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
摘 要:衣裳是承载时代文化的重要载体,衣裳的形制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本文将以《诗经》中的衣裳描述为切入点,通过了解先秦时期上衣下裳和衣裳一体两种主要衣裳形制,窥探古代衣裳形制包含的礼仪制度和审美偏好,以更好地把握中国古代服饰传达的文化。
关键词:诗经;衣裳;形制;礼仪;审美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6-0-02
衣裳形制自形成以来,经历了长久而复杂的变化,与现在泛指一切衣物不同,古代的衣与裳有明显区分,衣仅指上衣,裳指下裳。在衣裳形成之初,其穿着场合、不同阶级穿着标准皆有严格规定。衣裳反映着装人的审美情趣,衣裳形制反映着时代礼仪制度,从最早的上衣下裳,后来逐渐发展为衣裳连体,二者并为古代基本的衣裳形制,虽不断演变,但其形制基础一直延续至今。
一、上衣下裳
关于衣裳起源的说法大致有三,一曰遮羞蔽体,二曰美化自身,三曰划分等级,从当前研究来看,第一种观点最为流行。《释名·释衣服》对衣裳做了详细的说明:“凡服,上曰衣,衣,依也。人所依以避寒暑也。下曰裳,裳:障也,所以自障蔽也。”《释名》的解释无疑为“遮羞蔽体说”提供了强有力的依据,从保暖御寒和遮羞蔽体的角度解释了衣裳的基本功能。汉代班固从伦理角度提出看法:“衣者隐也,裳者彰也,所以隐形自障闭也。”[1]认为与保暖御寒相比,遮羞蔽体更为时人所重视,“服饰是一种同羞耻感有着密切联系的人体装饰行为,他是人类羞耻情感的一种表现。”[2]随着时代发展,衣裳不再局限于保暖功能,逐渐被赋予社会文化的色彩,其美、礼、德的内涵不断丰富,而不同时代所受重视程度有所差别。
(一)衣裳与审美
上衣下裳在皇帝时代就已经开始,《易·系辞下》记载“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这种形制应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衣裳基本形式,“人类在与自然斗争过程中,对自然界发生的现象是懵懂的,就产生了宗教信仰,这种信仰也反映到服饰制度上来。”[3]衣裳也就顺应人的需求,成为信仰的载体,在形成之初,就承载着象征天地的原始信仰和自然崇拜。有记载将衣裳的起源归功于圣人的个人影响,随着历史的进展,人们又从天地万物中获得了启发,将万物形态和色彩象征性地施于衣裳,使衣裳的美更加丰富多彩。上古圣贤从天地中获得灵感,定下衣裳之法,人们才有了穿衣的习惯。衣裳不仅在形制和图案上体现对乾坤的模仿,其在色彩上也进行了严格区分。“乾为天,坤为地,天际为明时色玄,即黑色,大地表面色黄。”[4]上衣为玄色,下裳为黄色,分别仿照天与地的颜色,对天地无比崇拜的心理促使祖先们确定衣裳最早的形制和色彩,以至于我们可以从《邶风·绿衣》中的“绿衣”,“黄裳”了解到其对最早的色彩搭配的反叛,从侧面反映缁衣与黄裳才是美的表现。后来的衣裳颜色和形制便在这种基础上不断演进,衣裳便在这种变化中呈现丰富的样貌,尤其是在保暖功能已经得到满足的情况下,纯粹的上玄下黄两种色彩搭配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
《豳风·九罭》更有“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所谓“蓘衣”、“绣裳”,即衣裳上有绣饰。不难发现,上层贵族已经非常注重衣裳的颜色和圖案。贵族衣裳不仅色彩鲜艳丰富,图案也精致讲究,上衣和下裳的绣饰严格区分,绣有卷龙的是上衣,而下裳只是普通的彩色绣饰。贵族讲究的绣饰图案与礼制一致,最高的审美应与最高等级的礼仪相呼应。“之子”者,周公也,毛亨曰:“所以见周公也。衮衣,卷龙也。”郑玄曰:“王迎周公,当以上公之服往见之。”[5]虽山川草木虫鱼鸟兽都可刺于衣裳,但蓘衣特指画有卷龙的上衣,只能由地位显赫之人在重大场合穿着。龙为天子之象征,《易》中有飞龙在天的说法,上衣刺卷龙或与上衣象天有关。审美和礼仪对等,王公盛装远迎周公,这无疑是贵族在审美上的一种强权。
除去色彩和图案,整体上讲究以垂衣裳来治天下,衣裳长大而下垂被看作是政治清明。这是衣裳产生之初就被赋予乾坤的象征意义,天地崇拜是商周时期其他自然崇拜的基础,君王的权利由上天赋予,重视衣裳所表达的就是对天地的尊敬。垂衣裳也即顺应天地,故天下太平,达到不治而治的效果。垂衣裳也同时具有审美的意味,在认知极不发达的上古时期,人们对于神秘的天地无比敬畏,这对衣裳形制的形成起着决定性的影响。衣裳被赋予特殊的意义,象征主宰万物的天和地囊括万物,一切绣饰皆按天地分布,与自然相符,也体现出独特的自然契合之美。故象自然界日月山川及鸟兽虫草纹理的服装,在当时已经开始流行。观《诗经》中之“衮衣”,“绣裳”之说,可证贵族已经有意识地丰富衣裳的的色彩和图案。《诗经》时代,衣裳已经具备了丰富的美的内涵。
(二)衣裳与等级
上衣下裳的形制在《诗经》中可以找到确凿证据,有不少篇目都涉及到衣裳体制的描述,《豳风》中有大量相关诗句,《豳风·七月》“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6]玄黄二色本来分别为上衣和下裳的色彩,下裳绝不可混杂使用。这里虽然只提到裳,但并非以裳表示衣裳两个部分,从艺术手法来看,只提及裳是因押韵的需要,“公子裳”是贵族之裳,玄衣黄裳应为上层贵族所穿着,但衣裳分体却不仅仅存在于贵族阶层。
