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忠烈撼山河 红色家风满乾坤

1961年12月，久别故里的共和国内务部部长曾山，携夫人邓六金回到吉安老家看望父老乡亲。走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家园，目睹慈母饱经沧桑的容颜，忆起往昔烽火连天的岁月，念及举家为革命奉献牺牲的过往，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提笔写下两副对联。联曰：“家慈五男二女留独子，先父三难一死为人民”;“念大嫂继夫志坚持革命留青史，赞桂香不人后困守家园侍高慈。”

放下笔，略作沉吟，他对静坐一旁正怜爱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言细语地讲述起对联中蕴含的家庭往事。往事如昨，历历在目，承受丧夫失子之痛的康春玉老人不禁潸然泪下！爱子细言家事，慈母泪眼婆娑，成为陪同在侧的曾山妻子邓六金永久的记忆。这一感人场景，后来多次出现在她的口述回忆中。

忠魂不灭，精神永恒。让我们悄然走进历史现场，去倾情追寻一代伟人毛泽东所盛赞的“革命的家庭，光荣的家庭”的红色传奇吧！

“赣水那边红一角”

巍巍井冈下，滔滔赣水边，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村落——永和镇锦原村（今锦源村）。村子的中央，坐落着一栋青砖碧瓦的旧式民居，门前一口方塘，池里天光云影，给人以清新古朴的感觉。这里，就是曾山的出生地。

锦原村所在的吉安县，地处赣江中游，位于吉泰盆地中心，是一个山清水秀、物华天宝的好地方，有3000多年的历史，素有“江南望郡”“文章节义之邦”的美誉。这里自古人文荟萃、人才辈出，由唐至清，“进士六百，一对榜眼，两名探花，五位状元，均谓鼎甲”，且“宰辅有七”，涌现了民族英雄文天祥、抗金名臣胡铨、爱国诗人刘辰翁等一大批彪炳史册的仁人志士。正是这块人文厚重、正气充盈的红色故地，孕育了曾山的革命家庭。

曾山的父亲曾彩芹，是一位文化素质很高的清末秀才，为人忠厚正直，助人为乐，他自己创办学馆，教书育人，在当地有很高的威信。母亲康春玉是一位勤劳贤淑、眉清目秀的女性。他们共生育五男二女：延生、洛生（曾山）、炳生、玉生、伏生和青凤、金凤。其中，因家庭参加革命之故，玉生、伏生两兄弟患麻疹而药品被劣绅封锁不得及时医治而病故，青凤、金凤两个小妹也由此幼年夭折。

在浩浩荡荡的革命洪流中，曾山一家顺应时代召唤，一心跟党走，举家干革命，用奉献和牺牲成就了这个著名的红色大家庭。父亲曾彩芹以教书为掩护，担任地下交通工作，先后四次被捕，后惨死狱中。大哥曾延生，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创建吉安地区党组织，参加南昌起义，任中共九江地委书记、中共赣南特委书记，后与革命伴侣蒋竞英一道被捕牺牲。三弟曾炳生，早年紧随大哥投身革命，1926年同曾山一道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奉命到九江从事党的秘密工作，亦惨遭敌害。在多位亲人为国捐躯、家中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时，曾山依然忠勇為革命，九死而不悔，先后担任赣西南苏维埃政府主席、江西省苏维埃政府主席、中共中央东南分局副书记、中共中央华中局组织部部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又历任纺织工业部部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商业部部长、交通工业部部长、内务部部长等职，成长为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干部。在这个大家庭中，多名女性亦是世间豪雄。曾延生妻子蒋竞英、曾山妻子邓六金自不必说，曾山母亲康春玉、曾延生原配萧淑贤、曾炳生爱妻刘桂香也都为革命作出了积极贡献。

这个满门忠烈的红色家庭，早在革命战争年代就得到了毛泽东高度赞誉。1930年11月18日，红军撤离占领了45天的吉安城，分路向东固山、永丰龙岗进发。19日，曾山陪同毛泽东由吉安经永和到了白沙锦原村自己家里。毛泽东亲切慰问了曾山妈妈康春玉，热情赞扬他们一家为中国革命作出的重大贡献付出的巨大牺牲。可以说，曾山的红色家庭不仅为“赣水那边红一角”的千年古县增添了一抹独特的绚丽色彩，在中国革命史上亦有其重要的历史地位。

