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话（节选）

蒋一谈

1

躺在这里，我会继续思考

一个问题：黑夜少年和白昼少女

在何处亲吻，在何处分离？

2

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世界

在何处相互打探？

哦，我浮在此处的脸

两个世界的秘密花园

3

即使一年四季都是冬天，我也不怕了。

我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度过悠长舒适的夜晚，

树枝烧成了灰白色，一闪一闪的，仿佛火焰

长出的眼睛。狗在我的脚边打盹，鼾声惬意，

它并不想转世成为一只鸡或者一辆疲惫的马车。

我在读人间的报纸，那些假惺惺的人物和消息

装模作样，令我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

那些血腥、暴力和种族间的残杀，让我黯然神伤。

我最挂念的依旧是那座老房子和曾经的女人，

因为太爱了，活着的时候我没把自己当回事。

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因不后悔而泪流满面。

4

现在，大地是我永恒的新娘

5

你们喝水吃食物

我品尝路过这里的声音

我还可以借上帝之眼

俯瞰芸芸众生

6

在这里，我的肩膀和膝盖

可以随时互换位置

多美妙啊！

7

从此以后，我的裙子永远不会脏了

8

我从死神手中选了一把乐器

莫扎特帮我调好了琴弦

9

空谷足音：

我有了一个巨大的黑鞋子

我终于是一个行走的奇迹

10

我已经理解并接受了死神的邀請

可是我无法亲手埋葬自己。

真遗憾！

11

黑色的墙壁像死神，白色的墙壁像死亡

我一离开，便拥有了全部的彩色

12

不学习死者的语言

我怎能写出好诗？

13

人间的树举起了胳膊

并不是想拥抱你

人间的树只是举起了胳膊

这里的树不是这样

14

我现在是一本

失去了页码的书

我在这本书上得知

死亡之后的那个死亡

才是真的死亡

所以，请保持安静

暂时不要打扰我

瞧！

下雪了，我有了一件雪衣

下雨了，我有了一件雨衣

起风了，我有了一件风衣

你若打扰我

我会裹紧自己

15

我可以在露水的身体里扭动身体了

16

很多美好

只有无所事事的灵魂才看得见

鱼的胡须触碰了水草

我的脚好痒痒

鱼的胡须触碰我的女人

我无休无止地微笑

我追上去，看见女人的侧面

侧面的侧面还有侧面

我躺在这儿，看见泥土的侧面

侧面的侧面还有侧面

我们的侧面紧紧拥抱

地下灯火通明

17

月亮比太阳

更懂神秘的事物

而死亡是一张门票

我死之后，才有资格

做月亮的学生

18

你谦卑了如此之久

你的谦卑酷似卑微

你应该骄傲一次

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应该抱起死神

走向理想之地

你应该在死神的身体里

种下婴儿的种子

19

死神兄弟

以抛月亮骰子

这种古老的方式

谈论我这样一个女人

弟弟看上了我

哥哥也看上了我

他们谈判了一天一夜

一会儿掰手腕决胜负

一会儿摔跤定输赢

我在弥留之际看见这一幕

是何等的幸运啊！

20

大地是最大的墓穴

大雨在哭人类

21

我的生辰，我记不清了

我的死期，或许就是今天

——但愿就是今天

我困了，如果我能像

老小孩那样合上双眼睡着

我就能变成一个真的小孩

22

我这一生，平淡无奇

我不太懂顺其自然

我只是不假思索地过每一天

所以，我从不要求别人思考我

我不讨厌生活，正如我不讨厌死亡

死亡，其实是一个平常的词语

一个人死了，就好像这个词语

把自己说出了口

23

我看见过美背后的那种美

所以，我对死神的背影充满好奇

24

一个被爱的人死了

一个不被爱的人死了

死神轻轻抱起这个不被爱的人

25

我爱我自己

我想知道死神的模样

我想选出那个最帅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