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发
十四年前,伴随着绿皮车晃晃悠悠驶进北京站的,还有憧憬、激动、感慨、幻想、骄傲但又假装淡定、平静、无畏、无所谓的不知所想。列车缓缓停下,汇进如潮人群,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就变得真实和纯粹,不敢幻想在皇城根下混的多牛逼,能够在这里活下来,存在,延续着在这个城市这片土地上闯荡的可能,才是最切实际的想法。
在北京睡过二十一晚的床位,居民楼里凡是可以利用的空间几乎都是上下铺,窄窄的过道,杂乱的地上满是各色鞋子袜子塑料袋子还有快餐盒子方便筷子;夏日里不会有空调,只是风扇在不停地摆着头,窥探着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怀揣着不同目的的人们,屋子里弥漫的味道,足可以让意志坚定的人背叛信仰。天还未亮,就要被早起赶工的人吵醒,室内的卫生间是不必考虑排队的,因为人实在太多,如果想要排队,估计人要排到屋子外面了。你很难想象一个屋子里是如何容纳这么多的躯体;拎起自己的东西,就可以走人,钱都是事先交过的,只要床位还在,房东是不在乎谁住在这里的。
面对北京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声呼喊过,低声祈祷过,默默激励过,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有个房子,哪怕只有一小间,哪怕不是高楼,就算是平房,哪怕不是城区,就算是远郊……内心无比渴望着有个蜗居,仿佛只有有了房子才算是扎下了根,有了房子,才会不会自卑,有了房子,才算是慢慢融入了这个城市……
后来才知道,远郊区县没便宜多少,有的平房要比楼贵得多,更何况,想买房,需要资格的……还有,即便有了房,卻发现自己仍然也只是个外来人。
刚刚搬进新家,有几个朋友在家里小聚,楼下的住户专程来访。作为本地居民的女儿,出于孝道,极其担心新搬来的住户是从何方而来,是否会对父母的安全带来威胁,于是和我们进行了友好访问,亲切而又愉快进行了交谈,简而概括,大体问题是这样的,“你们是哪儿的”“你们做什么工作”“你们收入多少啊”“你们工作都干些什么”“你们上过大学么”“你的这些朋友都是做些什么的呀”……本着相互尊重、互不敌视、平等协商、睦邻友好的相处之道,我一一耐心的作了解答,双方在和谐的氛围中圆满地结束了会谈。当我微笑着送这位女士出门之后,关起门来,却总也笑不出来,感觉笑容已经僵硬地刻在了面皮之上……
和这座城市的隔阂,也许就是这样有模有样了。
在老家的时候,和周围的商店菜贩小店老板厮混很熟,抽科打诨,互相有个照应,甚至应急拿点银子隔好久才想起来还,这关系的确是贼拉和睦和谐的,可为啥到了这北京城就别扭了呢?
