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讲读五篇(上)

2020-04-06 15:35江苏许结
名作欣赏 2020年25期
关键词:天地

江苏|许结

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1.汉赋俊才王延寿

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是篇描绘宫室殿宇的作品,在内容上,该赋通过对大汉开国圣史的回溯,对殿内雕刻与壁画的流观、摹写,营构出殿宇雄奇瑰丽的神圣感;在形式上,改变汉大赋繁类穷变与对称序列的特征,代之移步换景的时间结构,给人以身临其境的阅读感受。赋家以天纵之才,挥灵动之笔,雕画图貌,赋予“鲁灵光殿”以“圣显”的文化符号,并塑造了汉室正统性的象征。

在阅读这篇赋之前,首先要了解两点:一是作者王延寿,字文考,一字子山,东汉南郡宜城人,就是今天湖北襄阳宜城,他是著名的楚辞学家,也就是《楚辞章句》作者王逸的儿子,后因渡湘水溺死,只有二十几岁。范晔《后汉书》称他“有俊才”,据说汉末蔡邕读了他的文章,为之“辍翰”,就是放下笔不敢写了;晋代的皇甫谧称赞他是“近代辞赋之伟”,南朝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他是“辞赋之英杰”。可以说,在古代,他算是位神童式的少年作家,这篇赋就是他创作的代表作。二是宫殿赋写作,在汉代,刘歆写有《甘泉宫赋》,李尤写有《德阳殿赋》,但都是残篇,只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是全帙,所以可以称之为历史上第一篇完整的宫殿赋,继后则有魏朝何晏的《景福殿赋》、唐代李华的《含元殿赋》等名篇。在汉赋中,有关宫殿的描写,多体现在京都赋中,如班固《两都赋》对“昭阳殿”的描绘,而专写一殿的赋,正是从京都赋中分流而独立的题材,所以王延寿赋,是具有开创意义的。

2.宫殿赋的象征

品读这篇赋作,首先是王延寿写“宫殿赋”的意义。作者在赋序的开篇就说:“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之所立也。”指的是恭王刘余,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其母程姬,初封淮南,后迁徙鲁地,谥号为“恭”。赋序接着说:“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这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春秋时鲁僖公使公子奚斯,上新姜嫄的庙宇,下治文公的宫室,称赞其追尊祖德。另一层是说恭王刘余在鲁宫室的地域营建新的宫殿,但因汉代已是大一统的国家,所以鲁地所封的诸侯,只是地方小王国,所以称“下国”,又接着说鲁灵光殿是“配紫微为辅”,“承明堂于少阳”,“紫微”指天宫的“紫微垣”,是“中宫”所在,“明堂”是天子或称皇帝施政的处所,所以合起来,指的是“下国”要围绕“中央”朝廷,阐明了赋中尊天子而抑诸侯的主旨。

于是,作者从两方面开拓,通过写“宫殿”而尊“天子”。一方面是回顾历史,特别提到汉室“中微”,指的是王莽篡汉,改为“新朝”,以致西汉朝廷的“未央宫”“建章殿”等著名宫室都被毁坏,而鲁“灵光殿”虽是诸侯王国的宫室,但毕竟是西汉宫室的遗存,作为“汉宫”的象征,弥足珍贵。如果我们对照东汉的京都赋创作,就会发现汉人作赋有两大历史视点,就是“亡秦”和“非莽”,因“亡秦”教训而尊奉“周德”,因“非莽”乱政而尊奉“汉德”。清人李光地《榕村语录》说:“秦恶流毒万世……莽后仍为汉,秦后不为周耳。实即以汉继周,有何不可。”这种历史观早在汉赋的书写中就有呈现,最典型的就是杜笃《论都赋》的汉统汉德论:“昔在强秦……大汉开基,高祖有勋……太宗承流……是时孝武因其余财府帑之蓄,始为钩深图远之意……故创业于高祖,嗣传于孝惠,德隆于太宗,财衍于孝景,威盛于圣武,政行于宣、元,侈极成、哀,祚缺于孝平。传世十一,历载三百,德衰而复盈,道微而复章,皆莫能迁于雍州,而背于咸阳。”杜笃赋中继此倡言“今国家躬修道德,吐惠含仁,湛恩沾洽,时风显宣”,已点破大汉继周的建德观中两个历史节点,就是秦亡教训与王莽篡统。“过秦”是汉人继周建德的历史前提,表现于赋文中,除了司马相如《哀二世赋》明确批评“亡秦”,其他作品如班彪《北征赋》中写道:“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兮,顾厚固而缮藩。身首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愆。”其中批判蒙恬修长城劳民伤财,赵高与胡亥荒淫乱政的行为,张衡《东京赋》中写道:“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思专其侈,以莫己若。乃构阿房,起甘泉,结云阁,冠南山,征税尽,人力殚。……百姓弗能忍,是用息肩于大汉。”写秦始皇耗天下之财力建阿房宫,以满足私欲,都是典型的例证。同样,对待王莽“篡汉”以及“莽后仍为汉”的历史现实,东汉赋家如班固《东都赋》说“王莽作逆,汉祚中缺”,张衡《东京赋》说“世祖(光武帝)忿之……共工(指王莽)是除”,也就是说,赋家重建东汉之“德”,都是通过“过秦”与“非莽”两大历史教训展开的。由此再看王延寿赋叙述的对奚斯治文公宫室,包括对西汉宫殿衰毁的悲悯,是与这样的创作背景密切相关的。

