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
1995年前后,不知为何,村里兴起了种三华李的小高潮。
在此之前,三华李也有人种,在屋前屋后的小块空地里种着。因为是小面积种植,不成规模,收益几乎可以忽略。那些人家,估计只把三华李当成平常的果树,种来自己摘,自己吃。除了三华李,还有朱血李、沙梨、毛桃、大蕉、柑橘……
后来我家也开始种三华李。我家屋后有一块狭长的山地,原先长着毛桃。这些毛桃,记得是外公从广西东兰带下来种的。桃子味道如何,已经不可追忆,却记得桃花开出的一抹抹艳红粉红殷红。又记得课堂里学过的宋人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恰恰,桃花旁边,是我家的小竹林。是我们叫“单竹”的品种,关节很舒朗,修长修长,直撑到天上去,带着一重重翠绿。竹林留下的记忆,最深的,也与外公有关。有一年夏天,他和外婆从广西下来,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外公习惯在屋后的竹林里待着,他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整日整日地在那里砍竹子,破篾,编织箩筐、箕畚、背篓,还有晒谷子用的竹匾。有一天中午,我去叫他回屋来吃饭。外公笑眯眯地拿给我一只笋虫。啊,正是我喜欢的甲虫。我很开心,但不会对他说谢谢。外公是壮族,不会客家话,他讲的话,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我有时没事,会去竹林里看他编织箩筐,他停下来,摸摸我的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不明白意思,但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喜欢。
外婆则是在家里织布。织布机是我曾祖母传下来的。广东的织布机,外婆也能使用。她有条不紊地备好细纱、梭子、干燥的细灰……就那样在厅堂的织布机上坐下,一下一下,织了一卷又一卷的麻布。那种粗麻布,裁来做蚊帐,坚韧、耐用、透气,最好不过。
因为要种三华李,父亲把那些毛桃砍了,他说这些没用。我一再想起,那些是外公千里迢迢从广西带来的,又觉得,那是远方的桃,在这里该是特别的、珍贵的。
大概春节过后,便是种树的时节。父亲趁圩日,从街上买了好几捆嫁接过的树苗回来。他跟我说:“走,去种李。”
父亲已经提前在地里挖了坑,每个隔着一二米,预留果树长大所需要空间。父亲要我帮忙扶住树苗,他回泥。这也有讲究的。父亲吩咐,扶苗时,人要在树的东边。他说,这样的话,等果树长大了,也不会遮住你的人,太阳出来先照到你,再到果树。一席话听完,我顿时觉得有一种神秘感,又想象着三华李长大了,长高了,在树荫下吃李子,该是如何地爽快啊。可是眼前的小樹苗,不过才二三寸,要何时才能长及人高,又要何时才能枝叶成荫,硕果沉沉……于是又觉日子很慢,世界很深。
但时间总会过去,再遥远的未来,也会一天一天临近。
柏桦有一首诗,《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惟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没错,旧日子,就是那些外公在竹林里的日子,就是那些毛桃开花的日子,就是那些外婆织布的日子,就是那些种三华李的日子……
十年树木,果苗下土,要浇水,要施肥,除草除虫……过于小的,总要长四五年才能结果。一般的也要三四年。如今,那些年和父亲一起种下的三华李长大了,果真枝叶成荫,硕果沉沉了。终于可以在树下乘凉、吃李,而阳光穿透枝叶,落下光斑点点……
本栏插图 赵 芳
本栏责任编辑 张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