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前,国内研究者对于“亡国之音”的研究大多聚焦于某一类“亡国之音”形成的多重因素,且多数研究都较为完善。本文另辟蹊径,将古代三种比较著名的“亡国之音”——“淫乐”“郑卫之音”“清商乐”放在一起,探究它们的内在联系。
关键词:“亡国之音”;淫乐;郑卫之音;清商乐
“亡国之音”一词最早记于《礼乐·乐记》中,“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用来代指淫荡、颓废的歌曲。《汉典》中对其也有两种解释:第一,淫荡奢靡的音乐;第二,国家灭亡之际的愁苦音乐。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被冠以“亡国之音”的音乐,可以是一首简单的歌曲,也可以是一种音乐类型的一系列作品。古代早期有三种比较著名的“亡国之音”——“淫乐”“郑卫之音”“清商乐”,三者看似相互独立,属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亡国之音”,但经分析,笔者却发现它们与“商乐”有密切的联系。
1 “声淫及商,何也?”
商代是中国古代第二个王朝,也是奴隶制发展的鼎盛时期。商代的音乐首先继承了夏代的音乐传统,如夏朝通过祭祀占卜得知神的旨意,在祭祀中常使用大型的“女乐”来吟唱,商代也沿袭了这种祭祀活动,商代巫觋在占卜活动中,时常伴以歌舞来渲染祭祀氛围。商朝音乐处于蓬勃发展的新时期,因其进入青铜时代,青铜乐器的制作与使用为商代音乐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载体,1950年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大量青铜乐器就是商代音乐蓬勃发展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尚书·伊训》中记载“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说明商代音乐有了“巫乐”的特点。商代形成的“巫乐”歌舞华丽、类别众多,不仅有带有狂热宗教意识的娱神歌舞,还有较为接地气的娱人歌舞。到了商纣王时期,音乐风格发生了变化,商纣“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于是使师滑作新淫声,北里之舞,廉靡之乐”。这种所谓的“巫乐”演变成了“淫乐”,其内容污秽,形式放荡,是封建贵族酒池肉林、贪图享乐的音乐形式。
《吕氏春秋·侈乐》中记载:“楚之衰也,作为巫音。”也把巫音的流行作为国家衰亡的原因,这里的“巫音”即商代的“淫乐”。殷商时期还没有楚国,当时楚人所在地域是作为商朝的一个附属小国,商衰周兴时,楚族的领袖鬻熊率全族投靠了周文王,并随同周王朝伐纣。鬻熊去世后,周成王念其功劳,封其曾孙熊绎为诸侯,让其建立楚国。楚国和殷商有很密切的渊源,商朝崇尚鸟图腾,而楚国图腾为凤,也是鸟类。《汉书·地理志》:“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楚人这种崇尚“巫”的信仰,其实就是商文化之遗风。[1]相传吴国攻打楚国时,楚灵王还在自己的宫殿里听着“巫音”享乐,他认为自己刚刚祭拜神明,神明一定会帮助楚军击败敌军,结果可想而知,楚国战败,楚灵王为了掩盖失败,不但没有重振军风,反而下令修建宫殿,到处游山玩水、花天酒地,逐渐失了民心,最后丢了王位,不得善终。
孔子和宾牟贾有一篇关于周代乐舞《大武》的音乐谈话,其中记载:
子曰:“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2]
孔子与宾牟贾谈话中出现的《武》是周代歌颂武王伐纣的乐舞《大武》。孔子询问宾牟贾,为什么《大武》的音乐中会有“商”这种淫荡的音,宾牟贾回答说“商”音并非原本《大武》音樂中的乐音,孔子继续问道,不是《大武》里的音是哪里来的呢?宾牟贾说应该是乐官在传唱中唱错了,或者是周武王意志力下降开始荒废政务了。这里可以看出,孔子对商朝音乐的评判已转为负面评价,即“淫”。