所以从另一方面来看,该赋所针对的现实,就是通过西汉宫室的毁坏,对王莽篡政的批判,反过来赞美汉室“中兴”,就是汉光武帝刘秀扫除群凶,衔接西汉政权,重建东汉王朝的功德。只是作者的视点在西汉的“鲁宫”,所以他通过对“汉统”的讴歌,来表达“尊王”的态度。这就是赋文开篇所颂扬的:“粤若稽古,帝汉祖宗,浚哲钦明”;“敷皇极以创业,协神明而大宁”;并希望“百姓昭明,九族敦序”,“永安宁以祉福,长与大汉而久存;实至尊之所御,保延寿而宜子孙”。为了强调“瑞我汉室,永不朽兮”,作者又在赋中穿插大量的祥瑞描写,这也是当时的普遍思维,具有以祥瑞颂德、以灾异讽喻的“天人感应”的时代烙印。例如赋中写祥瑞,则有:锡介珪作瑞、据坤灵宝势、承苍昊天纯殷、包阴阳变化、含元气烟煴、玄醴腾、甘露下臻、朱桂黝儵、兰芝阿那、祥风翕习等,都是汉人常提到的祥瑞征兆。又如赋中写到“天人感应”,说“其规矩制度,上应星宿,亦所以永安”,“荷天衢以元亨”,“协神道而大宁”,“规矩应天,上宪觜陬”,“神灵扶其栋宇,历千载而弥坚”,把汉王朝的兴衰与上天意志紧密结合,这也是人们常批评的王延寿的思想局限。但是,如果我们对照王延寿赋“汉遭中微,盗贼奔突”,与班固在《东都赋》中说的“王莽作逆,汉室中衰”,再看班固赋中对汉光武帝的歌颂,例如赋中描述:“上帝怀而降监,乃致命于圣皇”,“圣皇乃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然发愤,应若兴云,霆击昆阳,凭怒雷震”,“立号高邑,建都河洛”,“绍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就可以理解王延寿赋对祥瑞的描写,不过是烘托对汉统与汉德的讴歌,只是借助赋体的铺陈手法罢了。

3.图画天地的佳作

这篇赋的另一重要价值在于赋中对图像的描写,这就是王延寿赋中说的“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我们先读一下这段文字:

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

这段描写虽然与赋的政教主旨相契合,但其画面的展示,包括神话人物、历史帝王等,都是灵光殿中壁画的呈现,赋文又是对壁画图像的书写。如果追溯题图赋的源头,王延寿的父亲王逸《楚辞章句》的《天问叙》说:“屈原……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谲诡,及古圣贤怪物行事……仰观图画,因书其壁。”这应该是目前所见有文献记载的最早的题图赋,比较屈原《天问》与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中的壁画,又很类似,这应该是两篇赋都是题写楚地宫室的相似性。明朝时人王绂《书画传习录》说:“古人能事施于画壁为多……其作画障,均属大幅,亦张素绢于壁间,立而下笔,故能腾掷跳荡,手足并用,挥洒如志,健笔独扛,如骏马之下坡,若铜丸之走坂。今人施纸案上,俯躬而为之,腕力运掉,仅及咫尺。”古代壁画,气象宏大,不是后来文人纸画可比,而这种“大幅”,又正好和汉赋构象的“巨丽”相类似。

