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东洋
2004年,大学一年级暑假,我和我的朋友决定出发。
我们不想做背包客,也不是达摩流浪者,短短一百五十公里开车用不上两个小时,徒步走上几天,或许就是少年心性,想为难一下自己。
这篇札记,记录那次旅行。
1
上路前的准备十分简单,本来还想着买指南针和军用刀具来着,但一想又不是无人区,拿着地图边走边打听也可以,所以就放弃了。
从这个小细节可以看出,当初我和我的朋友周亮在做徒步计划时,是怀着塑造它的野心的:我们希望它雄壮、豪迈外加一点点诗意的苍凉。或许这个出发点多了些刻意为之的造作,但作为20岁男孩的心理它显然真实。
最后我们考虑到只身在外,带件武器以备不时之需应该是稳妥的,于是特意花几块钱买了把红色的折叠水果刀带在身上。
2
我们的第一夜在周亮新民的同学梁旭家度过。晚餐很丰盛,有鱼,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十几年过去后,那一夜不超过十二小时的交往,使我能在记忆中明确的细节只有以上这些了。梁家招待我们很热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不出梁旭父亲的长相,拿出照片二选一都不敢保证回答正确。梁旭的样子清晰些,因为我后来在沈阳又见过他。他变化很大:剪短了头发,胳膊上添了刺青,是一个女孩的父亲,正打算结婚。
那一晚我睡得不好,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在小院子里看青黑色的叶子渐渐明亮。
3
从新民到彰武是第一个50公里。
我们在304国道上遇见了一个骑自行车跟我们同向而行的朋友。在那段连汽车都不常见的国道上,他的行为本来很怪异,但因为我们正兴奋于刚刚开始的壮举,所以他第一次经过时没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他在前面停下车,做出等我们赶上的架势才被我看见。
他跟我们搭话,理由是要借我们手上的地图看看,就此他跟周亮攀谈了起来。
从谈话中我得知,他是一个在沈阳打工的朝阳人,借着办事情准备回家常住一段时间。因为不着急,所以突发奇想冒出了骑车回朝阳的念头。他说他昨晚在新民的一户人家借宿,我们对此表示怀疑,但他只强调说自己出示了身份证并且没花一分钱,仿佛表情能作为证据一样不容置疑。
这件事让我们多少有些嫉妒,但我却一直也没放松提防他可能心怀歹意。
我现在的年龄应该比他那时大些,但当时我的神经过敏却让一个年轻的志同道合者,没有在我们这里得到应得的善意和尊敬,而只有小心谨慎的冷漠。
现在想起来,仍然让我对这个不知姓名的朋友心存惭愧。
4
刚过中午,当我们满身的锐气被消磨大半的时候,国道上竖起的一块指示牌让我们兴奋了一下:“阜新市界,以细柏油路面为界”。这几个字标志着我们旅行第一天的阶段性成果。于是我和周亮分别在下面拍照留念,就像一般情况下遇见了一个俗气的景点;而那块牌子呢,就好比是婚礼上的新娘,我很难想象它什么时候还会受到如此众星捧月般的礼遇。
参加完“婚礼”,我们继续上路,然而危机在这个时候渐渐显现出来。
横贯公路的牌子上同时标识着里程数目:“距新民35公里”“距彰武26公里”。前路未知,身后的于家窝堡没有旅店,而再回大柳屯也要至少20公里……脚上水泡水汪汪地提醒,我们进退维谷了。
5
如果不是蒋大哥的及时出现,我认为我们的徒步旅行在第一天下午就完蛋了。
从出发开始,一路上偶尔会有车停下来邀我们拼客搭乘。这让我们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因为疲劳或仅仅是价格便宜,最后我们花钱搭上了某辆汽车,就不能再名之为徒步了,我们之前走过所有路的意义将被毁于一旦。所以我们很早达成共识,坚决不能在路上花钱搭车。
但当我脚上的水泡破掉,不能走路之后,事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我曾试着在鞋底垫上卫生纸和棉花等柔软减震的东西,但脚上的伤口仍然疼痛难忍。因为这件事我产了生放弃那个共识的念头,但周亮却转弯抹角表示他不愿接受。为此我和他大吵一架,我坚持认为他无法体会我脚上的疼痛,即使“你脚上也磨出了水泡,但它毕竟没有破掉!”
现在我仍然认为我那时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可怕的是我同样认为周亮也没有错。
6
“现在在彰武,鹏达宾馆。脚伤好得很快,我预计应该不会耽搁后天的行程。但,我有些害怕了!夜里睡不着觉,翻看地图为自己能够完成这个挑战找点勇气。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站应该是冯家镇,大约20公里。再之后是大冷内蒙古族乡。通往大清沟的路线地图上没有显示,到时候再说吧。”
——日记:2004.7.24午夜于彰武
7
彰武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小县城。缓慢的生活节奏让人有一种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的感觉,脚伤愈合得出奇的快,第二天我就可以慢慢的走路了。
下午我与周亮花5块钱坐“蹦蹦车”周游了全城。
西边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有一个烽火台,在上面能把整个彰武城收进眼里,变成一座沙盘。我突然觉得思考人生意义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研究生一个同学的家乡就在彰武。他曾给我讲述那个烽火台牛逼闪闪的历史,但我听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时的回忆,并没有特别记下。
“山坡上放羊的小伙子冲我嘿嘿一乐:‘还给我的羊拍照片呐!我也笑一笑,表示善意的同时,也在为自己对羊群的过分惊奇而害羞。”
——日记:2004.7.25
8
從彰武出发,第二个50公里进展比较顺利。
快到大冷乡的时候,我和周亮在村子里的一个小石桥上休息,抽烟以及查看地图。小桥下面有小溪流过,供孩子们游戏。我们用上帝关怀人世般的眼神看着那群孩子,并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陌生人。
再次上路不久,有一个女孩子骑着与自己不成比例的“二八”自行车追上我们,我认出她是被那些小孩叫做姐姐的一个。有趣的是,她也是用借地图看看作为聊天开头的,只是这次我的态度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了。她捧着我们的手中的阜新市地图看了很长时间。我猜不出她到底想在上面找到什么,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中国地图上,第一次找到我们所在的沈阳时兴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