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具有生趣》图卷初考

刘海明 刘磊 夏晓飞

摘 要：通过使用比较形态学及文献考证等方法，分析了乾隆《具有生趣》图卷上9种植物的特征，对其分类学位置进行考释，确定出其中的8种植物，分别是牡丹、羊蹄甲、荷包牡丹、春兰、射干、月季、梅花和桃花。对该图卷的成形时期进行分析，发现该图卷成形的时期与西方的现代植物分类学奠基人林奈发明植物双名法的时期基本一致。白描绘画技法的应用，使中国人对植物典型分类群特征的描绘更加准确。

关键词：《具有生趣》图卷;植物;比较形态学;考释

《具有生趣》图卷（图1）是乾隆皇帝1767年所作的水墨纸本手卷，该图卷目前保存在香港艺术馆。《具有生趣》图卷长75.5厘米，宽20.5厘米。在图中绘制植物共9种，这些植物的细部特征明确清晰，是不可多得的皇家植物科学图卷。对图中植物分类位置的确定，有助于了解清乾隆时期社会园林方面的基本概况，并对进一步了解和认识清中期各地的文化与交流都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本文对该图卷中的植物做初步研究和考证。

1 材料和方法

研究对象为保存在香港艺术馆中的《具有生趣》图卷。利用比较形态学的方法及文献考证的方法，根据东汉《神农本草经》、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1]、唐代陈藏器《本草拾遗》、五代韩保异等《蜀本草》等历代本草学著作，加上明代林有年《安溪县志（嘉靖版）》、汉代许慎《说文解字》（清人段玉裁注），以及《钦定四库全书》《花镜》《诗经》《左传》《春秋传》《楚辞》《益部方物记》《南越笔记》《山海经》等工具书、类书和历代笔记、杂记中对植物特征的记载，参照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和《中国植物志》[2]等植物志书的分类方法和分类特征，对其分类位置进行考释，厘定科学名称。

2 考释

2.1 牡丹

图1中A的植物，具有典型的毛茛科植物牡丹的特征，二回复叶，小叶不裂而全缘;单花顶生，花大型，花瓣为重瓣，倒卵形，雄蕊多数等。此外根据单花顶生、叶轴及叶柄无毛，顶生小叶3裂至中部，侧生小叶不裂等特征，判断该种属于牡丹（Paeonia suffruticosa Andr.）。

《神农本草经》[3]记载，牡丹出汉中河内，赤色者亦善。明代林有年主纂《安溪县志（嘉靖版）》记载：“牡丹，一名‘鼠姑，一名‘鹿韭，高四、五尺，叶大如掌有槚，花大如碗，甚富丽。有单叶、千叶及黄、紫、绯、白数种，春盛开，种自江北来。”清代陈淏子《花镜·卷三·花木类》有[4]：“牡丹为花中之王，北地最多，花有五色、千叶、重楼之异，以黄紫者为最。自欧阳修作记后，人皆哄传其名，遂有牡丹谱。今乃取其一百三十一种，祥释于后。”在《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六十》记载了当时收集有多本牡丹卷集，如《天彭牡丹谱一卷》（内府藏书）、《亳州牡丹志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牡丹史四卷》（内府藏本）。而在《植物名实图考·第二十五卷·芳草类》[5]中记载：“牡丹，《本经》中品……永叔创《牡丹谱》，好事者屡踵之，可谓富矣。”

2.2 羊蹄甲

图1中B的植物，单叶全缘，先端分裂为2裂片，有时裂达基部而成2片离生的小叶。花瓣5瓣，大小略不等。这种典型的叶及花瓣特征，符合豆科植物羊蹄甲属（Bauhinia）的典型特征。但由于花萼及雄蕊等特征不可见，所以无法判断具体的种。

《诗经·小雅·我行其野》[6]云：“我行其野，言采其蓫。”《钦定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都会郡县之属·陕西通志·卷四十四》羊蹄甲条目下记载：“言采其蓫。蓫，牛蘈。扬州人谓之羊蹄，似芦服而茎赤，可瀹（yue，浸渍，煮）为茹，滑而美也。”《陆疏》记载：“羊蹄根以形名，叶长尺余，似牛舌，入夏起薹，开花结子。”《本草纲目》载：“荲，俗名羊蹄菜。”今考证羊蹄菜为蓼科皱叶酸模（Rumex crispus L.），其特征与图1中B图的特征完全不同。

