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克拉底的修辞教育

种艺泽

摘要：伊索克拉底一生致力于修辞教育，以培养优秀演说家和复兴雅典甚至希腊民族而奋斗，经由他教育的年轻人集美德和智慧于一身，是名副其实的完人，他们经过学习和实践，发表正义的有利于民族繁荣的演说，进而获得至高荣誉，最终为政治服务。伊索克拉底将这一教育体系称为修辞哲学，认为只有接受这一教育的人才是真正的哲人、智者，他也因此受到柏拉图等人的抨击，但其修辞术及雄辩艺术对政治的贡献却得到同时代以及后世学者的肯定。

关键词：伊索克拉底;修辞教育;美德;荣誉

中图分类号：{G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20）10-0070-03

伊索克拉底是古希腊雅典著名的教育家、修辞学家、哲学家以及政治家，他一生都在为培养有智慧的人以及为希腊民族繁荣即泛希腊主义而奋斗。作为修辞教育的代表，伊索克拉底认为接受过他的教育的年轻人才称得上真正的哲人，真正的智者。同时代人和当今学界对其评价褒奖不一，但他作为曾经影响了泛希腊时代甚至整个欧洲的教育以及政治的大智慧家，确实值得后世致敬。那么伊索克拉底倡导的是怎样的修辞教育？其教育目标和主旨分别是什么？他的修辞哲学是如何定义又受到怎样的抨击？本文将分两部分对其重要观点做梳理与思考。

一、伊索克拉底的修辞哲学

伊索克拉底曾经师从高尔吉亚学习修辞术，他的本职具体说是教授修辞学的。修辞学是与写作和表述（演说）有关的学科。由于伊索克拉底是个有正义心、有高尚德行的人，所以他將写作和演说应用于公众事务中，比如替人做法庭辩护或者发表激发希腊民族爱国斗志的演讲。众所周知，他所处的时代是奴隶制社会，战乱纷争，雅典城邦在走下坡路，于是伊索克拉底经常通过各种爱国、正义演说给雅典公民打气，并希望重建雅典甚至希腊民族的繁荣■。

根据目前的资料，他留下了30部左右的作品，其中包括关于修辞教育的演讲词、法庭辩护词、对希腊社会诸多英雄以及天神的颂词，以及一些写给学生和当时社会有影响力的人物的信件。伊索克拉底就是通过这些有意义的作品表达着他自己对于修辞教育的看法，对于社会政治的主张以及对真理的维护。其中《交换》和《驳智者论》集中表达了他的教育目标，即培养优秀的修辞学家或者说优秀的演说家。他的教育就是要为政治、为社会服务，因此在伊索克拉底的理论中，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修辞学家、演说家，就要不仅能“写”，还能“说”。在《交换》第187节文字中■，他明确提出成功的三个必备条件：天赋、教育和实践。“我告诉过他们，如果他们想善于演说，处理事务或任何一种类型的工作，首先，他们必须对于自己挑选的职业有份天资;其次，他们必须服从训练以掌握所需的特定知识，在任何情况下都得如此;最后，通过反复练习在运用中融会贯通。因为只有通过这些条件，他们才能充分胜任任何事业，并且都能取得卓越成就。”[1]其中“服从训练”即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天赋和实践这两个条件尤为值得推敲。

天赋决定了你是否有做某个职业的基础，比如数学天赋、舞蹈天赋，成为演说家就要有演说天赋。哪些是伊索克拉底倡导的演说天赋呢？事实上，这个观点最初的提出与伊索克拉底的切身经历有关。在职业生涯之初他就想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说，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他嗓子不好，面对大众又很害羞，导致思维迟缓，表达没有条理，这才退居二线开了学校，做了教师，专门写演说词教学生如何演讲■。可见演讲的天生硬件能力尤为重要，就是你必须具有沉着思考、口齿清晰、表达有条理且准确传播信息的能力。有了这些硬实力，还需要有软实力，伊索克拉底倡导的软实力就是要天生具备崇高的美德。有了正确的道德思想做基础，才能引导演说者本人以及听众进行正确的、有价值的实践和追求。这一点他同样在《交换》第276—277节中阐述过，认为要发表言论就要以有价值为基础，只有这样才能传播正确的、有意义的观点，更能不断保持并完善自身的天赋美德。