“井冈之子”引路人

曾延生是吉安党团组织主要创始人、江西早期著名革命活动家。在曾山家庭成员参加革命的历程中，他无疑发挥了政治主心骨的作用。正如曾山后来回忆时所说：“在旧社会里，我找不到生活的出路。……‘五卅运动时我哥哥曾延生由上海返南昌、吉安，组织学生运动，也返家中教人们秘密组织农民起来斗争。”他还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始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后首任江西省委书记陈正人的入团介绍人。可以说，曾延生不仅是曾家当之无愧的革命引路人，也是被誉为“井冈之子”陈正人的革命引路人，更是无数英雄井冈儿女的革命引路人。

曾延生天性聪慧，勤奋好学。从8岁开始，先后在本村族祠“三省堂”和邻近的永乐寺、坳路村以及吉安县城读书，成绩优秀，深受老师喜爱。后来，又考入南京体育师范学校。1921年秋受聘于吉安白鹭洲中学。其间，与江西早期革命活动家罗石冰等一起，组织吉安学界反帝反封建斗争，驱逐贪污腐化的校长和县教育局局长，被反动当局视为“行为越轨”者而遭解职。

曾延生性格豪爽，有胆有识，曾在族祠门前写下“有理尽管胆大，无私何妨心雄”的对联，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1924年春，因被村中豪绅所不容，只身前往上海，后进入上海大学。在这里，他积极追求进步，探求革命真理，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聆听了瞿秋白、恽代英、蔡和森、张太雷等著名共产党人的授课，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5年年初，他参与领导上海日商纱厂的“二月罢工”，坚持了一个多月。在斗争中，结识纱厂进步女工蒋竞英，并介绍她加入中国共产党。共同的革命理想，使他们建立了忠贞的爱情，并在这一年结了婚。

五卅惨案发生后，曾延生受党指派，携妻子蒋竞英回到江西开展革命活动。他以上海工商学界代表的身份，在南昌向各界人士揭露帝国主义在上海屠杀中国人民、制造五卅惨案的真相，号召南昌人民积极行动起来，支援上海工人阶级的斗争。回到吉安后，即被吉安学联委任为“驻会沪案干事部”特别干事。在他的带领下，吉安的学生、工人数千人行动起来，短短几天时间，就掀起了声援五卅运动的反帝风暴。接着，他又在家乡组织“觉群社”和农民协会，得到农民群众的积极拥护。

不久，曾延生同罗石冰一道，在吉安创建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基层组织和中共吉安小组。许多年过去，回望那一段历程，陈正人仍然激动不已，称赞曾延生是一个很有活动能力的同志，在吉安学生和工人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

1926年8月，为迎接北伐军进军江西，曾延生夫妇奉派同赴九江领导工农运动，曾延生任中共九江特支书记。其间，他组织广大党员、共青团员和革命群众进行秘密活动，宣传北伐的意义，揭露军阀的罪恶，指导九江各地党组织支援北伐。九江光复后，中共九江特支升为中共九江地委，曾延生仍任书记，蒋竞英任地委妇女运动委员会党团书记。1927年1月6日，为破坏九江码头工人大罢工，英国水兵将工人纠察队队员吴宜山当场打死，并将数名工人打成重伤。惨案发生后，曾延生紧急组织全市以工人为主的群众队伍数万人，扛着扁担、铁棒、梭镖，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收回英租界！”的口号，冲破英帝国主义者的武装戒备，拥入租界，砸开栅栏，推倒铁丝网，查封洋行，驱逐了英帝国主义分子，收回了被霸占60多年的英租界，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曾延生还参加或参与领导了一系列著名暴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奉调南昌，先后任江西省总工会组织部部长、代理委员长。不久参加南昌起义，任革命委员会粮秣管理委员会委员，积极为部队筹集粮草，并随军南下。起义军在潮汕失利后，奉命返回江西，与曾天宇、张世熙等策划万安暴动，建立了江西第一个苏维埃政权——万安县工农兵苏维埃政府。1928年年初，曾延生由党组织派往赣州任中共赣南特委书记，蒋竞英也随同工作，任特委妇女部部长。其间，他积极组织特委成员分头到各县传达八七会议精神，组织发动于都、南康、赣县、信丰、寻乌等地的农民暴动，使得国民党反动派“疲于应付”。

