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人物的狄奥尼索斯特性女性意向的缺失

2020-04-07 03:37林梦含
鸭绿江·下半月 2020年2期

林梦含

摘要:本文论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男性身上女性意向的缺失,以及其笔下的女性呈现的映像。陀氏创作的人物身上多数带有酒神及酒神信徒的形象特点,是俄罗斯民族性格特点的真实写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与其所处的十九世纪后半期社会环境紧密相连。本文结合荣格夫妇的原型理论,分析论述作家笔下人物的性格特征、心理特征,探究俄罗斯心灵之谜

关键词:陀思妥耶夫斯基;狄奥尼索斯;阿尼玛;阿尼玛斯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性”映像模糊不清,“爱”意象忽隐忽现。这并不意味着,陀氏作品中缺乏爱的元素。恰恰相反,其作品充满了强烈,炽热又极端的爱。斯塔夫罗金永远给读者带来一种充满神秘感,这种气质往往能旋即转变为激情的氛围。激情与暴力缠绕交错,紧密环抱,使文字流淌出怪异却合理的音乐性,有着灰暗而充满吸引力的画面感。究其原因,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言,除了陀氏一人,再没人能发现俄罗斯心灵中本能的情欲、肉欲。这不应与作家本人的经历分割开来,在俄罗斯的文学史上,再也无法找到第二颗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般的心灵,有着与其一模一样的经历。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爱情一如其男性人物,并不赞扬日神阿波罗式的体型美;恰恰相反,他所创作的多数“迷人”的人物都是狄奥尼索斯的信徒。无论是斯塔夫罗金,还是拉斯柯尔尼科夫,亦或者是维尔西洛夫,都追求破除外在的幻觉,与本体沟通融合。这一点恰恰与陀氏作品中的宗教内涵相矛盾,因而这些“圣徒”人物无一例外走的是一条艰难至极的受难之路。如果说陀氏笔下以斯塔夫罗金为代表的狄奥尼索斯信徒追求与本体的沟通融合,演绎的是形而上学的悲剧;那么其笔下的女性形象就是唯心观的忠实支持者,宗教神灵者,乃至是既成的圣女。仿佛天生受到圣母指引,这些女性形象带着天然的使命,触发男性命运,使后者成为宗教救赎精神的化身。而男性角色对待母亲和对于所爱女性的态度是完全割裂开来的,这种现象并不符合艾玛·荣格对于男人心理的阿尼玛原型的描述。陀氏的作品中,男性与女性间,爱情关系是遭到割裂的;而对个体来说,其心中的女性意向是残缺的。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处的19世纪末的俄罗斯文学殿堂内已经出现许多丰满的女性形象。无论是普希金笔下代表传统美好品格,近乎完美的塔季扬娜,还是托尔斯泰塑造的倔强而追求爱情自由的安娜·卡列尼娜,更不用提及“屠格涅夫家的姑娘”。上述女性角色均为“雌雄同体”的完满人格:塔季扬娜一方面善良含蓄,一方面敢于主动给奥涅金写信诉说情感;一方面忠于自己的爱情,另一方面忠于自己的家庭;安娜·卡列尼娜一方面为爱情背叛家庭,一方面在遭到爱情不公待遇时,选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贵族之家》中的丽莎一方面深深爱着拉弗列茨基,一方面善良地选择退出不正常的恋爱关系;《前夜》中的叶莲娜一方面为英沙罗夫的死伤心欲绝,一方面独自踏上完成二人革命理想的道路;纵观上述作品中的爱情主题,“爱”与“情”的意向完整,“爱情”的结局往往并非男女主人公终生相伴,但在感情上,二者是互相满足、互相填补空白的。而男女主人公之间相识、相互理解、达成共识的过程,是一个“夏娃”找到“亚当”的过程,寻找与本体相对立的性别,在这个过程中对立性别的精神气质也会在本体身上补充完整。爱情中,性别互补的不只是生理,更是心理。男性心中本有的“阿尼玛”得以突显;女性心中的“阿尼姆斯”显现。原本预存在情绪、反应、冲动中的自然原型,在与异性交往的过程中被激发,于是男性出现女性心理,女性则相反。陀氏笔下人物的“爱情”心理状况是变态形态,而非自然发展的过程。原因何在?