需要注意的是，他强调美德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学来的，后天只能把天生的美德激发出来并且完善它，那些天性不善的人以及不具备演说能力的人是无缘做一名称职的演说家的，甚至认为他们也不能接受教育学习[2]。这个天赋的观点实际是他对人性本源的思考，也就是对天性是否善的思考。那么，伊索克拉底是如何倡导后天对“善”的雕琢加工，也就是对“善”的激发和完善的呢？

当然，基本的科学知识和道德教化是不能少的。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将善德传播出去，通过对善德的实践传播而实现正确价值观的传播，进而引导公众对真理的认可和维护。这一过程正是成为优秀演说家的第三个条件——实践。伊索克拉底的实践内容包括很多，最重要的主张则是精神实践，即对学生的精神培养。

我们可以用两个简单的短语来概括伊索克拉底这一精神实践：有深度的思考和正确的表达■，这说明单纯的“思考”和“表达”是不够的，是需要一切关于善德和真理的东西将演说内容修饰润色。在伊索克拉底的教育理论中，这两个部分是辩证关系：一个有价值的演说往往源于有价值的思考，只有不断思考不断追求世间真理才有动力和欲望把一切正确、公正、有深度、有哲理的信息通过语言传播给大众。这个实践关系简单地说就是思想境界要高，同时要去感染和吸引同样有高境界以及想要提高境界的人。《古代哲学家辞典》中对此做了如下评价：“只有会思考的灵魂才懂得如何应用语言进行表达”[3]，针对这一点，伊索克拉底又引申出另一个深层关系：见解和荣誉，或者观点和获得大众的认可，正是这两个引申关系包含了其修辞教育理论的终极主旨。

“见解/观点”从字面上看其实是和“有深度的思考”有交集的，都包含思想的概念，伊索克拉底在其理论中将有深度的思考和正确的表达融入“见解”中，并为其赋予了更丰富的内容。他在《泛雅典娜节献词》的第30—32节中详细阐述了他认为真正有用的见解应该具备怎样的特质：一是能够顺应当下环境，即便深处琐事甚至陷入背叛中，仍然能用善心做判断并给出正确反馈;二是在多数情况仍然力求实际，抓住真理;三是面对灾难和诱惑能够控制情绪，不被打败;四是胜不骄，败不馁，始终如一。简单而言，即拥有崇高的精神境界和对真理始终如一的追求和传播，因此我们可以将“见解”理解为一种在精神领域高度升华的思考和做事的哲学方法。这层关系中另一个因素“荣誉/获得大众的认可”也就是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有了大众的认可，教育和思想才能体现价值，才能进一步继续为大众和城邦服务。因此，这也是伊索克拉底精神实践中所追求的主旨之一。

综上可知，伊索克拉底对学生精神实践的培养即在天生善德的引导下，懂得利用思考判断真假，升华自我精神境界，并通过语言将真理和正确的价值观传播给大众，得到大众的认可，从而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誉，最终服务于城邦和希腊民族。结合伊索克拉底倡导的优秀演说家的几个必备条件来看，首先要有天生的善德做基礎，同时不断学习完善修辞术和雄辩术知识，并通过深度思考探寻真善美。其次利用写作和演说将其传播给雅典甚至希腊民众，最终获得无限的荣誉。因此，概括伊索克拉底修辞教育的终极主旨为：促进民族繁荣，维护真理，获得荣誉。实际上他的这一理念完全是时代背景的产物，普通民众忍受着统治者的奴役，整个民族时有遭受外族入侵的威胁，他们需要有如此明确和强大的精神引导告诉他们什么是真善美，并且为他们指引一个正确的生活或者奋斗方向。

