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我“上书中央”惊动总理

2020-04-09 11:08
文史博览 2020年2期
关键词:县委总理中学

1990年春,高中毕业还没一年的我,为家乡山东菏泽定陶县较为严重的学校安保问题,先后上书《人民日报》和国务院总理李鹏。

第一次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

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中国人,我自幼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战争题材的故事书。上小学时,每年清明节前夕学校组织去祭扫烈士墓时,我都会带上笔和本子,记录下每一个烈士的革命事迹。在定陶十一中读书时,我头脑中逐渐产生了“先烈打下的江山,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将它变得更好”这一朴素意识,从那时起,我就有了对社会上的不平事和不良现象要管一管的大胆想法。

当时,定陶一些地方流行定“娃娃亲”,不少十几岁的孩子懵懵懂懂之中就被家长给说上了对象,其中不乏正读中学的学生,十分不利于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成长。针对这一现象,我以自己和周围同学的亲身经历为实例,于1988年10月左右写了一篇名为《娃娃亲有百害而无一益》的小调查报告。

本文作者王贞勤

文章写好了,投给谁呢?我之前还从未投过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学校办公室看到一份《人民日报》。心想,老师曾说过,《人民日报》是党中央机关报,最具权威性,影响力也最大,就投给它吧。

一个多月后,我陆续收到全国各地100多封读者来信。这才知道,《人民日报》在当年11月26日的第六版,不仅刊登了我这篇文章,还将我的名字和所在学校名称一并登在了上面。给我写信的大都是与我“同病相怜”的中学生,他们说将我写的这篇文章拿给父母看后,长辈们都非常同情,大都表示了悔意。第一次投稿就见报了,并且还是《人民日报》,这不仅坚定了我用笔“干预社会”的信心,还切实见证了党中央机关报的“威力”。

上书中央

定陶十一中位于定陶县邓集乡,属于农村中学,位置较为偏僻。当时,附近村庄一些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经常到学校滋扰闹事,他们不仅辱骂、殴打学生,甚至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特别是晚上上夜自习时,我们班里的同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停地往黑洞洞的窗外张望,生怕冷不丁飞来一块砖头,或者闯进来几个“不速之客”。

一天晚上,学校一下子涌进来10多名滋事小青年,我同学校100多名男生忍无可忍,一块朝这伙人冲去,他们吓得拔腿就逃,在校门口同我们打起“(土)坷垃仗”。为躲避“飞雷”,我一度后撤了几步,后面不远处“观战”的几名女同学发现了,对我好一番嘲笑。

1989年7月,我中学毕业踏上社会。上学时学校恶劣的治安环境,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我想,青少年是国家的未来,如果学校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学生们都无法安心学习,国家的希望又在哪里?不行,这个事我得管一管。

1990年春节过后,我踏上了调查之路。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先后走访了定陶四中、五中、八中、九中、十二中和邓集乡联中、定陶镇中学等十多所中学,当然更不会遗漏我的母校。经过调查发现,全县大部分中学都存在类似十一中的现象,甚至比十一中更为严重:四中一孔姓老师在校内被社会青年打伤住院;定陶镇某中学的女生宿舍晚上经常遭到校外青年骚扰;九中两名中学生在校门口被多名社会青年殴打了一顿,吓得他们先后退了学……

调查中,我把各校近期遭受的滋扰事件都一一记录了下来,时间、地点和受害师生名字都写得一清二楚。看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事例,我激愤的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挥笔写下3000多字的名为《定陶学校安全无保障 师生热切盼望平安校园》的调查报告。稿子写好后,为表示文章的真实性,也为了方便有关部门向我联系核实,我在文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接下来,我将材料打印10多份后,分送县委、县政府、教育局和公安局等有关部门。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没有接到任何单位的反馈信息,学校治安环境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事后我才知道,不是这些部门不重视,而是我当时因为没有经验,材料投送的方式不对,我将材料大部分都交给了单位门岗或者传达室,甚至连个接收人的名字都没写,难保他们不将材料“私吞”。

1990年5月初,我见一通“手榴弹”甩出后,水面上连点涟漪也没有,决定再次投书《人民日报》。这一次,我预感到这篇稿子的分量,为了避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请求编辑发稿时用我的化名“郑伟”,并隐去详细地址。

稿子发去了北京,能不能见报,当时我连1%的把握都没有。一周后,我天天去县图书馆翻阅《人民日报》,10多天过去了,没有;20多天又过去了,还是没有。我沉不住气了:万一《人民日报》刊登不了,众多受害师生岂不永远“冤沉大海”了?!

刊登在《人民日报》1990年6月9日第六版的读者来信《学校经常遭到滋扰 师生简直无法上课》

一天晚上,为纾解焦躁的心情,我在家中看电视,一个节目中说起周恩来总理处理人民来信的故事,我心中豁然开朗:如果《人民日报》指望不上了,不是还有国务院和李鹏总理吗?第二天,我赶到县城邮局,在信封上写上“北京国务院 李鹏总理 收”几个字,然后就把材料投到信筒。

党媒关注

进入6月后,农村进入麦收大忙季节,我在家里帮助收麦。一天上午,县委政法委的一位同志找到我,让我去县城一趟,说领导有事情问我。我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县政法委,一位姓李的副书记接待了我。他拿出一份《人民日报》,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问是不是我写的。

我一看报纸日期是1990年6月9日,在第六版“读者来信”的“监督哨”栏目里,有一篇题为《学校经常遭到滋扰 师生简直无法上课》的文章:

