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当面顶撞康熙的河道总督

张祖涛

清康熙十五年（1676），黄河下游泛滥，苏北黄河、淮河、运河等决口百余处，海口淤塞，运河断航，南北漕运受阻；康熙帝下决心治河，于康熙十六年（1677）谕旨靳辅（1633—1692）任河道总督，“辨其水势，疏其故道”，拿出“一劳永逸”的方案。

靳辅，辽宁辽阳人，隶属汉军镶黄旗。顺治九年（1652）由“官学生”考为国史馆编修，康熙初年为内阁学士，因其能卓著，升任安徽巡抚。在“皖抚”任上，于治河、垦荒等皆有佳绩。

靳辅接旨后，并未赴新总河行署（清江辅，今江苏淮安市）任职，而是带着一干人马到河工现场马不停蹄地视察了两个多月。白天与工匠民夫一同泡在泥水里，夜晚即住在沿河工棚里。经数月实地考察和认真研究，靳辅借鉴前人“束水攻沙”的经验，总结历代治黄的利弊得失，上奏了著名的治河方略 《经理河工八疏》。“八疏”将黄、淮、运三河一气贯通，提出了五项治理工程、六项保证措施。这些工程与措施包罗了全面治理河道、协调三河水系关系，保证运河水位，连治河大小官员的选派、钱粮来源、如何免除贪污浪费等都安排妥当。

康熙对“八疏”甚为满意，但因自己对河工并不了解，便交诸大臣议奏。经过半年的议论及靳辅对有关内容的反复修改，到康熙十七年（1678）正月，靳辅修改后的方案获得御准，并拨库银250万两，限定三年完成计划。

接下来的三年，靳辅不分白天黑夜实地治理黄河。当时，黄河、淮河、运河、洪泽湖各项工程一齐动工，人夫的征调、材料的选运、工匠的配置、管理人员的安排，无处不是难题。而且，要经过三期大潮汛以及三个冬季泥水结冰也不许停工。靳辅虽值壮年 （40多岁）精力旺盛，也因日夜操劳而心力交瘁，得了失眠、胃痛的毛病。好在三年过去，终于完成了自明代万历初年“河臣”潘季驯（1521—1595）之后从未有过的六项带有历史意义的工程。其中包括清口改移工程、清水潭东西二堤工程等，又在宿迁清河（江苏淮阴）创开中河，确保漕运畅通。

以上诸工程深为康熙及后来的乾隆等重视，许多工程都被他们下旨赐名，如归仁堤、永安堤、永安河、安仁闸、利仁闸、大通口、安澜堤、永庆堤等。

交工之时，靳辅曾言：河工虽按方案做完，但仍须严加防范，筹措永久性的治理大计。

交工后的第四年 （1682），杨家庄、肖家渡相继决口，靳辅仍按“八疏”中的“保证”措施，及时抢堵，弥补了损失，并据实奏报了康熙皇帝。

康熙派户部尚书伊桑阿、左副都御史宋文运等到河工视察。这两位钦差本来就与靳辅有过节，他们在验看了部分工程后，故意搬出候补布政使崔维雅所著的《河防刍议》《河防治略》二书严厉指责靳辅治河不利。靳辅同他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康熙看到全面痛驳“八疏”的《河防治略》《河防刍议》，又看到钦差及靳辅双方针锋相对的奏疏，心中开始怀疑靳辅的治黄方略。朝廷之上，大多数人建议将靳辅以下治河之官“尽行罢免”，并勒令他们在半年之内自费补修各项工程。康熙最后决定：罢免靳辅河臣之职，但仍令其戴罪监修黄河。

靳辅遭此打击，感到心寒意冷。但他仍心系黄河，感谢康熙让他继续治河，经过半年努力，康熙二十二年（1683）七月，修补工程次第告竣。康熙这次选派内阁学士席柱前往验收。席柱回奏，称“堤坝坚固”“遭运畅通”，并称靳辅“病颜可悯”“人才难得”。康熙同时从多渠道证明席柱所告情况属实，遂恢复了靳辅河臣的官职，并下旨褒奖他。

谁料，这场风波刚过，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又向靳辅扑来。

“三藩”平靖后，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把精力移向治河。从这年开始，他亲理河工，抓住不放。夏历九月二十八日亲自南巡，直奔苏北河工。十月十八日一天之内，他在靳辅陪同下视察黄河众兴集、九里岗、肖家渡、七里沟、徐家坝等十余处险要工程。以后每日车马奔忙，由北向南。有时一日甚至坚持步行几十里，考察十分详细。

一路考察，康熙对靳辅所修的各项工程皆表示满意，在山东郯城沙沟还写了一首《阅河堤诗》，充分肯定了靳辅几年的治河事业。万万想不到，考察结束，康熙于十一月二十九日回到京师后，却又私下里接受了于成龙（康熙朝著名清官——笔者注）等主张疏浚黄河下游河口的建议，提出了自己新的治河方略。主要内容有：认为靳辅的眼光不远，重犯了大禹父亲“堵而不疏”之错，仅仅治标，而未治本。他认为黄河之所以决口，主要矛盾是下游入海地区河道偏高，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在于将入海下河道“掉底”。

十二月九日，康熙抛出自己的方案，让大学士、九卿廷臣讨论。面对皇上得意的“杰作”，靳辅奋起反驳，朝堂之上当面与康熙据理力争。力陈于成龙是好官清官不假，但治黄建议听上去美妙，实际上行不通；黄河入海口万万不可“掉底”，因为已进行过多次实际测量，下河地区地势已很低洼，不“掉底”比海平面尚低许多，一旦“掉底”，海水必然倒灌，反酿大害。主张下河沿海地区必须修筑高一丈五尺的长堤，以防止海潮侵袭。

皇上、臣子，两种方案，水火不容。康熙龙颜大怒，斥责靳辅迂执，满朝惊惶。有趣的是随着争论的深入，过去反对靳辅的官员们，这一次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发言也只批评靳辅对皇上态度不恭而拒不对康熙黄河河口“掉底”之说表示支持。康熙反复下旨再令廷议，结果仍然是没有结果。

康熙二十七年（1688）正月，大学士明珠、余国杭等“结党营私”案发，其中一条罪状即是阻挠康熙的“开浚下河工程”。案结，明珠等一大批官员被罢黜，靳辅又一次被免去河道总督职务。康熙再次召集廷臣讨论下河工程。廷臣们在明珠案后，不敢对康熙的黄河口“掉底”再说一个“不”字。眼看康熙的黄河口“掉底”大计即将获得朝议通过，不料被康熙免职后恩赐列于朝班的靳辅竟再一次站了出来，痛陈黄河口“掉底”会造成的危害，涕流声嘶，跪地不起。

所幸康熙在自己驳不倒靳辅的情况下倒也没有独断专行，为把问题搞清楚，康熙决定第二次南巡。经过认真考察，核查论证，康熙终于再发谕旨，全面肯定靳辅的治河方案及其功绩，褒奖他“克著勤劳”，让他继续治理河道，并命他编纂《治河方略》。

康熙三十年（1691），因河臣王新命贪污渎职被查究，康熙命靳辅再次复任河道总督。靳辅接旨立即前往苏北就任，然而就职未几，便病倒在督运灾粮的黄河船中，并于第二年十一月不幸病逝。康熙闻之，甚为痛惜，降旨悼念，诏赐祭葬。而后，康熙又连续四次南巡，在靳辅治河的基础上，完成了黄淮下游及洪泽湖等系列治河配套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