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阅微草堂笔记》中的“夜化”叙事

2020-04-09 04:41刘玉洁
青年文学家 2020年6期

刘玉洁

摘  要:《阅微草堂笔记》是我国清代的一部著名笔记体志怪小说,带有明显的“夜化”叙事特征,夜化是指故事发生的时间大多在黑暗的夜晚,或者是比较晦暗的地点。其“夜化”主要表现在“夜行”,“夜坐”,“夜宿”和“夜盗”。“夜行”是指主人公在深夜赶路,“夜坐”是指主人公深夜苦读、公干或者纳凉,“夜宿”则是指主人公在家或者在外住宿,“夜盗”是指发生在夜里的偷盗行为。“夜化”叙事使得志怪小说的表达效果更胜以往,第一,黑夜的笼罩下让“人鬼对话”成为可能,情节更具有顺承性和现实性;第二,黑夜造成的人类视域的界限往往产生限制叙事的效果,往往产生令人惊奇或者神秘的审美效果。

关键词:阅微草堂笔记;志怪;夜化;审美效果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6-0-02

李桂奎先生在他的《中国古代小说叙事三维论》中正式提出了“夜化”概念,并把这种“夜化”概念运用到对《水浒传》的文学批评中来。[1]并且他还在《论明清文言小说时间设计的夜化倾向》一文中提到明清文言小说中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夜化”倾向,认为《阅微草堂笔记》确立了一种非凡的夜化叙事机制,这种倾向使得志怪小说大放异彩。[2]由于李桂奎先生并没有对《阅微草堂笔记》的“夜化”进行具体的分析,所以本文试图以文言志怪小说《阅微草堂笔记》为中心,探讨其“夜化”故事的主要类型及其作用。

一、故事类型

(一)夜坐类故事。这里是指主人公在夜晚纳凉或者学习公干,进而遇到了神秘之事。如《如是我闻·高利贷》中的守栅兵王十夏夜纳凉听到两人谈话,后来有人去世,这才醒悟谈话者乃是勾魂鬼。《槐西杂志·木强人》[3]记一书生夜雨独坐,一狐女前来勾引他,书生不受诱惑,狐女愤愤离去的故事。《如是我闻·奇门遁甲》宋清远受朋友邀请夜坐庭院,观看神奇的法术,并惩罚了前来盗窃的小偷。

(二)夜行类故事。夜行类故事指主人公、因为应酬、消闲等原因深夜在外赶路,碰到鬼狐拦路,进而展开的故事。《滦阳消夏录·让产徐四兄》写一个醉鬼半夜经过树林被群鬼扔石头泥块戏弄的故事。《槐西杂志·自戏》记一书生深夜赶路,遇到大户人家举行宴会,之后被邀请参加婚礼,最后被狐狸戏弄的故事。《滦阳消夏录·鬼隐》写明代宋某来山中寻找安葬地,却因夜雨被困在山洞,和鬼进行谈话的故事。

(三)夜寝类故事。这里指主人公夜晚睡觉时发生的故事,或者是做带有神秘意味的梦,或者是被妖精怪物们惊醒进而展开的故事。如《如是我闻·佛公警言》刑部官员王守坤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中得到要审慎办案的启迪,再如《槐西杂志·是梦是真》中用梁君梦中送公文而不知真实虚幻和静海某梦中预知妻子的遭遇,阴差阳错救了一个陌生妇女的故事告诉我们梦的神秘性。《滦阳消夏录·吓鬼》许南金半夜休息被鬼惊醒,最后凭借惊人的胆量把鬼吓退。

(四)夜盗类故事。这里指在黑暗掩护下发生的盗窃故事,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这类故事很多,而且形形色色。《滦阳消夏录·亡妻回煞》写两个盗贼伪装成鬼前来行盗,却被对方吓倒的故事。不光有装神弄鬼的盗贼,还有给人主持正义的侠盗,如《如是我闻·侠义大盗》一个人被一个商人坑骗,这件事让一个本来要行盗的小偷看到了,小偷气不过,反给他主持公道,惩罚了商人。不光是人,连猫都会偷东西以泄愤,如《槐西杂志·有婢恶猫窃食》一只猫偷了婢女看守的梨子,让婢女因此遭受毒打。