典型而特殊的一个例子是《群魔》中的斯塔夫罗金,在俄罗斯,乃至在整个世界,尼古拉·斯塔夫罗金都是一个永恒、耀眼的迷。在这样一个角色身上,读者可以观察到在其他角色身上鮮少能看到的作家对自己角色的爱与迷恋。这种迷恋超过了作者与创作角色之间的界限,而是一种浪漫、诚挚、强硬的爱。斯塔夫罗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流派,任何文学形象,他身上有着最强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印记,但不属于陀氏小说中任何一个类型的人物。展示了人性最深处的弱点、不得不受到的种种诱惑,以及黑暗、未知的罪孽。《群魔》的故事开始于斯塔夫罗金死去之后,又以斯塔夫罗金的死亡告终,而通篇故事里的主人公,正是尼古拉·斯塔夫罗金一个人,他曾“做到了自己的母亲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曾经“疯狂地吃喝玩乐起来,野蛮地放荡不羁”,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斯塔夫罗金的描述把后者身上狄奥尼索斯的特征以最直白的方式展现了出来。而在《群魔》中现身的斯塔夫罗金,不同于众人口中传说的那个欢乐的狄奥尼索斯,而是一个诡异的、沉静的形象——什么事情曾经发生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而斯塔夫罗金所隐藏的秘密在书中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描写。斯塔夫罗金的父亲早年便去世,母亲对他宠爱有加、甚至是娇生惯养,那么斯塔夫罗金心灵当中的“阿尼玛”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根据艾玛·荣格的理论,如果母亲的作用力多数是正面的,那么“阿尼玛”将会被内化成为梦中情人的形象,而男性将在爱情中获得完整的人格。反观斯塔夫罗金,书中出现的形象,是一个精神已经衰败、性格消解了的人物。他并没能与丽萨、列比亚德金娜,或是其他不知名的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在斯塔夫罗金与二者的对话中,他的性格并未能与任何一个人的性格融为一体,而是不断外扩,没有弹性,无法收回。斯塔夫罗金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童年缺少父亲角色的参与,而是在瓦尔瓦拉“一个人的呵护下长大的”这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其认知的发展、社会行为、个性品质,性别形成。斯塔夫罗金的男性外部形象存在着缺陷,而内部的女性倾向从其对待爱情的态度可以得知呈现为消极、负面的。斯塔夫罗金的人格中缺少了阿尼玛的存在,而他的外部“面具人格”又是残缺的。心理上的不完整导致了他的与众不同、旁人无法感受的痛苦,以及悲剧的人生。尽管斯塔夫罗金背负着罪孽,内心是“坏透了”的,但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迷恋这一角色,哪怕斯塔夫罗金首先是一个“贵族的公子哥”。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陀氏对于“人”这个概念的接受,并没有受到宗教、宗法、礼仪甚至是社会道德的影响。诚然,如同别尔嘉耶夫所说,陀氏对待“恶”的态度是矛盾的,但他并没有否定恶存在的合理性,也并没有悲观、绝望。小说的开头,斯塔夫罗金已经死亡,但个人的意识,自由的精神,在《群魔》之后,将会让斯塔夫罗金获得新生。一如还未足月便遭遇雷电之劫的宙斯之子,狄奥尼索斯:灾难属于酒神命运的一部分,却不是终结。而酒神疯狂、热列的形象特点,也正是在母亲孕育的过程中、随着母亲受难的过程中获得的天性。