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西周,其弟周公旦为维护西周政权,制定了礼乐制度。在音乐上,周公旦吸取了商代灭亡的教训,认为商代的覆灭与其后期兴起的“淫乐”有莫大的关联,因此反对“淫乐”,采取“节乐”措施。孔子的一生都崇尚周公旦的政治思想,更是周代礼乐制度的提倡者和维护者。相传孔子每到一个地方,首先是听一听此地的音乐,然后就能够判断出这个地方的民风如何。他提出“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的观点,认为音乐会影响一个国家人民的性情,从而影响整个社会的风气。因此,孔子提倡“雅乐”,将“淫乐”视为“亡国之音”。
2 商之遗声——“郑卫之音”
“郑卫之音”是春秋战国时期郑国与卫国的民间音乐。孔子编订的《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风”又名“国风”,收录的是周代15个国家的民间音乐,其中就包括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据统计,《诗经》中《国风》收录的民歌总量共160篇,其中仅郑、卫两地的民歌就占有60篇,两国诗歌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以爱情体裁为主。在当时,郑、卫两地的音乐还没有被定义为“亡国之音”,其民歌数量足以看出郑、卫两地的音乐在当时是非常多产的。
《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郑、卫俗与赵相类”,“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3]大致意思是说郑、卫两国的民俗与赵国民俗接近,而赵国又是商代纣王的后代,赵国人民性格急躁,喜欢干投机取巧的勾当。赵国男子时常聚在一起玩乐和慷慨激昂地唱歌,他们白天相聚在一起杀人抢劫,晚上一起挖坟盗墓、制作赝品,许多有姿色的人都去当了歌舞艺人,女子善于弹奏琴瑟演唱音乐,喜欢周旋于权贵之中向其献媚,或者进入后宫,当时每个诸侯家几乎都有她们的身影。郑、卫两地的音乐因受地理、历史等原因的影响,带有浓郁的商族音乐风格,于是,“郑卫之音”开始被斥为“商之遗声”。
众所周知,周朝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实行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分封制。为了维护分封制,周公旦又制定了以礼仪与音乐的形式来划分等级的礼乐制度。礼乐制度中的“乐”即音乐,主要制度为“佾”和“乐悬制度”。“佾”是指乐舞的行列,一行列为8人,“乐悬制度”指乐器排列方位的规格。西周末年,随着周天子大权旁落,出现了“季恒子八佾舞于庭”的现象。季恒子是当时西周诸侯国鲁国的卿大夫,按照礼乐制度,他只能使用“四佾”,即32人的乐舞规格,但他却使用了天子专用的“八佾”,即64人的乐舞规格,孔子得知后怒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而“郑卫之音”由于继承了商音“热烈奔放”的特点,在当时简直就是现代版的“disco”,与“雅乐”静穆、规范的特点形成鲜明对比,带来了一种新颖的音乐感受,逐渐席卷了当时各诸侯国,并把儒家推崇的“雅乐”逐渐拉下“神坛”。这种音乐制度上的僭越现象以及音乐风格上的嬗变交织在一起,加速了“礼崩乐坏”的进程,正如《吕氏春秋·音初》中记载:“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孔子也深恶痛绝地批判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他认为“郑卫之音”是导致西周末年社会动乱的重要原因,因而“郑卫之音”被冠上了“亡国之音”。
3 亡国之音“清商乐”
清商乐又叫清乐,其在魏晋南北朝的音乐中占主导地位。关于清商乐的来源,学术界目前有两种说法:第一,根据东汉高诱的《淮南子·修务训》中记载“清,商也;浊,宫也”,可以推测清商乐起源于古代的商乐;第二,其出自汉代的相和歌,因为相和歌常用调式为“清调”“平调”“瑟调”,所以当相和歌演变成清商乐后,原先的相和三调也变成了清商三调。