这又可从王延寿这篇赋引出另一层思考,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认为赋“写物图貌,蔚似雕画”,说的是赋体的语象描绘,本身就有构图摹绘的特色。近代学者张世禄《中国文艺变迁论》也说:“吾国文字衍形,实从图画出,其构造形式,特具美观。词赋宏丽之作,实利用此种美丽字形以缀成。”所取也是“图貌”的大观。读汉大赋的美,是由无数“个像”组成宏大的画面。例如班婕妤《捣素赋》:“若乃盼睐生姿,动容多制,弱态含羞,妖风靡丽。皎如明魄之升崖,焕若荷华之昭晰。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胜云霞之迩日,似桃李之向春。红黛相媚,绮组流光,笑笑移妍,步步生芳。两靥如点,双眉如张,颓肌柔液,音性闲良。”赋的描绘堪称一幅完整的“美人图”。又如马融《琴赋》:“昔师旷三奏,而神物下降,玄鹤二八,轩舞于庭,何琴德之深哉!”赋写师旷奏乐,以“玄鹤”“轩舞”衬托,使形象更具画面感。把马融赋文描写和汉画像石图像参读,例如四川雅安高颐阙的《师旷鼓琴图》,画面描写就很相近。

这种赋体的“写物图貌”与“随物赋形”,在王延寿赋中也得到尽情展示。如赋中对宫殿建筑的描写,擅长图物写貌,写建筑群组成部分有:崇墉、朱阙、高门、太阶、堂、阴夏、扉、室、房、西厢、东序、连阁、驰道、榭、楼、观、轩槛、台、池、高径、华盖、飞陛、门、户、朱桂、兰芝等。写具体建筑部件有:壁、柱、檐、楹、浮柱、飞梁、层栌、曲枅、芝栭、悬栋、天窗、方井、棁、桷、衡、榱、楣、椽、欂栌、上楹等。由这些物象加以组合,并加以详细描述,构成宫室构造的整体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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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对宫殿景观的描写,也采用绘画散点透视的方式,征实写物,却因时变景,突出表现了赋体的空间特质。赋先写观览宫殿的感受,继写上阶登堂,观彤彩装饰,再写排扉北入,观旋室、洞房、西厢、东序,由此细察其栋宇结构与藻绘雕镂。于是移步换景,景随目移,感物生情,因之变化:从“睹斯而眙”到“嗟乎”的赞叹,到“感物而作赋”,引发出“吁”“可畏乎”“其骇人也”的惊呼声,再引出“彤彩之饰,徒何为乎”的疑问,到“耳失听”“目丧精”,到“魂悚悚其惊斯,心葸葸而发悸”,由此再感发“非夫通神之俊才,谁能剋成乎此勋”,“苟可贵其若斯,孰亦有云而不珍”的反诘,归于“穷奇极妙,栋宇以来,未之有兮”的感慨。该赋已将光怪陆离的景观与激切奔放的情感绾合一体,而给读者以神秘感、神奇感与神妙感。

有人说,汉赋是从语言到文字的桥,由于诸多方言落实到文字,尤其是对大量物象的摹写,所以有很多异字与难字,甚至被后世讥笑为“字林”,王延寿的赋也同样有此特点,难字怪字会给人以阅读的障碍;但同时,由于汉赋的口语特征,王延寿赋又保留了诸多清新通俗的口语与方言,比如“嗟乎!诗人之兴,感物而作”,“吁,可畏乎,其骇人也”,皆直抒胸臆,又给人以阅读的快感。