1928年3月23日，赣南特委机关遭敌破坏，曾延生夫妇等13人不幸被捕。面对敌人的残酷审讯，他们始终坚贞不屈，在威胁利诱面前毫不动摇。4月4日，他们夫妻慷慨同赴死，碧血丹心赣州城。他们的光辉事迹和坚贞爱情，与著名英烈周文雍、陈铁军夫妇“刑场上的婚礼”交相辉映，惊天地，泣鬼神。

革命阵前父子兵

在曾延生的影响、带动、引领下，父亲曾彩芹和兄弟曾山、曾炳生都走上了革命道路。而曾延生、曾山、曾炳生更被称誉为“曾家三兄弟”，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

曾彩芹，是一个忠厚朴实的乡村老师，他“同情劳苦农民，不满民国之后连年军阀混战、地方上土豪压榨，到大革命时同情共产党”。在儿子们的影响和带动下，逐步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1929年，他以教书为掩护，担任中共吉安县委地下交通站秘密联络工作。说秘密交通站，其实就是曾彩芹一人，他既是站长又是交通员，样样事情都亲自跑腿。几年来，不论数九寒天还是赤日炎夏，他都按组织安排，或暗中转送情报，或秘密迎送战友，还多次掩护游击队，痛打白狗子、反动民团，赢得了上级和革命群众的好评。从1929年至1930年不到一年的时间，国民党曾以“土匪”家属为由，先后三次将他投入牢房。虽受尽酷刑，但他始终严守党的机密。敌人无计可施，只好让他保释回家。国民党当局还派兵纵火烧毁了他家房屋。1931年5月的一天，三个农民打扮的便衣特务来到横江姚塘寺，找到曾彩芹，谎称“我们在新圩给你筹办了一个学馆，有20来个学生，请你去教书”。曾彩芹认为那里是苏区，也就未多加提防，打点行李跟着他们上路。路经泰和县万合的陂下村，特务把他捆了起来，并用三根麻绳扭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他，打得他口鼻流血，当场昏死。敌人企图把他拖到虎枣坪沙丘上杀害。曾山得知消息，正准备组织营救，可是狡猾的敌人又将他押往吉安城。在监狱里，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曾彩芹誓不低头，最后被恼羞成怒的敌人活活打死，遗体被残忍地丢在茅坑里。

曾炳生，是江西著名的爱国英烈，早年跟随大哥曾延生投身革命。1926年2月，从广东南雄一家丝线店辞工归来，参加家乡农民运动，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1月，被党组织派往九江，“在九江市党部任会计”，并在大中路开设“九江书店”，作为党的秘密联络点。其间，他不仅公开销售马克思主义书刊，介绍革命理论，宣传革命思想，还积极协助曾延生在南浔铁路、轮船码头、省立第六师范和马回岭等地发展党、团组织，建立工会、农会、学生联合会等革命团体，举办“政治训练班”“工农武装训练班”，为党培养革命骨干。1927年1月，工人纠察队队员吴宜山惨遭英国水兵杀害。当时，曾炳生正好路过现场。看见英国人欺辱中国同胞，他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搂起长袍冲上前，抡起拳头对准一个英国水兵的鼻梁就砸了过去，将其打入水中。另外两个水兵，操起警棍像饿狼般扑过来，他身上多处负伤，仍毫不退缩。这年春夏，蒋介石、汪精卫集团先后背叛革命，九江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国民党右派秘密炮制了一份多达70余人的黑名单，囊括了九江党组织的骨干力量和群众运动的领袖，曾炳生也上了国民党右派的“黑名单”。不久，赣北警备区司令金汉鼎也叛变革命，从7月25日起，在九江全市实行大搜捕。7月31日，在九江市党部有关团体联席会议上，反动当局在叛徒带领下，以“颠覆政府、响应叛军”的罪名将他逮捕。8月9日，曾炳生与九江总工会委员长彭江、南浔铁路工会委员长熊好生、九江县农民协会秘书戴振球等25名革命者一同被敌人杀害于九江城内小校场。

便是巾帼亦豪雄

曾家女子多豪雄，巾幗何须逊男儿。且不说著名英烈蒋竞英追随丈夫齐革命、夫妻慷慨同赴死，传奇女杰邓六金勇走万里长征路、“红色妈妈”美名传，就是曾山的母亲康春玉、大嫂萧淑贤、弟媳刘桂香亦积极参加革命工作，为中国革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