2.3 荷包牡丹

图1中C的植物，其小花悬垂于花序轴，花的萼片披针形。外花瓣下部囊状，上部变狭并向下反曲，内花瓣的瓣片略呈匙形，这些典型特征符合罂粟科荷包牡丹（Dicentra specta bilis（L.）Lem.）的特征。荷包牡丹自古以来便备受重视，对其描述相当详尽。《植物名实图考·卷二十七·芳草类》记载为荷包牡丹，《花镜·花草类考》云：“荷包牡丹一名鱼儿牡丹，以其叶类牡丹，花似荷包，亦以二月开，因是得名。一干十余朵，累累相比，枝不能胜压而下垂，若俛（通俯）首然。以次開花，色最娇艳。根可分栽，若肥多则花更茂而鲜。黄梅雨时，亦可扦活。按此花北地极繁，过江渐稀，或以为即当归。”《钦定四库全书》中对荷包牡丹也有众多描述。如《钦定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都会郡县之属·钦锭盛京通志》记载：“荷包牡丹，亦海棠类也，花形似荷包，须亦如穗。”在《钦定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都会郡县之属·畿辅通志·卷五十六》下的荷包牡丹条目记载：“荷包牡丹，即当归花，一名朝鲜牡丹，苑西集，碧叶红葩，娟洁可喜，为春时草花第一。”

除了特征考证外，对荷包牡丹也有诗文描述。如《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清高宗·御制诗集》中记载了两首关于荷包牡丹的诗歌“非从园吏梦中得，定是滕王稿里成，等度鼠姑（鼠姑，即牡丹。《唐本草》注）名若似，怪无两翅艶香萦。——荷包牡丹蝴蝶;鼠姑叶具体而微，君子花形是也非。恰似佩囊密悬带，俗名何碍号依稀。——荷包牡丹”。

2.4 春兰

图1中D、E的植物，花叶具备，花单朵，没有囊状的花瓣形态，叶片为带形等，这些特征说明该植物应该属于兰科（Orchidaceae）萼足兰亚族（Subtrib.Syopodiinae）。在该亚族中，只有兰属（Cymbidium）的花序为总状花序，同时也有少数具单花，因此该植物属于兰属。在兰属下只有建兰组（Sect.Jensoa（Rafin.）Schltr.）的叶片为带形。在建兰组的8种植物中，仅有春兰的花序具单朵花，极罕2朵。同时春兰的萼片为近长圆形至狭长圆形，与图中植物萼片的形态较为接近。因此判定该花为春兰（Cymbidiumgoeringii（Rchb.f.）Rchb.f.）。

关于兰花，自古以来多有争论。《说文解字》注：兰，香草也。《左传》曰：兰有国香。说者谓似泽兰也。《春秋传》载：刈兰而卒。《楚辞》云：纫秋兰以为佩。孔子曰：兰当为王者香草。《植物名实图考长编》[7]考证：大抵古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也。因此《植物古汉名图考》考证，古人所谓“兰”实为“佩兰”，拉丁名为Eupatorium fortunei Turcz。《植物名实图考长编》中共图文描述了20种兰花。根据这些图形展示的信息，这与《具有生趣》图卷中兰花的情形一致，应属于真正兰科的植物。因此古人所谓的“兰”，一类是用作香料的菊科植物，另一类才是真正的兰科植物。

2.5 射干

图1中F的植物，叶片多基生，叶形为条形至剑形，具有花茎，花单生，辐射对称，花被管微呈喇叭形，花下有苞片，苞片单一等，这些特征说明该植物属于鸢尾科。此外由于该植物的花较大，花被管极短，花柱部位呈花瓣状等特征，说明该植物属于射干属（Belamcanda  Adans）。

《神农本草经》引《案广雅》云：鸢尾，乌萐，射干也（疑当作鸢尾乌园也，乌萐射干也，是二物）。《唐本注》云：与射干全别……鸢尾乌萐，射干也。《荀子劝学篇》云：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范子计然》云：射干根如□□□安定。《植物名实图考·第二十四卷·毒草类》载：射干，本经下品。《蜀本草》云：花黄实黑，根多须。陈藏器云：叶如鸟翅，秋生红花，赤点。按此草，北地谓之马螂花，江南亦多，六月开花，形状如《蜀本草》。《拾遗》云：以其点赤，误认为红花耳。其根如竹而扁，俗亦呼扁竹。

2.6 图G月季

图1中G的植物，小叶片为宽卵形至卵状长圆形，先端渐尖，基部近圆形，边缘有锐锯齿。单花顶生，花的直径较大，萼片不可见。花瓣重瓣，倒卵形，先端有凹缺，基部楔形。雄蕊多数，雌蕊不可见。这些特征均符合蔷薇科植物的典型特征。另外，根据画面旁边的文字“贯四时而不改艳，卉居然有松柏心”，说明这种蔷薇科植物的典型特征是四季常开，因此将其定义为月季（Rosa chinensis Jacq）。