成公绥《天地赋》

1.天地如何赋说

成公绥《天地赋》是一篇敷演“天地”与“阴阳”的形而上的哲理赋,赋由宇宙混沌、阴阳并生、万物繁育总起,续以天宇星辰及祥瑞征兆,尔后按空间次序铺写山川树木、列国城邑,篇末以“敬天事地”“乾坤载生”呼应前文。全赋辞采丰赡,多用四六成文,铺写真实的物态,又时以神话传说映带其间,虽以天象为体,却有情有致,刘勰《文心雕龙》称赞其“吟咏所发,志惟深远”,又将他与左思、陆机并称,誉为“魏晋之赋首”。

赋的作者成公绥,字子安,晋朝人,少有俊才,却有口吃病,但好音律,词赋壮丽,为当世文坛大家张华推重,叹为绝伦之人,推荐给太常,征为博士。后又任秘书郎、秘书丞、中书郎诸职,并与贾充等参订本朝法律。他除了创作该赋,还有《啸赋》享名于世,据《晋书·成公绥传》记载:“常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比较而言,成公绥的《啸赋》多情感的抒发,而《天地赋》则偏重自然的描绘,是篇赞美大自然的作品。

读这篇赋,先应看作者赋前的《序》。序文分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明确“赋”的功用,就是“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极思”,阐明赋体物明理的意义,选择写“天地”,只是便于“极思”,而达到“分赋物理”的效果。第二个层面是如何赋写“天地”,就是“体而言之,则曰两仪;假而言之,则曰乾坤;气而言之,则曰阴阳;性而言之,则曰柔刚;色而言之,则曰玄黄;名而言之,则曰天地”,进一步阐发赋“物”明“理”的意义。第三个层面是赋写前人之阙,就是“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说明赋写“天地”,以补前人之“阙”的原因。由“序”观“赋”,作者的创作思想不仅体现在赋作的实践中,而且昭示了魏晋时期的文学思潮,落实到赋的领域,同样呈现在三个方面:首先,赋创作的“征实”观。比如左思写《三都赋》,就反对汉代赋家“于辞则易于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强调自己的创作是:写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写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因为“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同样,挚虞在《文章流别论》中批评汉代作家有“四过”,分别是:假象过大,逸辞过壮,辩言过理,丽靡过美。其致用求“实”的思想,与左思一致。所以读成公绥赋,虽歌咏虚无缥缈的天地,却力求落到实处,以剖析自然奥妙。其次,赋创作的“明理”观。魏晋人与汉人不同,论自然好为本体探究,更重“物自体”的认知。陆机《文赋》说“赋体物而浏亮”,是对“物理”的关注与提升,挚虞说赋要“穷理尽性,以究万物之宜”也是这个道理。所以读魏晋时的赋篇,如嵇康的《琴赋》、张华的《鹪鹩赋》、潘岳的《闲居赋》、孙绰的《游天台山赋》,或咏物,或游观,无不象物以明理,假物以写心。成公绥赋写天地,关键也在通自然之象,明乾坤之理。再者,赋创作题材的扩大。萧统在《文选序》中说当时的创作现象,是“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可见魏晋以后文学创作题材的扩大。刘勰《文心雕龙》论赋说“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指的是魏晋时咏物赋之盛。成公绥赋虽是大篇,但他说的写“天地”是补前人之“阙”,正缘于这一文学思潮的推动。

2.征实与明理的时代精神

通过以上三个理论视点,再看《天地赋》的创作,同样具有征实、明理与拓展写作视域的特征。具体而论,首先是在对天地之“大美”的铺写与歌颂。闻一多曾谈司马相如及其汉赋创作,说“《上林赋》是司马相如所独创,它的境界极大”,又说“凡大必美……当时的人懂得大就是美,所以那些大赋还能受到称赏”。汉代大赋之美,主要体现在游猎、郊祀、京都等题材,而成公绥赋写“天地”,也是他的“独创”,境界也很大,所以他对自然的大美描写,也是值得称赏的。成公绥认为,天地为“巨丽”,而“难以辞赞”,所以想独创这一题材。因为与诗歌比较,赋体物的功能无比广大,清人刘熙载《赋概》就说:“赋取穷物之变”,“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读该赋,作者就采用“铺”的方式展开。