不久,和楼上楼下的老北京见面经常打招呼,寒暄几句,凑凑热闹看大妈们在楼底下打牌,和大爷们闲扯几句。渐渐地发现,人家很多老北京也没把你当外人,总会把你当成自家孩子帮衬帮衬,偶尔也恨铁不成钢地批评你两句,六楼总是笑眯眯的胖阿姨,二楼经常遛狗的张叔,邻单元声音嘹亮的瘦大婶儿,后楼开出租的嗓子沙哑的李师傅,或和蔼,或亲切,或热情,不会让你有着那么强的陌生感了,那,邻里邻居,也许没有了生疏。
原来北京城也是一样的,北京人也是一样的,人家是否待见你,更多的是取决于你的态度,你热情点儿,自然回报以热情,你板着脸,自命清高,那人家也自然没那心情去哄你。这么一琢磨,这个理儿搁哪儿都成啊,你在黄土高坡也好,青藏高原也好,东北林海也好,乡间小镇也好,哪儿都有“隔路”之人,哪也都有热情洋溢似火如春暖花开的本地土著。
原来,所谓的融入或者接纳,最主要的是投入和付出。
很多获得,并非完全是上天的恩赐或者是他人的给予,假使自己没有足够的态度,足够的能力,足够的胸怀,即便天上掉了馅饼,也至多把你砸成个生活不能自理,那的确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每一座城市,多多少少,每天都在迎来送往,或是生命的开始与终结,或是漂泊流浪者的懵懂而来匆匆而去,或者是寻梦者的起航与归途,只是,北京城承载了更多的向往和幻梦。
有的人离开了,未必不成功,许是疲了身躯,倦了心情,许是为了父母子女,许是为了故乡泥土上绽放的草香;有的人留下了,未必不失败,许是不甘曾经的付出,许是依旧坚持的残梦,许是渴望在这座城市里找寻不需要刻意的慵懒。
其实,不管留下来还是离开,都是一种态度,一种生存的态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活。
生存,是一种本能,生活,是一种态度。
每个人忙忙碌碌,看起来更多的只是为了温饱,为了生存条件好一点好一点,再好一点,其实生存的状态好与不好并非是生活好与不好的评判标准。
生活大抵就是这样吧,一块钱的包子自比不过金鼎轩里精致茶点的口感,可一样可以填饱肚子,甚或在饥饿的时候也许比珍馐美味更加舒坦;拥挤的地铁也肯定不若宽敞舒适的房车惬意,但有时候也许能够确保出行的时间;几十块大洋的T恤儿当然赶不上国际名牌的上档次,不过只要能遮羞挡丑就好,有时候撩起前襟儿擦擦一脸油汗也来着方便;狭窄的地下室也距离豪宅别墅的金碧辉煌差得多,但能够有个歇息的地儿也不错了,自也不必担心梁上君子的眷顾……这么说看似有些阿Q,可人只有先学会适应才是生存之本。
有一段时间,奔波在给学生上课的路上,早上鸡蛋灌饼,中午三五个包子,晚上也许依然是包子或者是煎饼,一是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坐在小饭馆里祭五脏庙,二是有时候也真不愿意在吃的上面耗费那么多精神和财力,毕竟腰包里的毛爷爷还没有充裕到鼓囊囊喷薄而出的状况。但是自己不觉得苦,也没有委屈,在当时,那是自己生存状态下的必然经历,因为我相信只要自己坚持,自己努力,下一分钟等待我的是责任,也会有更好的希望。
曾经和朋友调侃说,我们没有资格说是生活,我们只能说自己在生存,现在想想,自己实际上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带着梦想和希望,享受生存过程的所有经历,把苦难当成财富,把挫折当成积淀,把委屈化作动力,把轻视化作鼓励,把此时的辛酸慢慢酝酿发酵,至少是多少年后值得回味的美酒。
每个人的存在都满是艰辛,也满是幸运。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乐观者的幸福和悲观者的凄惨,都是在某种心境下自我的一种投射和反映。而所谓生活,也许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个体的选择不尽相同,而同样选择下的付出又有所不同,再延伸的就是同样付出下的心境不同,也许,走在人群前列的,就是在这淘沙的过程中突围而出的。
不必埋怨她的庞杂,不必责怪她的拥堵,不必挑剔的她的多样,不必批评她的“淡漠”,不必拒绝她的“敏感”,不必苛求她的包容,北京,就是一座拥有了历史,拥有了现在,也拥有了一切可能的城市,你在或者不在,她都在,她在或者不在,你也都在。所有这一切,只是一个生命选择了一座城市,把自己的不成功不得志迁怒归咎于某个城市,似乎有些不那么地道了,我猜测,如果一直觉得自己受了城市委屈的,那么无论走到哪里,也许终究只是一枚过客。
在梦想里燃尽青春的桀骜不训,或在奔波中耗尽血液的激昂澎湃,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其实都是一种生活,没有谁能够假装,生命的存在,就是在生存中寻找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