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萍的诗（八首）

伊萍

张着嘴的事物

把钓线抛向苍茫的夜色

银色的钓钩

扎进肉体般的水里

没有发声的水面微颤抖

多像闪光的星星穿透我的身体

所有的声音都是属于我的

但我沉默不语

与夜端坐在河边等待鱼儿上钩

其实鱼儿悄悄咬走诱饵

那也没关系

请把空空的鱼钩还给我

我会再别上活的蚯蚓

如果它在入水后挣扎着遁逃了

那也没关系

趁着夜色顺着水流

绕过那些张着嘴的事物

抵达未知的地方

再活一回

我把水分开

把水分开从中取出一枚鱼

因为我不想下钩

怕伤害它的唇

如很多时候

我把词语分开从中取出一个名字

因为我不想相思

怕触及心灵下陷的柔软

透过水回到河流或大海

看到鱼儿的孤独

我悄悄退到水的后面

用一根水草障目

以灵魂之鱼的游动

在水与水的间隙里

折半截尾巴

作为人生希冀的耳朵

垂  钓

没有姜太公的耐性与智慧

耗掉的时间

匀分在水面和夕阳的残红里

半天时间顿停

即使一条鱼也没有上钩

但一根线拉动半江瑟瑟

回响岁月的清鸣

高擎的钓杆恰似拐杖

坚实的骨骼

把日子撑开成为日子的模样

而垂钓者下蹲的倒影

以水为界起跑

跑过与荷尖擦肩而过的风

跑过自己拉伸的影子

跑过半江红的暮色

私  语

与一尾鱼窃窃私语

顺着河边的水草

凝视那似折弯的符号

有着乡音的韵味

在上游的故乡

老房子在河边的高处

像四月里突兀的旧石头

而屋檐下有破敗的蜘蛛网

风吹来时

网的丝线回音很轻浅

而奶奶站在房子前的身影

也很轻浅

甚至与丝线交织在一起

仿佛一揪紧或触碰即断

那些从奶奶身旁流走的岁月

汇入河流

如果说水不会变老

我会如鱼掬水逆游而上

交回奶奶的手中

让她永远不老

两夜一天

在这段时间里

我打坐在每个时辰之上

与一条鱼或一群鱼对峙

也许我前世是一条鱼

从时光的水里游来

当我把鳞片退还给水时

水与我都如此清澈

因为一条鱼比一条河更远长

比一片海更辽阔

我用身体盛装的水

养着鱼儿、星星以及月亮

而一枚铁质的鱼钩

钩住我的肋骨

风摩擦着我的眸子

有泪滴落下成鱼

当泪水全涨起来时

身旁的鱼儿汹涌澎湃

此时

我是那么的孤独落寞

一片水

穿过人群，穿过风

无法抵达的那片湖

在遥远移动，失声的森林

在抖落叶子时，结实的手臂

有青筋浮在季节的面前

一双脚，歇在失眠的夜里

灯火燃烧的湖面，延伸一个故事

烈焰里的月亮，在鱼的唇边

吞下去，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虚词，与水边的影子

寻找虚实结合的缝，即使我将老

老得弯腰折叠成半个影子，待水

清洗风尘仆仆，我依然虔诚地赶来

雨  夜

下雨的时候

我还没有睡觉

房外的栅栏

与雨水打赌谁站得更久

被忽略的蜗牛

把雨水装进背包

蠕蠕前行

我坐在比夜低的台阶上

看雨水漫流

微弱的灯光漂浮在水面上

一片亮光很薄

映印一个词语和半瓣唇

隔着一场雨

你在远方是否已安睡

我折叠好的纸船

渴望体内有一场更大的雨

浩浩荡荡

空的公园

大雨过后

空了公园

空了灯光

仿佛一只空荡荡的玻璃瓶

摇晃而无声响

那些脚印被雨水浸泡

一双成两双

但依然孤独沉默

湖水已涨高了半寸

鱼儿却潜得更深一些了

蛙鸣的鸣不是很纯粹

有断弦续上的紧迫

有些人来过

亦有些人从此不再来

如果桃花岛再种一棵桃树

就会成为玻璃瓶的木塞

因为你在爱就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