伊索克拉底坚信他的这一有特色的符合社会实际的以教授修辞为基础的教育体系是优于其他人的，他甚至将其定义为修辞哲学，跟随他的教育成才的年轻人才称得上真正的哲学家，真正的智者，才算是一个“完人”，即完美之人，这与孔子的“君子”如出一辙。伊索克拉底将这一修辞教育升华为“修辞哲学”，具体在《交换》第271节中解释道：“哲学不是那种按人的天性去获得某种让我们明确知道该如何言行的科学，我认为人之所以能够明智，在于大多数时候能够运用自己的能力达到最好的阶段，哲学家就是那些从事能使自己最为快速地得到这种洞察力的研究之人。”[1]

然而正是这个“哲学”的观点被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否定，后两者认为那仅仅是修辞学的教育，并不能称作哲学，其培养出的年轻人更不可能是智者，他们甚至认为伊索克拉底的修辞教育误导了年轻人，让他们一味追求演说蛊惑民心，从而分辨不出什么是修辞学，什么是哲学。柏拉图在《费多篇》中批判伊索克拉底的哲学“并非通俗意义上的哲学，无视何为纯粹的知识，无法应用于生活，只为追求成功而使用的方法”[4]。亚里士多德也在有关修辞学的三部作品其中一部中表明修辞学首先是一门有用的艺术，通过语言进行说服和辩论，进而得出公正的判断，“它更多的是一个雄辩技艺”[5]。的确，伊索克拉底教授的“修辞哲学”即非形而上学等纯思辨的哲学，也非物理之类的科学，而偏向伦理和政治性的引导，并且他也仅仅教授修辞学，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将其称为“修辞学”，而不赞同为“修辞哲学”的原因。

在人类智慧文明起步之初，有如此的争论是可以理解的，客观角度来看，不能说他们的观点谁对谁错，只是柏拉图追求的是纯思辨的哲学，将真理视为知识去教授，亚里士多德则将说话的艺术和哲学分开而论，而伊索克拉底注重的是一心劝人向善，希望跟随他的年轻人都能学习修辞学知识，练习如何写作、如何演说。他表面上是教育年轻人发表演说，表达公平正义的观点，实际上是培养智慧家，进而为城邦服务，是对年轻人精神和心灵的完善和拔高。他因此自称“哲学家”，极力与当时的“智者派”撇清关系，并在《驳智者论》一文中强调自己是有别于那些“毫无顾忌自我吹捧，无视真理，假装探寻真理，用谎言欺骗年轻人”[2]的人。伊索克拉底在教育生涯中极力教授年轻人维护真理，希望他们因此获得至高荣誉，能够为雅典甚至希腊民族的繁荣复兴推波助澜。

二、对伊索克拉底的评价

即便伊索克拉底在哲学这个问题上受到抨击，但同时代包括现当代学界对其修辞教育以及政治上的贡献是肯定的，不仅他开办的学校被称作第一所修辞学校，他教授的修辞学也被对他有反对声音的柏拉图称赞：“伊索克拉底在雄辩、演说上超越了吕西亚斯。■”[4]西塞罗也将伊索克拉底的修辞术与亚里士多德进行比较，并在《论演说家》一书中极力推崇前者，认为：“伊索克拉底及其学生都是大演说家，亚里士多德却在散文中禁用诗句，只讲究数量。”[6]在西塞罗看来，所有的文学技巧运用在演说中都是为了使表达更具有逻辑性，为了吸引听众并传播重要内容，每一次演说都不能忽视真理，而这些伊索克拉底都做到了。