全赋可分四段:第一段从“惟自然之初载”到“伟造化之至神”,叙写天地之形成。有关天地形成,《易经》已有天、地、人“三才”之道,《老子》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汉代张衡的《灵宪》已有“太素始萌,萌而未兆”,“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的说法,成公绥亦承其说,认为“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只是改以赋的语言加以形象的表述。如先写宇宙混沌,元一茫昧;继写清浊剖分,天地形成;复写阴阳并生,万物繁育,由此而宇宙运转不息,生命肇始,于是赞叹“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这俨然似一曲对天地生命发端的赞美诗。

第二段从“若夫悬象成文”到“彗孛发而世所忌”,叙写天文,如自然的“悬象列宿”,人事的“祥瑞灾异”,其中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彰显了当时人对“天相”以喻“人相”的认知方式。这段描写,有关天象的知识含量极大,如“三辰”“五纬”,指日月星辰与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九道”“中黄”,指日月运行轨道,及古天文学想像的太阳绕地球运行的“黄道”;“白虎”“青龙”“玄龟”“朱鸟”,分指四方星宿,而“帝星”“紫宫”,指天上帝星居紫微垣,与大地分野对应,象征朝廷中央的权力,极似司马迁《史记》中《天官书》的赋语书写。当然这其中也充斥了神话,比如“望舒弭节”“羲和正辔”,分别指古神话中为月亮、太阳驾车的神灵。

第三段从“尔乃旁观四极”到“处于四海之滨”,叙写地理区划,由天地上下四方,全方位展示山川树木、列国城邑、昆仑悬圃、九州分野、奇人异事等,充分呈现了该赋博物知类的描写特征。中国古代极重“取则天象”与“画野分州”,天人合一,突出政教的功能。也因此,《周礼》论古代区域治理,首先就是“体国经野”,到了刘勰撰《文心雕龙》,在《诠赋篇》论“赋”,也首先彰显的是“体国经野,义尚光大”。由此再看该赋这段描写,正是这一思想传统的形象表述。赋中说“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万国罗布,九州并列”,是早期世界观的“中国”说;“辨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是大一统帝国的政治图像;至于如“遐方外区,绝域殊邻。人首蛇躯,鸟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既有摹写《山海经》的神话传说,又是帝国统治的真实书写。

第四段从“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到赋末,作者归纳六合同宅,敬天事地,追踪“万物之所宗”的本质,以骋放赋家“游万物面极思”的相像,以颂扬天道不息,宇宙无穷,讴歌大自然的伟大。这段文字中又有两个问题值得推敲:一是赋中忽然陡起一节,“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引述自《淮南子·天文训》: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动,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但作者对此提出质疑:“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侈阔。”这显然是通过对此传说的怀疑,以加强赞美大自然的伟力。二是赋的收束处所言:“坤德厚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这句话是衍说《易》“乾”“坤”卦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里内涵了儒家学者的情愫,那就是将自然道德化。正因如此,古人将中国文化的个人伦理推扩到家庭伦理、国家伦理、人类伦理,乃至上升到宇宙伦理。这篇赋也正是在此思想中,衍化为有思想深度的“巨丽”文章的。

3.赋作的三大特征

在辞赋创作史上,成公绥有一突出贡献,就是较大地拓展了晋赋的题材范围,除了书写“天地”与“啸”这样的名篇,他还择取黄河、木兰、蜘蛛、螳螂、神乌等为描写对象,是位既擅长写实,又善夸饰的赋家。从《天地赋》的写作来看,又有三点值得强调:

一是“征实”。成公绥论赋,一方面认为“敷演无方”,如天地之盛,一方面又提倡“分赋物理”,并以此为贵,所以从主要倾向来说,他赋“天地”还是以征实为主。如写天地之存在,则有“太极”“两仪”“盈亏”“昏明”“阴阳”“寒暑”“三才”“五行”“雷霆”“庆云”“八风”“六气”等等;写星辰之状态,则有“三辰”“五纬”“招摇”“文昌”“紫微”“帝星”“三台”“摄提”“蓬容”“老人”“天矢”“彗孛”等等;写地理之分布,则有“川渎”“山岳”“沧海”“悬圃”“昆吾”“寻木”,等等;写神居之名目,则有“烛龙”“扶桑”“旸谷”“泰蒙”“丹炮”“空同”,等等;大量的名词表实物,勾画出乾坤派生、星辰运行、地理方位、神灵居处等图式。这使我们读这篇赋,既看到天地知识系统的布局与展示,也看到作者采用大量的知识物件,构建起赋作的宏大空间。