二、表达效果

(一)风格上的神秘色彩。明清小说相比于前代,更加注重环境渲染对主题的突出,尤其是志怪小说,就更需要渲染一种神秘诡异,甚至是恐怖的气氛以迎合其志怪之主题,而这多是通过夜色渲染表现出来的,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这种特点展现得尤为明显。

1.夜中预兆。作者在《滦阳续录》中曾对梦表达出比较综合的认识:首先他认为梦由精神凝聚或者精神恍惚而成,梦具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和“祸福征兆”、“鬼神暗示”相通。《阅微草堂笔记》有关鬼神暗示的例子,如《如是我闻·毒妇》中一女子因母亲罪孽受尽折辱,寻死之际梦见一老人,老人把姻缘祸福的流转尽数和自己业报将尽的天机告知她,才救她一命,梦在这里体现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预知性。再如《滦阳消夏录·郑苏仙》借郑苏仙在梦中游地狱的经历,告诫世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同样具备启示意义。从上面两则故事看,梦似乎是鬼神给予的合理预兆和启示,但是在《槐西杂志·是梦是真》中就有一男子梦到自己的妻子被侮辱,醒来急忙去抢救,却在无意中救下了一位陌生的女子,从这里看,梦的预兆性又似乎不是那么准确,透露出天意难测之迷茫。

2.夜中鬼怪的恐怖。志怪小说的描写对象多是花妖狐媚一类,他们大多在晚上出现,小说背景的“夜化”为这些生物的出现渲染了诡异的氛围,恐怖朦胧之美隐藏在夜深人静之中,比起以往单纯描写鬼怪们外貌声音的奇特,《阅微草堂笔记》更注重从环境入手酝酿恐怖氛围,显得更加细腻可感。《如是我闻·书楼鬼魅》书生深夜明烛,虽未见鬼怪,但还是从环境的“阴森之气” 中感受到“寒沁肺腑”的滋味,一夜过后,再也没有人敢再留宿,虽没直写鬼怪的出现,但是我们可以从灰尘中的一对脚印知道她的存在,鬼怪的神秘恐怖尽在不言中,收到了更出色的艺术效果。《如是我闻·虎神》借“石径崎岖”,“云阴晦暗”等夜色之下的环境渲染一种恐怖诡异的氛围,为接下来的虎神的出现做好了铺垫。

3.夜中艷情的香艳。中国文化传统中夜色和艳情总是密不可分的,最典型的如《西厢记》中莺莺和张生的相会就是在夜色中进行的,在同为志怪小说的《聊斋异志》中,花妖狐媚大多也趁着月色来到人们的身边。《阅微草堂笔记》中写夜色艳情的故事也不在少数,如《姑妄听之·拉花者》有一少年观灯夜归,遇到一个美丽的少妇,在月色和灯光下,她“衣香髻影,楚楚动人”,少年心生爱慕,把少妇拉回家宴饮取乐,少妇更是媚态横生,少妇之艳丽在夜色中得到极大程度地凸显,但是随后少年发现少妇是女扮男装,夜色似乎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姑妄听之·村妇巧弄县令》写一个貌美的妓女诱惑县官的趣闻,其“鲜妆华服”的美颜,“红潮晕颊”的羞涩在夜色下显得更加艳丽逼人,引人遐思。不光是世俗之人,连和尚在夜色艳情下也无法幸免,如《姑妄听之·有僧立志精进》一僧人不懈修行,可是一天晚上,一个美艳的女子来诱惑他,和尚明知是心魔纠缠,终究难逃情网。笔记不光展现了艳情诱惑,还有男女之间的真挚爱情,如《如是我闻·鬼妻》写亡妻化作鬼魂夜夜如梦陪伴丈夫,展现出夫妻之间真挚感人的情感。

