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罪与罚”

2020-03-27 12:25马瑜泽杨颖慧
声屏世界 2020年1期
关键词:罪与罚救赎

马瑜泽 杨颖慧

摘要:张艺谋电影《影》不仅采用水墨色彩为全片的主色调,同时将不同人的权利欲渲染到极致,其中展示的人性的恶,令人久久不能释怀,其深刻程度堪称近年来国产片翘楚。同时,影片中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纷至杳来,也反映出张艺谋导演水准的高超程度,但影片依旧有很多耐人寻味以及不够完美之处值得深入探讨。

关键词:影 罪与罚 水墨美学 救赎

张艺谋的《影》并非张艺谋式的电影,更像是张艺谋电影的影子。

长久以来,从《红高粱》到《山楂树之恋》,张艺谋传递给观众的底色依旧是温暖且浪漫的。其间虽然也有野性和叛逆的因子,但总体上依旧让人觉得合乎美好,不出五色之外。然而,不知是他更深刻了,还是他故意深刻,总之,近些年他的创作越来越倾向于描述一种分裂的状态,《影》在这方面达到了极致。

这部影片问世后,票房可观,但口碑呈现两极分化的态势。一类观众喜欢视觉上的冲击感,一类观众则反感其中晦暗的色彩以及对人性赤裸的揭露。然而,对于张艺谋而言,成功的是他在花甲之年,终于回到了话题中心,对比同一代导演,他显得幸运——尽管是一种尴尬的幸运。在媒介中,关乎于张艺谋的“观念域”真正形成并发挥作用:“观念域=一个运行中的言语行为的体系,即是说,一个有延续能力的体系,一个体系的延续并不证明其‘真,只证明其‘耐力……”①

巧合的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故事:

“我遇见世上一件最骇人听闻的事情!”影子说。“请想想吧!——当然,一个可怜的影子的头脑是经不起抬举的——请想想吧!我的影子疯了:他幻想他变成了一个人;他以为——请想想吧——他以为我是他的影子!”

“这真可怕!”公主说。“我想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吧?”

“当然啦。我恐怕他永远也恢复不了理智了。”

“可怜的影子!”公主说,“他真是不幸。把他从他渺小的生命中解脱出来,    我想也算是一桩善行吧。当我把这事情仔细思量一番以后,我觉得把他不声不响处置掉是必要的。”

“这当然未免有点过火,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忠实的仆人.”影子说,同时假装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一个品质高贵的人。”公主说,在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天晚上,整个城市大放光明;礼炮在一齐放射——轰轰!兵士们都在举枪致敬。这是举行婚礼!公主和影子在阳台上向百姓露面,再次接受群众的欢呼。

以上这段文字出自一则童话《影子》,讲述的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影子不甘心总被踩在脚底,于是愤而反抗,先是离家出走,待事业有成之后又回来和主人谈判,最终和主人身份互换。然而,身为知识分子的主人怎能甘心被影子奴役?特别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可以过上比自己更有成就感的生活,最终竟然可以登堂入室,迎娶美丽的公主,他实在忍受不了。然而,就当他准备揭穿真相时,影子和公主联手把他处决了。这是一则深刻的寓言,其背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人咀嚼之下,不寒而栗。

终其一生,我们的影子是谁,我们又是谁的影子?我们的内心可否有另一半的自己,它在静静地成为影子,或者静静地等待爆发?或者,直面他人的到底是我们的影子,还是最真实的自己?的确。在当今纷乱复杂的社会中,我们已经很难找回那个童年中无忧无虑的天性自我,碧海云天的交响离我们越来越遥远,内心的草原和大漠也已经逐渐模糊。影子化的生活,已经无处不在:整齐划一、三点一线的生活,阳奉阴违、身如朽木的行为,心口不一、困兽犹斗的言谈。布迪厄更为深刻:“艺术家把他的名字贴在一件成品上,赋予它一个与生产成本没有共同尺度的价格,他的魔术效果得益于承认并控制他的场的整个逻辑;他的行为不过是一个疯狂的或无意义的举动,倘若没有神甫和信徒的簇拥,他们注定按照整个传统,将他作为意义和价值的载体生产出来,他们的认识和评价范畴就是整個传统的产物。”②

《影》拷问人性之深,这些年的电影中难以出其右。《影》不只是讲述影子这个替身杀手的存在,其实在讲述一切人的影子。王,在他憨傻的背后藏着精明。小艾,在她傻白甜的背后藏着野性与欲望。子虞,在他的算计背后,也反被聪明所误。青萍,丫头相貌却有男子般的倔强。总之,这里面的人,因为有了“影子”,所以变得更为立体、丰满、完整。张艺谋的高级之处在于,电影不只是在塑造人物,而是在塑造人性。张艺谋深知,有多少部电影,就有多少种人物,但人性的深处总是惊人的相似。