二是“隐喻”。尽管全赋描绘天地自然,但作者却内涵对人事的褒贬,采用的方法就是,通过自然现象的正与反,寄寓隐喻之义。如叙写自然之“正”相,则谓“清浊剖兮,玄黄判离”“星辰焕列,日月重规”“八风翱翔,六气氤氲”“悬象成文,列宿有章”“帝皇正坐于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类此等等,拟状人事之安详。叙写自然之“反”相,则谓“交会薄蚀,抱晕带珥”“蓬容著而妖害生”“彗孛发而世所忌”,“共工赫怒,天柱摧折”“断鳌足而续毁,炼玉石而补缺”,类此等等,拟状人事之变异。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成公绥于赋中将人事自然化,褒贬自然,正是美刺政治,这是赋中隐含的深层意蕴。

三是“纵情”。该赋虽然写天象地貌,作者却能于辞章中纵放情感,气势磅礴,仪态万千。探究其因,又有两点:一是赋体自由,句式或四言,或六言,或七言,自由挥洒。如其中“尔乃旁观四极”一节文字,多用四言,整饬而具排宕之力;“若夫悬象成文”一节文字,则多用七言,句中采用虚字以呈顿挫之意。赋中句法随情绪而变化,所以生动活泼。二是赋文征实,却穿插神话,极尽夸张之能事,虚实相生,使全赋描摹物态,而不板滞;称颂自然,更多生机。

合此征实、隐喻与纵情,方成就其对“天地”之描绘的巨丽之美,也使这篇作品成为历史上,尤其是辞赋史上赞颂自然的大美篇章之一。

杜牧《阿房宫赋》

1.千古名赋阿房宫

唐人杜牧以诗闻名,与杜甫并称“大小杜”,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他的赋创作仅存三篇,其中《阿房宫赋》在赋史上独标一帜,为世所重,被称评为名篇。该赋运用典型化的艺术手法,将宫殿的恢宏壮观,后宫的充盈娇美,宝藏的珍贵丰奢,揭示得层次分明而又具体形象。作者由描写上升到思想,得出秦始皇的败亡,是暴民取财、不施仁义的结论,为当朝统治者提供了深刻的教训与警示。赋文融叙事、抒情、议论为一体,骈散相间,错落有致,以气贯通全篇,具有较高的艺术鉴赏价值。

赋的作者,因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悻名”的诗句,常被视为浪荡公子,其实历史上的杜牧,是有政治抱负的人。他在唐大和二年登进士第,又登制科,历任弘文馆校书郎、团练判官等职,入朝任左补阙、史官修撰等职,又曾外任黄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谙于史学,熟悉政事。据《唐书》记载,他“刚直有气节”,“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这也切合他本人在《上李中丞书》自称的,“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靡不毕究,表现出一种社会责任的担当。所以他创作的诗赋,也多寄托历史兴亡的感慨,而具有强烈针对性的现实价值。

2.奢侈的教训与俭德的倡导

品读该赋,可分为两大段:前一段从“六王毕,四海一”到“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写阿房宫的兴建与焚毁,寄兴衰之理;后一段从“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到“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是抒发议论,寓伤古哀今之情。有关这篇赋的创作主旨,作者在《上知己文章启》中说,唐敬宗宝历年间,朝廷大起宫室,广声色,所以“作《阿房宫赋》”,很显然,这是一篇有针对性的“警世”之作。

赋的开篇,就用四个短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霎那间将秦始皇扫灭六国,统一天下,又好大喜功,削平蜀山而兴建阿房宫的史实,如风起云涌般地展现出来,令人触目惊心,应接不暇。继写阿房宫室,极力铺陈,尽情渲染,由山到水,由内而外,如“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全景俯瞰;“廊腰”“檐牙”,细节刻画;“盘盘”“囷囷”,描绘长桥如龙,复道如虹,譬喻极为形象;至于“蜂房水涡”的物象绘饰,“歌台暖响”“舞殿袖冷”“辞楼下殿”“朝歌夜弦”的豪奢与情氛,都为了衬托“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宫殿的广袤深邃,人主的威权极势,尽现眼前。