曾山母亲康春玉，是一位深明大义、爱憎分明的伟大女性，在苏维埃时期就是县苏代表，对中国革命有着坚定的信念。她常念叨“共产党是为了穷苦人，不是为自己”，“要一辈子跟着朱毛干革命”。尽管经历丧夫失子之痛，经受了一个女人所能承受的全部苦难，她仍全力支持孩子们干革命工作。她“先后坐了五次监狱，被国民党反动政府敲诈了近两千元银洋的‘罚款”，“住的房子也被烧了一栋”，但从来没有屈服。在丈夫和两个儿子先后被敌人杀害、曾山又外出闹革命的困境中，她带领两个寡媳，坚守家园，耕田砍柴，克勤克俭，坚持到革命胜利。新中国成立后，她保持劳动本色，积极参加生产建设，关心集体公益事业，勤俭持家，助人为乐。1957年11月5日，她光荣出席了江西省职工家属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以后又多次出席省、县表彰大会，并被《人民日报》赞誉为“革命母亲，勤俭模范”。

大嫂萧淑贤，1908年与曾延生结婚，在全家浓厚的革命氛围影响下，很快走上新的人生道路。特别是丈夫牺牲后，她毅然参加革命队伍，担任苏维埃政府的妇女主任，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她不幸被捕，关押在九江感化院。敌人软硬兼施，也无法使她低下高贵的头颅。新中国成立后，她先后担任村妇女主任、横江区光荣敬老院院长等职，多次被选为地县人大代表、党代会代表。

弟媳刘桂香，18岁嫁给曾炳生，婚后夫妻恩爱。1927年8月9日，她挚爱的丈夫在九江惨遭杀害。当时，乌云压顶，环境恶劣，国民党反动派提出要斩草除根，放火烧毁曾家房子，杀绝曾家男丁。为了保住曾炳生的两根红苗，她带着一双幼儿四处躲避。其时，她才20岁出头啊。不幸的是，年幼的庆经、庆纶经不起颠沛流离的折磨，两年中先后夭折。接踵而来的摧残打击，并没有把她压垮。她默默擦干眼泪，回到家中养猪做饭、勤于家务，把曾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婆婆康春玉见她年纪尚轻，膝下又无子嗣，于是托人为她做媒。她得知此事后，一边痛哭一边诉说：“我生是曾家人，死是曾家鬼，我不走！”婆媳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此情此景，真是让人肝肠寸断！此后，她一直守在曾家，同淑贤大嫂一道侍奉婆婆，替早已牺牲的丈夫尽孝。

新中国成立后，曾山任上海市副市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兼华东财经委员会主任。每每念及为革命受尽敌人欺凌、现寡居家乡的母亲康春玉、大嫂萧淑贤、弟媳刘桂香，曾山夫妇总是内心酸楚中又带着牵挂。他们商定，把三位老人接到上海居住。曾山又因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回老家探望。写了好几封信，她们才同意来上海。到达上海后，邓六金陪着她们在市内转了几次。母亲在上海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提出要回家乡。她说：“这里车太多，楼那么高，看得头晕，走一走就分不清方向了。生活也好，你们对我也好。可是我在这里不习惯，睡不着觉，老想家里的鹅呀猪呀。”曾山心里清楚，老人劳动惯了，闲不住。又不想给自己增加负担，只是想着离开后，儿子儿媳才能一心一意工作。几经劝说，老人仍是执意返乡。曾山夫妻只好安排两个女儿送三位老人回吉安老家。这时，曾妈妈已八十高龄，大嫂、弟媳也是花甲之年。她们回到家乡后，还像年轻时那样要强，轻活重活都干，一直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

一门忠烈撼山河，红色家风满乾坤。无论是在革命战争岁月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曾山红色家庭始终坚定理想信念，担当奉献牺牲，保持劳动本色，培育了优良家风。新中国成立后，身居高位的曾山夫婦仍然保持“艰苦奋斗半面旗”的精神，言传身教，率先垂范，还常常给孩子们讲党史家史，讲艰苦奋斗，激励他们继承革命传统，在风风雨雨中接受锻炼，砥砺奋进。在良好的家风熏陶下，孩子们个个都闯出一番事业，在各自岗位上为党和国家贡献力量。如今，“艰苦奋斗于革命事业，艰苦朴素于日常生活”，不仅是这个红色家庭的传家之宝，更是他们奉献给世人的最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执笔 张荣辉 马永义 梁发明）

责任编辑 / 彭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