人有欲望,无论是权力欲,如沛王和子虞,还是情欲,如境州和小艾,都是既隐晦又普遍的魔咒。人性在其中不断摇曳生姿,时而变成魔性,时而变成兽性,只有微弱的可能性,人性可以超越为神性。张艺谋的残忍在于:他几乎看不到神性的存在。

因此,这部电影开篇和结尾的呼应,可以看作对张艺谋悲剧人性论的阐释:小艾惊恐的双眼,不敢相信身边发生的“男人们的故事”,她想要跑出去,透过门孔看到心中所爱的这个影子,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都督,他号令三军说:大王遇刺,刺客已经被我击毙。这一瞬间,小艾真的死了,或者说,她的活与死,对于这个权谋的故事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境州是如何蜕变的,导火索当然是母亲的被杀。他意识到:如果不能掌控权力,那么必被权力所反噬。这一朴素而悠久的真理,必须要有一定的现实刺激才可以生根发芽。他的隐忍并没有换来他真正想要的生活,那么不如成为掌控者,虽然自己理想的生活已经不再,至少可以让别人完全活在自己的设计中。他性格变化的轨迹,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沦丧为权力机器的轨迹。

其实,对于张艺谋而言,他并不需要通过一部电影证明自己是否“老当益壮”或者“刷存在感”。但对于欢乐祥和的电影市场而言,我们需要一种“恶的艺术”让我们清醒,《影》恰恰是这种艺术。影片没有给我们任何光明的尾巴,所有的细节都让你细思极恐。单就子虞、境州、小艾这三人中,他们的灵魂早已变形甚至腐烂。子虞爱小艾,但更像审视自己的财产一样控制小艾的思想和情感。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做小艾的丈夫,但看到小艾和境州发生关系时,男性的尊严依旧让他怒不可遏。境州并非对都督之位没有觊觎,对小艾,他更没有任何抵挡之力,然而,为了活成一个普通人,他必须先做一条听话的狗。对于一个拥有年轻和力量的肉体而言,其痛苦可想而知。小艾内心爱子虞的时候,毫无疑问,境州就是子虞的影子。然而,当她爱上境州的时候,子虞就是境州的影子。爱情对于小艾来说就是阳光,而子虞和境州都相继成为它的影子。

人性的恶,与人性的善良和美好相生相克、相依相伴。如果没有恶,善良自然也不需要存在。如果没有丑陋,美好自然也失去了意义。张艺谋自电影开始,到电影结束,贯穿给我们的阴阳和合思想,也就是这个意思。人可以变好或者变坏吗?这其实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就像雨果曾经说的: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在《巴黎圣母院》中,最让人震撼的,并非集美貌、激情于一身的艾丝美拉达和英俊潇洒的军官菲比斯的一时之欢,而是加西莫多,这个丑得像一只怪物的男人,数次以他强壮的身躯保护艾丝美拉达,至死方休。若干年之后,误入一间密室的人们看到了这个画面:两副白骨紧紧抱在一起,而其中一副的骨骼有着明显的残疾,他们就是艾丝美拉达和加西莫多。震撼灵魂之处,就在于一个丑陋不堪的外表之下,并非掩藏着一颗肮脏的心。外表和心灵的关系,就像电影中形式与内容的关系。

进而,重新审视这部电影。它完成的是一种“罪与罚”的逻辑。在影片中,所有人都不是赢家,境州笑到最后,但他却失去了他最想要的生活。影片对人物心理刻画得细腻生动,对细节的呈现也可谓考究。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话,那么影片还是欠缺一种博爱的、怜悯的精神,欠缺一个“加西莫多”,欠缺一种终极关怀:“文化不仅是我们赖以生活的一切,在很大程度上,它还是我们为之生活的一切。感情、关系、记忆、亲情、地位、社群、情感满足、智力享乐、一种终极意义感,所有这些都比人权宪章或贸易协定离我们大多数人更近。”③世界和人,本就是这么丑陋,但有没有得以宽恕和拯救的理由,或者说,谁来告诉我们,爱,可以做什么?(作者单位:北京电影学院表演学院 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

注释:①[法]巴尔特著,张祖建译:《中性:法兰西学院课程讲义(1977—1978)》,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6页。

②[法]皮埃尔·布迪厄,刘晖译:《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06页。

③[英]伊格尔顿著,方杰译:《文化的观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0页。

参考文献:1.[法]巴尔特著,张祖建译:《中性:法兰西学院课程讲义(1977—1978)》,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6页。

2.[法]马尔丹著:《电影语言》,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年版。

3.[法]皮埃尔·布迪厄,刘晖译:《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06页。

4.[英]伊格尔顿著,方杰译:《文化的观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0页。

5.斯坦利 梭罗门:《电影的观念》,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3年版。

6.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年版。

7.王志敏:《現代电影美学基础》,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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