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洁 夏哆哩
“只有在弹古筝时,我才会觉得那个人是我。古筝于我而言就是我的生命。”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段采访,那位弹古筝的姑娘讲这句话时,神情坚定,一字一顿。说得真好,我在心里想,可是古筝差点要了我的命。
当我周围的孩子都还在玩着玻璃弹珠的时候,我却因为两副有着好看花纹的义甲,而时刻盼着去学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当我亲身体会到学古筝的枯燥时,我又开始想念每天玩玻璃弹珠的时光。
每每坠入那段练琴的回忆里,我都会生出一种奇特的感情,惘然而又欣喜。
我妈妈是一名物理老师,和妈妈搭档教同一个班的语文老师有个学古筝的女儿,她拿自己的女儿举例,对我妈说:“小孩子一定要有一项特长,这不仅能培养气质,还可以陶冶情操……”这位语文老师发挥了自身的专业特长,噼里啪啦一通“演说”,竟把我未来几年的人生路都给安排妥当了。我妈妈彻底为语文老师的口才折服,对“拥有一个风度优雅的女儿”心生向往。
于是,我妈带我去见了古筝老师。老师姓李,人长得很漂亮,她弹琴的姿态深深地吸引了我。她和面前的那架古筝,仿佛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融为一体,一切美得无法形容。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很兴奋。一到家,我就端坐在书桌前,模仿着李老师的姿态,深情地“演奏”。那天,直到睡觉我还舍不得摘下手上的义甲。我妈妈因此觉得我对学习古筝好像很有兴趣,立马就给我报了班。
很多年以后,因为小升初,妈妈停掉了我的古筝课。我一阵兴奋,立马把琴装进琴包,扔到储物间。上初中后,学习压力日渐加重,我妈便没再提继续练琴的事,只是偶尔想起来会说一句:“可惜了。”
“不可惜啊,奶奶家缺柴火吗?”
我没有想到练琴居然是这么枯燥、这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刚开始,因为家里还没有买古筝,课后妈妈便拿着一张画满了横线的A4纸走到我面前,从此我开始了“静音”的练琴生涯。神奇的是,在我弹错的瞬间,妈妈手中的小夹板就会打在我的手上。年幼的我对双耳失聪后的贝多芬突然又多了一丝敬佩,也更加渴望拥有一架能发出声音的真正的古筝。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古筝,我为自己不用再弹着“听不见”的A4纸,弹错还要挨小夹板而兴奋地在小区的院子里奔跑!
没想到,练琴在幼小的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二十一根琴弦貌不惊人,却可以把我的手指磨出血泡,然后是厚厚的茧。練琴时从手指流下的汗滴到琴弦上,琴弦变得滑腻,之后便生出斑驳的锈迹。我仿佛是一个弹拨琴弦的木头人,没有感情地在心里数着音阶,一遍又一遍,升音,降音……我每天用各种方式来搪塞,甚至拿来不及写作业当借口。
那段时间,每个周末我都要去李老师的琴房学习,这是躲不过的。清晨,我从被窝里不舍地抽出身子,买一碗滚烫的羊肉粉带到琴行,一边佯装很努力地吹着蒸腾的热气,一边向老师解释:“看,老师,是真的很烫。”然后在老师走后,继续慢条斯理地一根根嘬着粉。
期盼着那碗粉永远吃不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练琴的确让我的手指从又短又粗逐渐变得修长灵活。在李老师的监督下,我的琴技突飞猛进,并在两年内考过了五级和八级。
一次,偶然在电视上看到石川绫子的演奏会,她在舞台上的样子让我怦然心动。我觉得我应该去学小提琴,便大胆地向妈妈提出了请求。
妈妈说,先把古筝学好了再说,别想一出是一出。
于是我拼了命地练琴,只为了赶紧考完级,能去学我更爱的小提琴。后来我也确实如愿以偿,只是收到崭新的小提琴时,古筝已经被搁置快三年了。
高中,我加入了校艺术团,成了一名小提琴手。一天训练结束,看见隔壁民乐团的教室里摆着几架古筝,我突然回想起曾经那段逃避练琴的日子和那架被丢在储物间的古筝。
回到家,我心血来潮地搬出积了灰的古筝,拉开琴包,轻轻拂去琴架上的薄尘。细致地戴上义甲后,我拨动了琴弦。许久不练习,我的手指早已僵硬,然而我还记得每一个音节,每一处反复。
“原来你都还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妈妈站在了门边,惊讶地看着我。
当然记得。
它一直藏在旧时光里,它曾经是我的负担,我的噩梦。但它也在不知不觉中给我带来了欣喜和快乐,使我原本平凡的生活有了希冀和骄傲。
我坐在古筝前,静静地端详,第一次发现我竟然如此爱它,是它曾经装饰过我的童年,也会是它陪伴我继续欣赏余生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