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贵啸
(安顺学院 艺术学院,贵州 安顺560000)
安顺蜡染艺术植根于苗族和布依族民众的生活之中,蕴藏着深厚的民间艺术魅力,渗透于他们的审美生活,不断改变他们的生存状态。这种变化与其民族的生存环境、社会文化、历史传承以及变革创新息息相关。蜡染艺术的构建,在其历史演变的过程中不仅表现为民族的认同,更表现为一种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呈现出独特的审美特征。
从美学的角度来讲,最原始的艺术多取材于自然,而且是借自然的素材借以表现或取自然的现象作为表征。这便是亚里斯多德所说的“艺术是模仿自然”。蜡染作为一种艺术的存在,其所取材所呈现的美学意境均表现出它本身作为原始质朴的艺术价值存在。因为其每一幅图案都不仅表现着人们的美好愿望,关涉到人们对生存的理解、对幸福的追求、对人生的理想期待和对远古的历史文化记忆。而且图案所展现着童话般的优美故事,更是生动鲜明地记载了民族在历史长河里所表现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从而不断地引起人们无限的联想和思索。
第一,图案中的蝴蝶。苗族古歌传说蝴蝶妈妈从枫树上生下来后,因和泉水上的泡沫恋爱,怀孕生下十二个蛋,经大鸟姬宇替她孵了十二年,才生出人类的始祖姜央及其他天体、动物、植物、鬼神,由此天下才有了人类和各种生物。蝴蝶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而且又有极强的繁殖能力。为此,蜡染中的蝴蝶纹样既是苗族一种原初宗教信仰的艺术体现,更是对生物界繁殖能力的一种赞美和崇拜。为此,在苗族历史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苗族的同胞总是力图用他们熟悉的自然物的具体形态来加以说明本民族的起源。这种处于感性认识的初级阶段,直观地显现了苗族同胞思想的原初状态,同时也是苗族同胞探索生命本原的种种努力而以原始朴素之美的认知基础。
第二,图案中的鱼。布依族摩经中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安王与祖王》在开篇追述氏族始源时叙述了这样的故事情节:盘果去河边,见到一条鱼,称赞她的鱼鳞很美丽,鱼变作漂亮的姑娘来与盘果结为夫妻,生下了儿子安王。韦兴国等编的《布依族摩经文学》之《祖王与安王》中的一些相关描写,便是布依族鱼图腾文化的最佳例证。由于布依族乃水缘民族,其沿江河而居,原始先民主要从事渔猎活动。由于鱼产子多,其腹内多子,布依族先民将鱼赋予了相应的文化意蕴,他们从鱼身上抽象出三角纹和菱形并用于蜡染艺术中,通过蜡染纹样的形式诠释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如今,布依族地区鱼的图形在蜡染中也是随处可见,这种“鱼文化”现象,作为民族文化图腾之遗风,这与其质朴之美的艺术追求是分不开的。
第三,图案中的铜鼓。铜鼓是南方少数民族的重要文化遗产,从先秦流传至今,已有三千年的历史,其主要用于祭祀、娱乐、婚丧、战争等。布依族视铜鼓为神圣之物,以铜鼓祭祀神灵、消灾避邪的习俗,逐渐渗透到了民族艺术之中,其纹饰便也成了装饰蜡染艺术的主要文化形态。例如鼓面中心花纹——太阳芒纹、同心圆、锯齿、云纹、雷纹、线纹、针状纹、鸟纹、鱼纹、万字纹、寿字纹、螺旋纹等。这些图案不仅在蜡染中保持原样,而且制作者根据自身的审美,通过不同的图案组合和变形,形成千姿百态的艺术造型。随着时代的发展,铜鼓图案图案也会出现更新和变形,然而它作为艺术的存在,其间蕴含着率真质朴的意识,表现出的审美情感是不变的。