《植物名实图考·卷二十一·蔓草类》载：月季。《益部方物略记》：“花亘四时，月一披秀，寒暑不改，似固常守。”《南越笔记》云：月贵花似荼蘼，月月开，故名月贵，一名月记，有深、浅红二色。据此则月季乃月贵、月记之讹，宋子京原本当是月贵也。《本草纲目》中李时珍曰：月季花，处处人家多栽插之，亦蔷薇类也。

2.7 梅

图1中H的植物，花单生，花梗短。花的萼片卵形或近圆形，萼片的先端圆钝。花瓣倒卵形，雄蕊多数。花瓣5瓣，5基数。此外该图中只有花，说明该植物先花后叶。根据以上特征说明该植物是蔷薇科植物梅（Armeniaca mume Sieb）。

古人使用的“梅”常包含两种含义，分别是梅花及梅的果实。如《山海经·中山经》：灵山其木多桃李梅杏。《诗·秦风·终南》：有条有梅。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说的都是梅花。《国风·召南·摽有梅》：摽有梅。《植物名实图考·卷三十二·果类》记载：梅，《本经》中品。在这些地方均指梅的果实。

2.8 桃

图1中I、J的植物，小枝细长，叶片为长圆状披针形，先端渐尖，基部宽楔形。花单生，花梗短，萼筒钟形。花瓣长圆状椭圆形至宽倒卵形。雄蕊多数，花柱几乎与雄蕊等长。这些特征均说明该植物属于蔷薇科桃（Amygdalus persica L）。此外图中花瓣为重瓣，显示为栽培观赏品种;但由于原图无色彩，所以无从判断具体的观赏品种。

桃在历史上多有记载，如《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唐朝诗人许浑的《登洛阳故城》：可怜缑岭登仙子，犹自吹笙醉碧桃。唐朝诗人李白《梁甫吟》：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宋代诗人萧泰来的《桃花》：雨后桃花作片飞，风前桃絮点人衣，春归不用怨风雨，无雨无风春亦归。元代周文质的《元曲·越调·小桃红咏桃》：东风有恨致玄都，吹破枝头玉。夜月梨花也相妒，不寻俗，娇鸾彩凤风流处。明代唐伯虎《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清代袁枚《题桃树》：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本草纲目·果部》云：桃品甚多……皆以色名者也。

此外，《具有生趣》图卷中尚有一种植物尚未鉴定出来，如图1中K所示，留待后续工作继续进行。

3 讨论

卡尔·冯·林奈1753年发明并创立了双名法，并用这种命名方法对植物进行统一命名，这标志着西方的植物学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具有生趣》图卷的成画时间是在1767年，几乎是同一时期。在这一时期中国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花鸟绘画作品，如罗聘的《梅花图》、张杰的《花鸟图》、马逸的《国色天香图》、奚冈的《设色花卉图》等。受传统工笔画、白描绘画等影响，中国本土的画师也开始注重表现植物分类群的典型特征。而这种活动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尝试。比如宋代编著的《本草图经》中，已經开始用白描绘画展示植物的各种细部特征;明代的《救荒本草经》中，对植物典型分类特征的描绘更加准确;《本草纲目》则成为第一本能够根据植物绘画清晰准确地确定植物分类位置的巨著，《植物名实图考》和《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则继承并发扬了这种绘画风格，使之成为中国近代植物科学发展的重要里程碑。这也充分说明《具有生趣》图卷的成画时间，正处于中国本土近代植物科学发展的酝酿时期。

在《具有生趣》图卷描绘的植物中，羊蹄甲原产于我国的华南及东南亚的部分地区，属于原生的热带和亚热带植物类型。牡丹、梅花、月季、桃花等其他许多种类均在北海公园、颐和园、景山公园等皇家园林中有栽植。该植物出现在画卷中，说明在当时中国的北方地区可能已经有了该植物的移植并已经成活。除此之外，梅花、牡丹等也都出现在了故宫御花园的石子画中。说明在乾隆皇帝时代，园林设计中已经开始有大量绿色花卉植物的使用。各种植物的花期相互交错，彼此交织，构建成一年至终皆有花色、春夏秋冬四季皆荣的繁盛景象。这种景象完美呈现出了《圆明园莳花碑》中“从此寒暑益适其宜，阴阳各遂其性，不必催花之鼓，护花之铃，而吐艳扬芬，四时不绝”的美好画卷。

参考文献

[1]（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校点本[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

[2]中国科学院中国植物志编辑委员会.中国植物志[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4（40）.

[3]孙星衍，张树生.神农本草经[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4]（清）陈淏子.花镜（修订版）[M].伊钦恒，校注.北京：农业出版社，1962.

[5]（清）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于夯译注.诗经[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7]（清）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