(二)结构上的合理逻辑

1.情节上的自然过渡。这种情节上的过渡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提供人鬼的互动背景。在传统小说中,鬼多在夜晚现身,所以只要在黑暗的环境,人和鬼怪们可以同时出现,人和鬼或者鬼和鬼之间的互动才有可能,同时,人因为看不到狐鬼们的脸,和它们谈话也不觉得恐惧,对话的产生更加容易。《如是我闻呼图壁》记一个商人半夜和一个路人同行赶路,因为当时月黑风高,商人隐约看见人形,以为是个普通人,才愿意和他搭话,之后随着“缺月微升”,“夜化”场景被破坏,商人发现和自己谈了一路的人竟然是个无首人,商人“栗然而立”,而无首人也在月色下“奄然而灭”,两人互动结束,这个故事也随之终止。《滦阳消夏录·王秃子斗恶鬼》恶霸王秃子半夜经过坟墓堆,被群鬼戏弄,直至“天晓鬼散”才得脱身。

另一方面,成为故事的必要条件。在整部作品中,夜化不仅仅是志怪故事发生的背景,还成为故事后续发展的必要条件。如《滦阳消夏录无赖吕四》丈夫性情恶劣,在薄暮之时,看前面有一个人,“似一少妇”,邪心渐起,趁着“云黯黑”之际,准备调戏她,孰料“电光穿牖”,丈夫才发现少妇就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此时妻子衣衫尽失,只能“自负裸妇归”,这时“云散月明”,把男人的卑劣可笑的行为公之于众,受到村民的嘲笑。在故事里,夜色虽是故事发生的外部环境,但也成为故事发生之必要,如果没有夜色的掩护,就不存在丈夫错认妻子的偶然事件,整个故事都不会发生,人物的行动和夜色的隐现密切相关,夜化贯穿于故事的始终。

2.叙事上的限知视角。由于视觉上的限制,人类无法看见黑暗中的事物,不光把主人公,也把读者的目光封闭起来,把读者从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变成和主人公一样的限知视角,读者的目光随着主人公游走,读者也只能借助主人公的感官来感受外在环境的变化,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乐趣。

一方面,由于“夜化”限制了人们的视野,人们大多通過声音来感知外界事物,所以在“夜化”故事里,对狐鬼们的声音的描写非常常见,通过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方法,增添了小说的神秘性。《滦阳消夏录悍妇狐仙》狐仙占据一小楼,“夜恒闻其语声”,一天晚上,还听到母狐仙鞭笞丈夫的声音,丈夫还问楼下的人妻子打丈夫是否合理,一言一笑之间化解了妻子的愤怒。整个故事中由于夜化,我们只能听到狐狸的语言但是无法看到狐狸的样貌。在《滦阳消夏录鬼隐》记明代一人薄暮之时在一山洞避雨,鬼和他聊了整整一晚,他始终只是和鬼谈话而不见其形,天明那人继续赶路,互动就此结束,我们终究不知那鬼是何来历,为这个故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除了人鬼对话,《阅微草堂笔记》中还有人借着夜色掩护偷听鬼怪谈话的故事,如《高利贷》,姚安公旧仆夏夜隐约看到两个人,并趁着夜色偷听他们的谈话,之后有人中暑死亡,这才发现,这两个人是追魂鬼,之前的谈笑自若和之后的追魂索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惊奇。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借助有限的“灯光”“月色”来认识事物的特征和具象,形成了一种限制叙事的效果。在夜化条件下,“灯光”和“月色”是人类视线赖以存在的凭借条件,我们可以通过光线所及,展开目光式的追寻。如《槐西杂志·木强人》记一书生雨夜点灯独坐,狐女前来诱惑书生不成,“灭灯而去”,我们的视线随着灯灭而被打断,故事画上句点《姑妄听之·李生记》黑暗中的李生借火光看到远处被奴役的女性们的惨状。有的时候,没有灯光和月光照明,我们只能通过影子来感受外物的体积形状,《姑妄听之·李荣偷酒》李荣趁着夜色偷了半桶酒,却发现了一个狐仙藏在里面,他气愤地把狐仙掏出来,发现它的身影“渐巨如斗,渐巨如栲栳”,最后遁入梁上最黑暗处,痛骂李荣的偷盗行为。

参考文献:

[1]李桂奎.中国古代小说叙事三维论[M].上海: 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07)124:126.

[2]李桂奎,张学成.论明清文言小说时间设计的夜化倾向[J].临沂师范学院学报,2001(02):60-64.

[3]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本文所引的所有内容均来自此版本,之后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