整个流媒体行业,依旧缺少话语权。在明年的颁奖礼中,究竟是好莱坞驯服网飞,还是网飞让好莱坞妥协,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