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
1303年仲春的一个下午,草长莺飞,鸟啼花开。赵孟頫坐在书房里想心事,思绪很乱,闷闷不乐。手里拿着书,其实根本就没看进去。心里燥热,身体更热,居然连薄薄的春衣都穿不住了,他索性敞开衣领,褪了鞋袜,随便抓把纸扇,时不时地摇着。
府里的丫鬟仆人带着公子小姐踏春玩去了,疯到这光景还没有回来,府里是难得的清净。夫人管道升亲自进来奉茶,寒暄两句。管道升很像个男人的名字,也确实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英杰,书画诗词都堪称大家。赵孟頫不禁又细细地看了看妻子,当年虽也曾年轻貌美,艳极一时,但无奈岁月不饶人,如今早成了半老徐娘,才四十来岁,白粉就盖不住鱼尾纹,鬓间可略见几丝白发,窈窕腰身也几乎上下一般粗了。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女人不经老啊!
再想想自己,年方五十,如日中天,不仅官运亨通,深得今上恩宠,更以书法抢得大名,被誉为楷书四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之一,被夏文彦在《图绘宝鉴》盛赞为“荣际王朝,名满四海”。既是炙手可热的官员,又是风头无二的名士,而且还出身贵胄,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可谓八面来风,左右逢源,赵孟頫自我感觉棒极了,这也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不让他骄傲也不行。
美中不足的是,同是名士官吏,人家都是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自己却只有管道升一个老妻,二十年过去,早就审美疲劳到了极点,每日里和妻在一起就像左手握右手,全没感觉。想起古人“田舍翁多收了几斗麦子,尚且要换一个老婆”的老话,比比左邻右舍那些还不如自己的朋友同僚却个个左抱右拥,他就觉得委屈。有道是“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其实“男人一有名就变坏”的也不少,而像赵孟頫这样既有钱又有名的男人,不变坏也很难。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纳妾也不算是变坏,甚至是時尚。
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向妻子明说,毕竟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了一二十年了,实在是难以启齿,就作了首曲子给妻子示意:“我学士,尔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娶几个吴姬、越女,也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意思是说,我为学士,你是夫人。你没听说陶谷娶了叫桃叶、桃根的两个小妾,苏轼也有叫朝云、暮云的两个小妾。我便多娶几个姬妾,也不过分,你年纪已经40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原配的位子就行了。
妻子管道升看后,伤心自是难免,但没有哭哭啼啼,她知道那没用;也没有失去理智去大吵大闹,她知道那只会把夫君推得更远。怎么办呢?她想起了西汉的才女卓文君,老公司马相如同样是想纳妾,卓文君便写了一首《白头吟》给他,使他打消了纳妾念头,两人和好如初。想到这里,她不由轻轻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那是《白头吟》的名句,也是最打动司马相如的一句话。
卓文君是才女,我也是才女;卓文君擅长琴棋书画,我也是琴棋书画行家;卓文君貌美如花,我也艳如桃李;卓文君是多情女子,我也对老公一往情深,我为什么不能像她那样靠一纸诗文挽回夫君的心呢?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早晨,一首《我侬词》摆在了赵孟頫的书桌上:“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寥寥七十余字,既没引经据典,也没微言大义,俱是家常闲话,但很俏皮也很幽默,很通俗也很接地气,很传神也很深情。我就不信说不服你,除非你是铁石之心。
赵孟頫下早朝回来,看到了情深义重的《我侬词》,吟咏再三,心中似倒海翻江,五味杂陈。昔日的恩爱情深跃然纸上,妻子的诸般好处也都浮现眼前,他不禁为之大恸,潸然泪下,为之羞愧,无地自容。
后边的事就简单了,夫妻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卿卿我我,相濡以沫,白首到老,成了千古佳话。又过了十五年,管道升病逝;再过三年,赵孟頫去世,两人合葬于湖州德清县东衡山南麓。真正成了“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几句顺口溜,挽回了一个大才子的心;一段家常话,修补了即将散掉的家,管道升,可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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