《豳风·东山》表明衣裳形制也为普通百姓所使用,曰:“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可见衣裳形制在当时已十分普遍,无论“公子”或“士”,都遵循衣裳形制,皆可以上着衣下着裳。但二者诗歌表达有所区别,诗歌中贵族着衣时,衣在裳前,提及士时,则以“裳衣”表达。这一现象可以为古人通过衣裳象乾坤而别尊卑提供证明。
《秦风·东方未明》记载了官员上朝的衣裳规制,曰:“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上朝是先秦最能体现礼制的活动之一,须谨慎对待,朝廷是讨论国家大事之地,在衣裳穿着方面更具有格外严格的规定,必须合乎礼法,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上衣下裳的形制。显然这首诗也用了“裳衣”的表达方式,作为小官吏的主人公与衣裳款款的贵族大夫不同,这里还是可以看到衣尊裳卑的影子,有德行的上层贵族几乎未见“裳衣”的说法。《诗经》这三个例子,衣裳与等级的关系显昭然若揭,折射出衣裳制度中深刻的礼仪内涵。
(三)衣裳与德行
《邶风·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何维其亡,绿兮丝矣,女所治兮。”关于其主题,当前的主流说法是悼亡,但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认为这是讽刺卫庄公的,前面提到圣贤象天地而制衣裳,衣为玄,地为黄,玄与黄为最基本的搭配,最基本的形制,是衣裳制度的开端。在等级森严,礼仪制度十分严格的时代,最初的形制很难被无端推翻或者无视,即便颜色不断丰富,图案变得更加繁琐复杂,后人也不会轻易更改圣贤定下的制度。从这个角度看,绿衣黄裳的搭配不合祖规,何况先秦时期绿为间色,黄为主色,绿衣在上,黄裳在下,更有逆反先祖的嫌疑。此诗所反映的衣裳为丝织制品,丝是当时最高贵的衣裳材料之一,作为高档面料,一般由上层人士穿着,染成绿色岂不可笑?正所谓“前此素洁之时,汝之所治,何为而染成此绿也?”[7]本诗盖以丝象征君王正妻庄姜,以对丝的悲悯来表现君正妻之大不幸。因此才“心之忧矣,何维其亡”,讽刺卫庄公尊卑不分,不守礼法,表达对国之将亡的忧虑,从卫庄公失德这一说法中足以窥见衣裳同德之关系。
二、衣裳连体
衣裳分体使人们有诸多不便,上衣与下裳结为一体,形成一种更方便舒适的样式,如果说上衣下裳是象天地而制,那么衣裳连体就更偏向人自身的考量。这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对审美、舒适等自身需求有了更多关注的结果。当然这与社会经济发展,衣裳质料的日渐丰富不无关系,上古衣裳中最为尊贵的质料是皮裘,完整的皮裘往往比较短小,多为贵族的上衣,上衣下裳制作费事,穿着不便,而衣裳连体方便舒适,外观优美,多为纺织品。
《诗经》中很多篇目的描述都能表现出当时的人体审美倾向高大修长的特点,男女皆如此,描写女性修长之美如《卫风·硕人》,男性修长之美如《齐风·猗嗟》,其主人公表现为“猗嗟昌兮,颀而长兮。”与人体审美相契合,美人高大,衣裳也自然以宽大为美。周人便是在这种诉求的牵引下,将衣裳合而为一,长而大的衣裳能遮盖身体大部分,被称为深衣。《礼记·玉藻》曰:“朝玄端,夕深衣。庶人吉服,亦深衣。”孔颖达《礼记正义》曰:“凡深衣皆用诸侯,大夫,士夕时所著之服。”[8]如果《齐风·东方未明》的主人公能着连体衣裳上朝 ,也就不会出现衣裳颠倒的现象。与上衣下裳相比,衣裳连体最大的优势就是方便优美,从《郑风·丰》中大致可以窥见,“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女子出嫁时所穿吉服为深衣,孔颖达作疏曰:“妇人之服,衣裳连,俱用锦,皆有褧。”[9]可知华美的女性婚服就是衣裳连体的锦衣,其外的褧衣也符合衣裳连体的形制。
衣裳连体制虽将二者合为一体,但上衣下裳的审美观念仍然被继承。即便衣裳已经连为一体,人们仍然会有意识地将其分为上下两个部分,衣带作为重要的中介应时而生。《曹风·鸤鸠》“伊其带丝”就是丝织衣带作为美饰的描述,丝由上层贵族独享,丝带的使用可见上层对衣带的重视。衣带具有将深衣或者其他连体形制衣裳分为上下两个部分的功能,用以束住衣腰,同时传承衣裳象乾坤的观念,形式上有上下之分,使连体衣裳将舒适方便和传承古训很好地结合起来。“以实用的角度来说,这样来得利索,方便行走。从审美角度来说,这样做的目的 ,亦可以使人产生美的感觉。”[10]这种美的感受主要体现在因衣带而表现出适宜的比例。凡有地位之男子几乎都用衣带,诸侯、大夫衣带为素丝,地位较低的士衣带由练制成,细节审美处同样体现等级。
三、结语
《诗经》时代是等级制度森严,一切制度都与美德、礼仪紧密相关,衣裳作为其时的社会文化符号,体现着古人崇尚天地的传统观念、与观念一致的审美和同审美契合的礼仪制度。阶级、美德、审美、礼制实为一体,从衣裳形制的复杂规定可见一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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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7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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