第四,图案中的龙。苗族蜡染艺人眼里,龙是一切最漂亮、最神气、最有本事、最富有的事物的象征总称,它的形状憨态可掬。相传龙还与苗族祖先姜央及其他兄弟同为蝴蝶妈妈所生养。蜡染中的苗龙也处处表现出与人的友好、平等、和谐,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权威形象。苗族蜡染图案中多见龙纹的四周还配有多种植物,明显体现了龙与自然的相安、平和及依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而且,苗族的龙称为善龙,它与汉民族所描绘的张牙舞爪的恶龙形成鲜明的对比。苗族蜡染的制作将苗龙的纹饰融入民族艺术之中,这不仅体现了苗家那种自然平实的自然审美的选择,同时苗龙蜡染龙纹也推演着苗家人对待自然物的态度与他们的生命观的共生共存。
第五,图案中的狗牙。狗不仅是人类最要好最忠实的朋友,而且也是人类的得力帮手。布依族有一个古老传说叫《茫耶寻谷种》,讲述的是布依族先祖茫耶历经千辛万苦,在狗的帮助下,最终在遥远的西边天脚下的一个神洞里寻到谷种的故事。作为一种文化形态的存在,当原始思维状态下所产生的神话和历史故事,一旦进入人们的审美视野,必然被赋予一种特定的内涵。而且这种文化所包含的艺术承载体所呈现出的质朴之美,也必然表现出民族认知的公属性。为此,无论是苗族的蝴蝶和龙,还是布依族的鱼和铜鼓,它们无不属于其民族原始思维的“集体表象”,表现出一种“神秘特性”。布依族将狗牙作为辟邪的象征,而且这种意识在民族文化发展中不断加以强化。为此,安顺布依族蜡染中出现的“狗牙”图案,又无不表现一种原始的质朴之美。
蜡染艺术不仅以感性形式的存在,同时还具有审美意义上的情真。贵州安顺地处黔中腹地,交通便利,气候温顺宜人,人们安居乐业,自耕而食,自织而衣,自得其乐,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浪漫自由的民族情怀。而且长期以来形成了共同的审美取向,其蜡染作品,呈现出一种浪漫自然之美。
其一,夸饰之美。艺术创作是一种以形象思维为主导,自然物在头脑中形成记忆的表象升华或者分解、重组和联结等,再经过艺术想象,从而加工成艺术胎儿——完整的艺术意象,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物化为艺术形象——作品。蜡染图案造型虽然来源于自然形象,但是蜡染创作者不强求图案符合客观的比例、形态,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自由地、充分地发挥想象力,对客观物象加以提炼、概括与变形,使其图案形象更简洁、更明确、更具装饰性。为了达到表情达意的效果,大胆地运用夸张和变形的艺术手法,变幻不仅使其图案形象比生活中的客观形象更经典、更美丽,而且也提升了民族图案的整体审美水平,创造出一幅幅精美而独特的蜡染图案。如布依族原始先民以鱼为图腾崇拜物,并从鱼身上抽象出在布依族服饰及蜡染中常用的三角纹和菱形纹;苗族以抽象性的卷草纹为主,结合使用变形的鸟、鱼、花草等图案。显然,布依族和苗族蜡染中的图案则是物象的某一个特征的夸大或者缩小。这种夸张和变形的图案超越了自然再现的写实图形,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从而展现出一种浪漫自然之美。