作者极写阿房宫的广大瑰丽,为议论埋下伏笔:六国的“剽掠其人”,导致国亡族灭,而取代六国的秦人,又因“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重蹈六国覆辙,其亡于骄横敛怨,是所必然。所“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宋代的苏洵取其意而为《六国论》,说明这一结论令人信服;至于“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既是这篇赋的思想主旨,也是作者提供给当代的一剂拯世良药。

3.赋体的新变

如何评价这篇赋,还应该关注的是“体”,这又呈现于两方面:

一是唐人试赋,重视“素学”,就是平时的学问,唐代的闱场赋虽然与文人赋不同,但都是围绕制度出现。祝尧《古赋辨体》卷七《唐体》“杜牧之”条记载:“牧之为举子时,崔郾试进士,东都吴武陵谓郾曰:‘君方为天子求奇才,敢献所益。’因出《阿房宫赋》,辞既警拔,而武陵音吐鸿畅,坐客大惊。武陵谓曰:‘牧方试有司,请以第一人处之?’郾谢已得其人,至第五,郾未对。武陵勃然曰:‘不尔,宜以赋见还。’牧果异等。”唐代闱场试赋以律体,然投卷观素学则不拘于体,而以立意警拔为佳,可知《阿房宫赋》实与科试有关。

二是这篇赋多议论,与文赋体的关联。再看祝尧前书“阿房宫赋”条:“赋也。前半篇造句,犹是赋,后半篇议论俊发,醒人心目,自是一段好文字,赋之本体恐不如此。以至宋朝诸家之赋,大抵皆用此格。潘子真载曾南丰曰:‘牧之赋宏壮巨丽,驰骋上下,累数百言,至‘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论盛衰之变判于此。然南丰亦只论其赋之文,而未及论其赋之体。”后来类似说法很多,如戴纶喆《汉魏六朝赋摘艳谱说》说“杜牧之《阿房宫赋》‘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等句,古赋变调”;徐文驹《松阴堂赋集序》说“小杜之《阿房》,大苏之《赤壁》,则又有所为文赋者”;方象瑛《与徐武令论赋书》说“《阿房》《赤壁》以记为赋,王、骆诸公以歌行为赋,虽才极横溢,揆之正体,必有未合”,都着眼于“体”,来说明唐宋文赋擅长议论的创作现象。

何以因议论而成文赋,这又可从杜牧《阿房宫赋》的立意观其变体,考察他对以往文本的拟效。论本事,杜赋是对汉史论秦政的拟效。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三十五年,即公元前212年,因咸阳人多,先王宫小,所以“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为建宫前后动用70余万刑徒,以致“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杜赋咏史,有史据,写史事,继承前人“过秦”,针对现实反对奢侈。

4.拟效与创造

在赋史上,又多仿效前人。如清人孙奎《春晖园赋苑卮言》卷上记述:“或读《阿房宫赋》至‘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袖冷殿,风雨凄凄。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击节叹赏,以为形容广大如此,不知牧之此意,盖体魏卞兰《许昌宫赋》也。其词曰:‘其阴则望舒凉室,羲和温房;隆冬御,盛夏重裘。一宇之深邃,致寒暑于阴阳。’非出乎此乎?”这就殿宇“广大”而言。当然,赋家夸饰其辞,重在讽谏,就杜赋说,实传承汉赋中的“亡秦”教训。可以说,汉赋家的“建德”观,以及“大汉继周”的德教传统,多与秦亡教训有关。比如班彪《北征赋》写道:“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张衡《东京赋》写道:“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思专其侈,以莫己若。乃构阿房,起甘泉,结云阁,冠南山,征税尽,人力殚。……驱以就役,唯力是视。百姓弗能忍,是以息肩于大汉。”对照杜赋开篇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形容,赋中对“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惩戒,与汉赋中批评“强秦”,并以“阿房”为例,是一脉相承的。