今年初以来,常有一些社会青年在我县20多所中学滋扰闹事。例如,今年二月,几个校外青年窜进定陶县第十一中学闹事,副校长苗继先前去劝阻,被他们打伤。今年一至四月,我县中学师生在校内被校外青年打伤四十多人。有些校外青年窜进学校后,乱打铃,大喊大叫,往教室里扔砖头,还有的闯进正在授课的教室,把教师拉下讲台等。

《人民日报》1990年11月3日第五版刊登《定陶县惩处进校滋扰者》

这些滋扰学校的事件为何不断发生呢?一是有关部门对一些青年滋扰学校的事件查处不力;二是一些学校的保卫工作相当薄弱。建议有关部门采取措施,依法制裁滋扰学校的不法分子。

山东定陶县 郑伟

不用说,这就是我写的,因为版面所限,编辑压缩了不少文字,但基本事实仍在。我匆匆看过报纸,心想县政法委既然找到了我,想摆脱干系也不行了。前段时间,我在县里各中学到处采访和调查,又将署有实名的调查报告分别投送多个有关部门,他们自然也会想到作者是我!我又一想,承认了也好,可以借此机会向县里提供翔实的第一手资料,便于问题的解决。于是,我就爽快“招了供”,并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李副书记脸上不见丝毫的愠怒,仍然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县领导看到后非常重视,决定先调查一下,如果属实,县里一定会处理的。这次找你来,主要是为了充分了解情况。”接下来,我就将有关情况一一作了详细汇报。李副书记一边听一边记录,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对我说:“如果属实,我们一定处理好的,请你相信县委、县政府!”

我后来听说,县领导获悉此事时,正在召开县委常委会。县委办公室一秘书翻看刚到的《人民日报》,看到了这篇文章,匆忙将报纸送到常委会议室。时任县委书记文廷良等领导看到后,当即中断原来的议题,研究出三条初步应对措施:一是由政法委尽快找到文章作者了解情况;二是从政法委、公安局、教育局等部门抽调工作人员组成多个调查组,分赴全县20多所中学调查核实相关情况;三是从今天起要加强学校安保工作,县公安局要严厉打击进校滋扰者。

县调查组进入十一中后,师生们都知道了我投书《人民日报》的事,大家都悄悄替我捏了一把汗,有个非常好的校友还亲自跑到我家里“通风报信”,并建议我:“赶快去外面躲一躲,这次让县里在全国出了这么大的丑,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说实话,那些天里,我心里既有事情终于得到上面重视的欣慰,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又有些许不安,无法预料下一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总理批示

时隔不久,听说是调查工作刚刚结束,还没等县委研究处理意见,一个更重大的意外消息突然传来——国务院总理李鹏对我的那封人民来信亲自作出批示,要求各级务必做好学校的安全保卫工作,山东省委和菏泽地委主要领导在转发时也相继作出严肃指示和要求。

总理批示及那封人民来信转到定陶后,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将所了解的情况告诉过县政法委,县里没有再安排人找我,当然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让我看总理的批示件。我从其他人口中获悉这一情况后,颇为吃惊,当初给总理写信不过是抱着“有枣没枣抡一杆子”的想法,总理办公室每天都收到许多人民来信,李鹏总理及其办公室工作人员又很忙,不一定有时间理会我这个刚走出校门的偏远乡村小青年寄去的一封平信。没想到,当时不过万分之一的希望竟成为百分之百的现实。

为尽快落实总理的批示和省、地领导的指示,县委、县政府处理这一问题的规格陡然升级。县委常委会连夜开会研究这一议题;县里重新组织多个更高规格的调查组,重点就我写给总理信中所涉及的事例和数字赴各中学进行第二轮调查核实(因为《人民日报》压缩了不少相关内容,首轮调查可能涉及不到);县委书记文廷良在乡镇党委书记会议上亲自部署学校安保工作;县领导还多次召集教育、公安等相关部门,专题研究相关议题……一乡镇领导后来开玩笑似的对我说:“你写给中央的两封信,把定陶搅翻了天!”

在事情的调查和处理过程中,我还先后两次见到文廷良书记,他自始至终十分和气,对我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记得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们县既然有这种情况,好好解决就是了。我们的工作不可能没有不足,甚至也可能存在失误,但只要发现了,一定会马上改进和纠正的。”

前后两轮调查组最终的调查意见都是:全县许多中学,特别是农村中学,确实都存在一定的安保问题,有的还比较严重。我向中央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接下来,县委、县政府研究制定了一系列加强学校安全保卫工作的意见和措施,全县很快打响了一场加强学校安保工作的战役,并且很快初见成效。这可以从1990年11月3日,我与时任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张卫东同志写给《人民日报》的一份《定陶县惩处进校滋扰者》的后续报道上,可以管窥一二:

你报六月九日第六版刊登了《学校经常遭到滋扰,师生简直无法上课》的读者来信,反映一些社会青年在我县二十多所中学滋扰闹事后,我县县委、县政府十分重视,迅速责成有关部门依法处罚了进校滋扰闹事的十二名不法分子。有关部门还帮助五所中学制定了保卫措施,有的乡镇派出所把学校列为重点保卫对象,经常派人去执勤、巡逻。县里还利用广播、宣传车等多种宣传工具,在全县广泛深入地开展尊师重教活动……

当年12月,我再次走访了几所中学,发现安保工作都大有好转,校外青年到校内滋事的现象基本没有了,知晓内情的师生都赞扬我给教育工作做了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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