虽然伊索克拉底不如柏拉图等人名声显赫，但在当时甚至之后的泛希腊化时代，他的教育模式被包括西塞罗在内的众多追随者们积极效仿并影响了整个欧洲，他的政治思想也通过雄辩演说散发着巨大能量。Mehdi Shokri肯定地认为柏拉图的政治观点在当时甚至受到了伊索克拉底的影响[7];其他当代史学家还评价伊索克拉底：“他的演说传播甚至为第二次雅典同盟带来可能。”[8]“他在希腊世界政治事务中的作为相对而言并不多，但相较同时代其他哲学家以及演说家，他通过语言的力量做出的政治贡献则是优越的。”[8]可见，演说和政治观点可以互相影响，伊索克拉底也被当作“第一个摒弃辩论谈话以及纯思辨哲学而倡导并使用政治演说的人”，甚至“如果当我们试图在雅典之外寻找另外一个人来代替伊索克拉底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纯粹的爱国精神以及具备的乐观和远见是不可磨灭的”。

当然，伊索克拉底更多的还是被冠以修辞学家和美德大师之名，他的修辞教育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素质教育甚至是精英教育，他的学生是真正的，甚至超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多好学生”。伊索克拉底能在两千多年前就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实属不易，尊称他为哲学大师、智慧大师并不为过。即便受当时众多哲学派别和学园的排斥反对，他依然始终如一坚持这一信仰并培养出提谟修斯、埃瓦戈拉斯、尼克莱斯■等大批优秀的有名望的人物，如此境遇我们也只能用“曲高和寡”去评价这位先哲了。

注释：

（1）伊索克拉底这方面的代表演说辞为《泛希腊集会辞》《泛雅典娜节演说辞》《论和平》等。

（2）本文有关伊索克拉底的作品均以法文译本为研究基础。

（3）伊索克拉底于公元前393/392年创办的修辞学园被学界列为第一所修辞学校，他也被认为是最重要的专业教师之一。（柏拉图的“雅典学园”开办于公元前387年）

（4）伊索克拉底演说辞中即为logos与doxa的关系。

（5）Lysias（公元前445—前380年），古希腊著名演说家。

（6）Timotheus，Evagoras，Nicocles，均為当时有名的政治家、演说家。

参考文献：

[1]李永斌，译.伊索克拉底卷[M].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391，406.

[2]Georges Mathieu，Isocrate：Dissous complets I，Contre les Sophistes，Les Belles Lettres，Paris，2003：21，1.

[3]Goulet Richard，Dictionnaire des philosophes antiques（III）：Isocrate d'Athènes，Editions CNRS，Paris，2000：906.

[4]Robin Léon，Phèdre，Les Belles Lettres，Paris，1966：CLXXV，279a

[5]Chiron Pierre，Aristote：Rhétorique，Flammarion，Paris，2007：1355b，26-30.

[6]Yon Albert，Cicéron，L'Orateur，Les Belles Lettres，Paris，1964：172.

[7]Mehdi Shokri，Rhetoric Tradition and Democracy：Isocrates's Role in Ancient Greek Political Idea.Start Point of Western Political Philosophy，Studia Humana，Vol.4：3（2015）：18.

[8]Georges Mathieu，Les idées politiques d'Isocrate，Les Belles Lettres，Paris，1966：81，223.

Isocrates's Rhetoric Education

CHONG Yi-ze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bstract：Isocrates's devotion to rhetoric education extended his life，during which he strived to cultivate outstanding rhetoricians and inspired the Greece superiority.Through his education，young disciples gathered virtues and wisdom and became veritably perfect.They learnt，practiced and gave righteous presentations that promoted national prosperity.Therefore，they received highest honor and served politics eventually.Isocrates named this way of education as the philosophy of rhetoric，which he believed was the only way to cultivate philosopher and wise man.He was thus impugned by other philosophers such as Plato.Nevertheless，the contribution of the art of rhetoric and eloquence to politics has been affirmed by his contemporary and later scholars.

Key words：Isocrates;rhetoric education;virtue;hon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