前人又有杜牧赋取效杨敬之赋的说法,比如刘克庄《后村诗话》说:“《阿房宫赋》中间数语,特脱换杨敬之《华山赋》。”如《华山赋》中“小星奕奕,焚咸阳矣”句式,极类似杜赋之法,尤其该赋末段议论,取“圣人之抚天下”与秦皇、汉武迷信祀神对比,以前朝训戒当世,与杜赋末段议论也是相同的。刘克庄又说贾谊《过秦论》,其中“陈涉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谪戌之众,非抗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几句话,是模仿《吕氏春秋》“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疲民,可以胜人之精士练才;离散系累,可以胜人之行阵整齐;鉏耰白挺,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只是“贾生可谓善融化”。又如枚乘《七发》“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醲,命曰腐肠之药”,仿效《吕氏春秋》的“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命之曰招蹷之机;肥肉厚酒,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命之曰伐性之斧”,以为只是“增损一两字”。所以他举杜牧赋,取效杨敬之赋,认为“未至若枚乘之纯犯前作”,是有创意的。这里又有文体互通现象,《阿房宫赋》戒“秦”以讽“唐”,而在赋中阐发议论,实有着“破体”为文的拟效途径。

5.“亡秦”的历史摹写

我们再读一读《阿房宫赋》有关宫室的描写和对亡秦的议论: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哎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根据《三辅黄图》记载,阿房宫“规恢三百余里”,“阁道通骊山八百余里”,可知赋中的夸饰是有前朝文献依据的。但是,赋家写阿房宫的规制,是拟状大秦帝国的声势,以其“胜极”比照“衰毁”,所以全赋中心,则在后半部分的议论,以陈涉起事大泽与项羽火烧阿房宫故事喻示兴亡教训。比照赋中的议论,我们再看贾谊《过秦论》中“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等说法,前后相承,显而易见。如果再拓开视域,品读汉史,班固《汉书·贾邹枚路传》引贾山《至言》中的话语,更接近杜赋的描写。不妨引其中一段文字: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百姓任疲,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一夫大呼,天下响应者,陈胜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阳而西至雍,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又为阿房之殿,殿高数十仞,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四马骛驰,旌旗不桡。为宫室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

贾山在汉文帝朝,进言“俭德”,以亡秦为教训,写阿房宫的壮丽,写驰道的广袤,所谓“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又写秦皇死葬骊山之豪奢,感叹“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最后束以“秦以熊罴之力,虎狼之心,蚕食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故天殃已加矣”的议论。虽然贾山不拘于阿房宫而发论,但对比杜赋的书写,其描述、句式、感慨无不毕肖,这是赋史研究者没有注意的,应该加以补益。

概括地说,杜牧《阿房宫赋》兼得抒情散文的情韵和历史论文的深邃,从其内容与形式来看,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摆脱以往宫殿赋以颂为主的创作蹊径,而变之以暴露批判,拓宽和深化了这类题材。二是赋的语言前半兼散于律,后半纯用散体,这与中唐古文运动的影响有关,可视为从唐代律赋向宋代文赋转变过程中的一篇重要作品。《说郛》摘录《道山清话》一则文字,说苏东坡在雪堂,读《阿房宫赋》一遍,就咨嗟叹息,至夜分不能寐,阶下二老兵听得最深刻的句子是“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这既说明苏轼对杜赋的挚爱,又透露出苏轼写《赤壁赋》采用文体,好为议论,是有关联的。因“议论”而成“文赋”,又与唐宋时期“破体为文”的风气相关,所谓“文成破体书在纸”(李商隐:《韩碑》)、“情通破体新”(韩偓:《无题》),从杜甫“以诗为文”、韩愈“以文为诗”到杜牧、苏轼等以文体为“赋”,是欲打破“文各有体”的藩篱,有着共时的特征。同时,一种新体的形成,必然和作者文本的拟效有关,杜牧《阿房宫赋》为强化“警世”的思想主旨,多重拟效,其中尤其是拟效汉文中的“过秦”说,引议论入赋,构建新体是一方面,而文本书写的需求与效果,或许才是更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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