首先需要指出,情爱并不是构成作品的主要内容。这也是作家生命的真实写照。比起与女性缠绵悱恻的爱情,对其触动最大的是一生坎坷艰苦的经历。彼时的俄国在世界海洋的漩涡中沉浮,陀氏作为漩涡中的俄国人,体会到了19世纪沙俄社会苦难的种种。在陀氏的笔下,这一时期俄国女性的心灵未闪现太多色彩,他没有多余精力去揭示俄罗斯女性心灵奥秘。女性从未是作家笔下的中心人物,甚至很少得到关注。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揭示人类本性中雌雄两性的特点。其作品通常围绕着一个男性展开,有诸多男性参与,一两个女性在其命运中“推波助澜”。男性心灵缺失“阿尼玛”原型,即男性的无意识之间的纽带是断裂的,心灵上仅是男性因素在起着作用。从这个角度,爱情总呈现为欲望对男性因素能量无穷无尽的消耗。纳斯塔西亚、阿格拉娅的爱情带给读者紧张的氛围;斯塔夫罗金与丽莎的爱情将所有人卷入不安之中。男性与女性的灵魂永远无法真正融合,男人与女人肉欲的结合总是带来麻烦。男人负着命运的原罪,脚上拷着铁链,背上是沉重的枷锁,行走着悲剧的道路。女人并非命运的最终意义,女人是男性命运的羁绊,甚至仅仅是产生一些作用。男性因素不仅有作家个人的印记,也属于整个俄罗斯民族。而所有的女性因素却只属于作家本人,是作家设置于创作中的一种个人私密的体验:男性灵魂在女性灵魂面前弱小而又无力。

与个性特征鲜明,内心活动活跃的男性形象不同,陀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始终处在一个被观察的角度,居于疏远的位置。男性人物无法了解女性的想法,而是永恒地处于自己的心理活动中,永远活跃在自己的头脑中。这也给读者在阅读时带来了相同的体验。陀氏并没有屠格涅夫那样精巧的手法来描绘俄罗斯女性心灵的美好,也没有像托尔斯泰那样,将女性渴望解放,渴望自由的意志力表现出来。读者可以称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男性人物有血有肉,却无法像描述“屠格涅夫家的姑娘”一般形容陀思妥耶夫斯基手中的女性人物,因为往往呈现静态性,带着一种符号象征意义,没有男性人物那么活跃,似乎永远被一层纱幔所围绕,处于某种异己的世界,而不是陀氏笔下那疯狂而光怪陆离的世界。与其说是作家的表达障碍,或者说是陀氏与女性角色之间的隔阂,不如说,作品高度还原了创作者的视角,心理活动。读者是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去看他眼中的世界。而“影印”在书中的女性,似乎总是带着阿波利纳里亚和其第二任妻子安娜的影子,有时候体现在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身上,有时两个人的形象似乎糅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人,这个人在不同的阶段显现不同的性格。在陀氏作品中,女性或是拯救男性命运的光,或是男性不得不经历的考验。换言之,很多情况下爱情只是男性悲剧的命运中的一个符号,探索自由时的一个因素。陀思妥耶夫斯基未曾对人性中的自私进行遮掩,这种自私似乎是人性解放的一部分。作家曾近十年痴迷于赌博。散尽钱财后,依然向自己的妻子索取。往往在承诺戒赌后,依旧输掉最后一个塔勒。痛苦的轮回似乎永无休止。值得引发思索的是,作家对于自己给妻子带来的痛苦,是否只是理解与同情?十年的赌博经历让陀氏感受到不受自己控制的、某种精神力量的主宰。在精神世界中,满足个人的欲望是首要的。这是作家本人的悲剧性所在,而这种悲剧性,在其作品中,就变成了一个个虚无而痛苦,具有二重性格特征的男性形象。反观陀氏的妻子安娜,正如《群魔》中的丽莎,也像《罪与罚》索尼娅·马尔梅拉达,心甘情愿接受了一切苦难,作出让步,无偿奉献。作为妻子生活苦难不幸的目击者,作为其笔下女性人物的创造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并非仅有爱情的怜惜,这其中也激荡着陀氏那典型的俄罗斯式心靈中平静不下来,人性的涟漪。

从这一视角看,缩小了身体层面内涵以及行为方式内涵的女性,展示了超越了性别、自我的形象,是具有普度精神的形象;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社会诉求,通过改变、影响男人,改变、影响了整个世界。圣洁之美的外表下,这些女性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神性的魅力。

参考文献:

[1]陀思妥耶夫斯基. 臧仲伦, 译. 群魔[M], 漓江出版社, 2013.PP.

[2]陀思妥耶夫斯基. 张雨, 张有福, 译. 作家日记[M],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10.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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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Emma Jung, Animus and Anima[M],Continuum Intl Pub Group, 1998.PP.

[5]Редактор А.А. Радугин. 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 Учебное пособие / Составитель и ответств. [M] — М.: Центр, 2001. — 304 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