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海鸥》中乌托邦式的对

2020-03-30 10:55白江璐
青年生活 2020年7期
关键词:特里普列夫悲剧性

白江璐

契诃夫曾在一封书信中写道:“人并不是每分钟都在那儿谈情说爱和开枪自杀的,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吃吃喝喝,来来去去,吊膀子,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蠢话。这一切应当在舞台上表现出来,让舞台上的一切和生活里一样复杂而又一样简单,人们吃饭,就是吃饭,可在这吃饭的档儿,有些人走运了,有些人倒霉了。” 契诃夫善于用喜剧的外壳包裹悲剧的内核,使得高高在上的舞台放大了人类的渺小与无助,很多时候幸福在形成而生活在断裂,与琐碎庸常的生活相对照的是人们没事可做又没完没了的生存状态,每个人都无所事事每个人又都高谈阔论,日常生活的各种旁逸斜出导致了人们内心的焦虑与迷惘,表面上毫不相干无聊的对话实则蕴藏着无限的潜流。

众人打牌,各说各话,像是独立的个体怀揣各自心事临时拼凑在一起。

阿尔卡基纳:“在哈尔科夫我受到什么样的欢迎啊!”

玛莎:“三十四!”

阿尔卡基纳:“那些大学生对我热烈欢呼,三个花篮,两个花环……当时我穿着一身漂亮得出奇的衣服。”

玛莎:“五十!”

波琳娜:“科斯基在弹琴,他心里苦恼,这个可怜的人。”

玛莎:“二十八!”

阿尔卡基娜旁若无人地夸耀自己当年在哈尔科夫演出受到热烈欢迎的情景,回忆自己当年打扮得如何光鲜动人,意识完完全全沉浸在昔日的荣耀之中。玛莎的生活依旧空虚痛苦,情感的无所寄托使得她一心一意玩牌消磨时光,所以她的话只有响亮而简单的牌点数字。作为玛莎的母亲,波琳娜慈爱地关心着特里普列夫的心情变化,而索陵又如同以前一样地睡着了,看来乡间的生活的确让他昏昏欲睡。特里果尼依旧表达着创作的痛苦和对创作的见解,表达着对自由美好的向往。多恩医生评论特里普列夫的作品并加以赞赏,以出世的心态陪众人做着入世的事。一切看似合理有序,却在沉闷的氛围里变得十分怪诞。人们彼此隔膜,缺乏顺畅的交流,性格内化,因此他们的对话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独白,他们表达个人的心情和观点,而其他人并不一定去接对方的话。当特里普列夫与特里果尼大谈自己艺术创作的主张时,妮娜表达的是对作家的崇拜和追求成为杰出女演员的梦想,玛莎被痛苦爱情拖累到失去生活的意义时,索陵则不忘唠叨自己对乡下生活的种种不满和对生活的无限欲望。

德国文学理论家彼得·斯丛狄认为“这种自说自话的形式具有强烈的表现力,这一表现力的基础在于,它与真实的对话之间存在着痛苦——戏仿式的对立,这种自说自话使得对白成为乌托邦。” 答非所问,自说自话,这使得契诃夫站在现代主义的门口,他笔下的人物又带有那么一点点后现代派的味道,这使我们不禁想到贝克特《等待戈多》中的两个流浪汉,还有尤内斯库《秃头歌女》中的史密斯夫妇,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形式与表现力更加突出而已。在《海鸥》中,每个人都讲述着自己和自己的世界,不是讲给别人听而是讲给自己听。于是一群人聚会闲聊,吃饭打牌,他们总是那样叨叨念念,只有小小的斗嘴而没有严肃激烈的争吵,没有惊天动地扣人心弦的情节,也没有高潮迭起令人拍案惊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经说过:“初读《海鸥》常常令人失望,甚至觉得读过以后,没有什么可谈的。故事?情节?只两句话就可以概括了,角色呢,其中大多数是‘没有线的小角色,一张纸便能写完……。” 而且由于缺乏一个居于支配地位的意识或者声音的主导,每个角色的自我意识都居于主导地位,正是“这种自我意识的主导性使得人物具有了内在的自由和相对的独立性。” [11]487 通过这样的角色塑造,这样的独白呈现,契诃夫呈现了一种崭新的叙述策略:“没有所谓的冲突、危机和高潮,这无异提早实现了贝克特反戏剧的戏剧。” 美国著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曾指出:“没有曲折的情节而又写得最完美的剧本,是契诃夫的剧本”。

我们看到契诃夫接受生活是何等的糟糕并且跳出来,他让笔下的人物来来去去吃吃喝喝,以一种热闹闲散的方式替代了呼天抢地的悲壮,通过自我暴露,独白和讽刺等手法来塑造喜剧性角色,以烏托邦式对白营造了一种表面上的喜剧氛围,这既是对悲痛的一种喜剧性表达,也是淡化悲剧性情节,有意制造的一种间离效果。对于特里普列夫的自杀,听到一声枪响后的多恩医生只是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一定是我药箱子里什么东西爆炸了!” 这样的嘲弄使特里普列夫的死变得毫无价值又带有喜剧性质,缓解了悲伤的气氛,让我们觉得即使是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死亡不再是最终解决方式和目的,不再是悲剧性的,但我们又会因为对死亡的轻描淡写感到哀伤。情节的离奇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而对生活细节的真实刻画和塑造各式各样的典型角色,这才令我们着迷。所以我们看到《海鸥》中“喜剧性与讽刺性开始深入到作品的深处,与抒情性的、悲剧性的因素融合成一个强有力的艺术整体。”

在《海鸥》中,人物的乌托邦式对白在消解对话和沟通意义的同时,更多的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展现现代主义区别于古典主义的悲喜相分,更多的是以喜剧的外壳包裹悲剧的内核,因为你无法判断一个回忆往昔风采的半老徐娘是值得同情还是应遭唾弃,你也无法衡量一个断送青春与纯洁的苦情少妇当年选择的对与错。戏剧冲突内化,人物性格内化,独白性展现为一种人与环境的冲突。生活不再是简单的这个人物与那个人物过不去,而是一群人被环境和生活压迫着,各说各话,各行各事。契诃夫面对冲突的态度与其说是调和,不如说是高谈阔论地调侃,使得喜剧性获得极大宣泄的同时悲剧性又在隐隐作痛。在面对惨淡人生的时候,是勇敢面对现实还是为自己建造一座理想的乌托邦,一个个人物生活和独白的时刻为我们呈现出悲喜相融的微妙瞬间。

戏剧演出中心老百汇曾流行这样一种说法:“戏剧就是有一个人要一样东西。最后如果他要到了,就是喜剧,如果他要不到,就是悲剧。” 但在《海鸥》中得到者有时甚至比失去者更加痛苦,得不到特里普列夫的爱也许玛莎还有一丝念想,得到特里果尼的爱却让阿尔卡基纳患得患失。我们认为一个人极度高兴和极度悲伤的状态下所到达的那个程度是一致的,就是所谓忘我的状态。《海鸥》中的人物是忘我的,所以对白变成了独白,契诃夫也是忘我的,所以他用喜剧包裹了悲剧。悲剧性也好,喜剧性也罢,在契诃夫笔下都难以割裂开来,悲喜性就是真实忘我的状态,就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对白和内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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