从清商乐发展的脉络来看,清商乐兴起于北方的曹魏政权之中,流行于西晋时期,世称“魏晋清商旧乐”;其后传人南方,与吴声、西曲结合,逐渐形成所谓“南朝清商新声”,并一直盛行至唐代始见衰亡。[4]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古代动荡不安、战争频发的时期,清商乐也在这段时期颠沛流离。总的来说,在三国时期,曹操及其后代都喜爱清商乐舞,他们除了亲自为乐曲填写歌词,还设置了“清商署”,专门收集整理西汉以来的相和旧曲,并在旧曲的基础上创作新曲。到了东晋时,受当时时局影响,国家政治中心南移,建立了南朝,北方的音乐文化也随之转移到南方,北方的相和旧曲与当时流行在南方地区的吴歌、西曲相互融合,演变出一种新的音乐品种“清商乐”,也有人称“清商新乐”。随后,北方建立北魏政权,南北政权又进入战争时期,南方的“清商乐”又传入北方,并在北方各政权之间游走。
杜甫《泊秦淮》中的“后庭花”,便是当时南朝清商乐中的“吴声”。南朝的末代皇帝陈后主在继位后,不仅不顾政务,还沉迷美色,创作淫词艳曲,《玉树后庭花》便是他改编清商乐曲制作的艳曲之一,传言隋军都攻打到皇宫里了,陈后主仍听着《后庭花》,与妃子跳舞玩乐,陈后主降隋后,隋炀帝杨广不但没有从陈后主纵情声色而亡国中吸取教训,反而与陈后主成为好友,李商隐《隋宫》里有一句诗“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便是让隋炀帝死后在地下与陈后主一起唱亡国的《玉树后庭花》,这是足够讽刺了。
清商乐是一种怎样音乐呢?传说卫灵公去拜访晋国,中途路过濮水边,夜半听见有人弹奏音乐,于是问身边的随从是什么音乐,随从无人知晓,于是卫灵公招来师涓记录下这首乐曲。卫灵公到达晋国后,在宴会上让师涓演奏这首音乐,师涓还没演奏完就被师旷按住了琴弦,师旷说,这是亡国之音,不能奏完,晋平公问这个曲调是哪里的,师旷说,是师延为商纣享乐创作的靡靡之音。武王伐纣时,师延逃到了淄水,走投无路投河自尽,而这首乐曲便是亡国之人感怀自己灭亡的国家时演奏的乐曲,因此是亡国之音,不能演奏。但晋平公并没有采纳师旷的谏言,要求继续演奏。师涓奏完后,晋平公问师旷:“此所谓何声也?”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5]《礼记·乐记》中记载“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所谓桑间濮上之音指的就是“郑卫之音”,而这里师旷将这种“桑间濮上之音”定义为清商,可以看出此时的“清商”与“郑卫之音”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4 结语
音乐真的能亡国吗?笔者认为“亡国之音”并不代表音乐亡国,而是亡国有乐。诚然,一个时代所流行的音乐,确实能够反映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但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从产生到灭亡的过程,对于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来说,当时所存在的一切不管是音乐还是文化,肯定会朝着某种极端方向发展,所谓“穷则思变”便是这个道理。“淫乐”“郑卫之音”“清商乐”这三种被历史打上“亡国之音”的音乐,在早期的发展中并不是向着所谓“亡国”的方向发展,但在后期受多重因素影响,偏离了原先发展的正确轨道。笔者对其褒贬不作评价,但分析其共性后,发现这三种“亡国之音”几乎都与商乐有密切联系,“商乐”可以算是这3种“亡国之音”的源头。
参考文献:
[1] 中国人民解放军51031部队特务连理论组,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理论组(批注).《樂记》批注[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76:68-72.
[2] 董静怡.先秦南北方音乐文化分野下的研究[M].苏州大学出版社,2017:144.
[3] 韩兆琦.史记文白评精选[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165.
[4] 张富祥.韩非子解读[M].济南:泰山出版社,2004:90-94.
[5] 黎国韬.清商乐流传考略[J].艺苑,2016(03):6-10.
作者简介:吴杨文宇(1996—),女,湖北武汉人,研究生,研究方向:声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