其二,追求对称与均衡之美。对称是以一条线为中轴,左右两侧相等。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以对称的形式进化而来的,人类在创作各种艺术品时遵循着这一原则。如普定苗族的蜡染背扇,图案为几何纹的组合,造型简洁质朴,构图对称均匀。衣背皆由横竖条纹构成一个九富格式的长方形,并以粗线条分割形成几个大小不一的长方形或者正方形,其中填充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和几何图案。每一个块面里面的花纹或者几何图案似乎经过合理安排与精密计划的。从背扇图案来看,几乎所有的花纹图案可以重叠,整体结构对称而工整,并保持着外在形式上的对称感,给人一种生命感、轻松感和现实感。又如布依族和苗族的裙腰、头巾、包布和袖口等,哪些以粗线条或者几根细线条将所有的自然物或者几何图形规栏其中,线条的动感与中国美学上的气韵生动相符合,形成一种的生命的律动。而这种动感与填充的自然物、几何图形的实感相结合,达到动静相依的均衡之美。
其三,呈现节奏和韵律的美感。从美学上说,节奏是有规律的重复。安顺苗族和布依族蜡染图案隔着等距离的重复显现,构成一种平面上有节奏的秩序美。镇宁扁担山布依族蜡染中的狗牙纹饰在大部分背扇中出现,尖利的牙齿在不断地复现,似乎是对生活中狗的忠诚的强化。可以说,这些蜡染中几何图案,无一不是重复再现。小的来说,有圆点纹、狗牙纹等;大的有水涡纹、太阳纹、铜鼓纹等,更大是一个方块或长方或其他形状的图案。它们既有纯粹客观的描绘,又融入主观自由精神的发挥,栩栩如生地创造出热情洋溢的动感画面,这种未脱离自然的生命律动,把自然的静态世界和生命的动态世界融合在反复变化的画面之中,呈现出节奏和韵律之美。
民族文化是民族精神的载体,任何一个民族的民族精神都与该民族的传统文化艺术有着水乳交融的联系。蜡染作为一种艺术品,它是用蜡刀蘸熔蜡绘花于布后以蓝靛浸染,去蜡之后布面所呈现出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多种图案。乍看起来,似一幅幅蓝色的精灵。蓝色经典往往给人一种天真清新、平淡素雅之美。
第一,取材生活化,追求素雅之美。从创作者来讲,蜡染制作只是布依族和苗族普通民众一般性的手工生产劳动,其产品主要包括服装、床单、被面、包袱布、包头巾、背包、丧事用的葬单等生活用品。由于这些产品的生产与制作,题材选择的具有自发性和随意性,表现出一种平民化、生活化的特征,这就决定了他们不会刻意去追求艺术的崇高表现一种使命感,而是平平淡淡地面对身边一切事物,表现出一种超然之态。这种艺术生活化的取材,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的最原初的认识,表现的是一种平淡素雅之美。
第二,蓝白相互辉映,彰显素雅之美。从审美层面来说,至简而为美,至纯而为美,简单的色调看起来往往显得简洁而和谐。安顺蜡染有白底蓝花或者是蓝底白花,色彩比较单一,呈现出简朴之美。贾京生对这种民间有工艺有过评述:“这种深蓝、朴白组合之美,其蓝色宛如晴空,使人感到沉静和深远;白色犹如新雪,使人顿觉纯洁和朴素。深邃而沉稳的蓝色,把雪白的斑点与形象衬托得格外清爽,宛若飘翔于晴空的浮云和白鹭。同时,深蓝与朴白二色相配所形成的鲜明而又和谐之美,近于中国传统的青花白瓷效果。”贾京生的这一评述,将蜡染艺术的民族色彩审美分析得还是非常地淋漓尽致。当然这种素雅之美不仅是外在视觉的感受,也体现了民众的生态意识和精神境界,其蜡染艺术与民族的历史文化血脉相连,并在历史的长河里不断积淀和升华,呈现出一种纯朴、宁静而淡雅之美。
艺术的创作源于自然,但它并不是对自然物的机械的模仿。对于安顺的蜡染图案来说,它作为艺术的存在,是人们对自然物象的抽象化,从而不断赋予其丰富的文化内涵。虽然布依族和苗族蜡染工艺品中的某些图案已经无从考证它所代表的意义,然而这些图案作为民族文化内容而世代相传,并完全内化成一种思想或者观念。为此,他们在固守着自身的民族文化同时,又会以开放的姿态包容万象,把眼中的一切,生活中的一切,生命中的一切纳入艺术创作之中,最终使之定格为民族艺术共同审美取向和价值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