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鱼 孙丽
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白玉兰的花瓣被打碎了,像一只只折翼的鸟儿,凄楚地睡在地下。
王佳俊刚转学来我们班的那天,窗外下的也是这样的雨。
他不高却很瘦,白净的脸庞,薄薄的嘴唇总是抿着,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方框黑白眼镜。
他总是埋头苦读,就算是课间十分钟,也捧着练习册到老师办公室请教,往往上课的钟声响起,才看到他挂着一脑门子的汗跑回座位。
第一次月考,王佳俊的数学满分。
这个成绩足以震惊我们这所乡村中学,大家都在课后议论,城里来的转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班里新转来一位实习老师,她瘦瘦的,温柔文静。
她上课,班里总是很吵闹。周围的嘈杂声能把她讲课的声音给淹没,最后一排的男生总是在她课堂上说话,扔纸条。这些“小霸王”没人敢管,老师吼的次数多了,也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终于有一次,实习老师停下讲课,眼眶红红地看着那群“小霸王”。班里没人敢说话,那群男生看着老师出糗反而更加来劲儿。
突然,王佳俊把竖着的书本重重地摔在课桌上,发出“砰”的巨大响声,最后一排的男生被这响声震惊了,纷纷把眼光瞟向这边,吵闹如同杂乱的菜市场的课堂一瞬间安静得可怕。他不发一语地站起来,瘦弱的脊背直挺挺地站着,冷着脸对那群男生说:“不想听的,就出去!”
声音不大不小,仿佛没什么温度。那些嘈杂的男生却不知为何,一直到下课都没有再发出扰乱课堂的声音。
但自此以后,他便受到了许多欺侮。
那群男生视他为眼中钉,当着他的面给他取外号,叫他“瘦鸡”。
他的自行车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拆了车把手,或者戳穿车胎;课桌上堆放的书籍也被人有意无意地撞倒;凳子总是不知去处;抽屉里的作业本也无缘无故地躺在垃圾桶里,封面还被人踩上了几个大脚印。
有好几多次我看见他抿着嘴唇,眼圈分明红着,却还是一脸漠然,一步步挺直了背,推着瘪了气的自行车从车库里出来。
他成绩依旧很好,似乎并没有因为同学不公平的对待而受到影响。
有一次,我们在车库里迎面撞上了。
我低着头走路,不想,撞上了他的自行车。他放在车筐的练习册胡乱地散了一地。我本想跟他道歉,捡起还给他,但那群男生在车库的最里面向我们吹着口哨,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我不敢再多说,怕惹上一些无法面对的麻烦,便低着头,不发一语地侧身跑开了。但,还是不小心踩上了他的练习册,灰色的脚印鲜明地印在他的书上。他捡练习册的双手突地顿了顿,那一瞬间,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初三最后一次月考,我和王佳俊同一個考场,还是前后桌。
进了考场我才发现,文具盒里空空的,只有准考证——昨晚复习到很晚,早上走得太匆忙,连笔都忘了拿!
距离开考的时间迫在眉睫,我手心出汗,心里打起来响鼓。我稳稳心神,看着前面白色的校服,鼓起勇气,红着脸用食指戳了一下王佳俊的衣服,低着头嗫嚅地问他:“王……王佳俊,能不能……借我一支笔……”
他靠着椅背的身体突然就坐回去,久久没有回头。
我没有抬起头,指甲快嵌入手掌里,忐忑的心不时猛烈地撞击着,考试的钟声仿佛在下一秒就横冲直撞飞入耳膜。
“喏,给你。”
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眼睛瞟到桌面上突然出现的一支崭新的黑色签字笔,我盯着看了许久,喉咙里才后知后觉发出一句细如蚊叫的“谢谢”。
那次期末考试我并没有发挥好。
手中的那支笔好似有千斤重,在紧紧地挤压着我的心脏,每写一个字,他一个人低着头弯腰捡练习册的背影,抿着嘴倔强的神情,我仓皇逃走不小心踩上的脚印以及那群男生尖锐的口哨声,总是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考试结束的钟声猛然响起,我急急忙忙撕下一小块草稿纸,潦草地写了三个字,紧紧地攥在手里,在冲出考场的前一刻,连同那支浸满了汗水的笔一起胡乱地塞进王佳俊的手里。
后来中考放榜,我眯着眼看着榜单上最高的那一行——王佳俊被市一中录取了。我掏出手机,犹豫着刷新几下QQ,点进班群,想加他的QQ,跟他道喜。40人的群,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39人——他早已默默退了班群。没人在意他的缺席,仿佛初三的这一年里,他从来没有来过我们班。
7年过去了,我想,像他这样奋不顾身往前走的人,肯定早已遗忘了当年那张皱巴巴的道歉了吧?但这一切于我,明明是旁观者,却总觉得如鲠在喉,难以释怀当年的幼稚与无知。
其实,我好想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一句:王佳俊,对不起啊!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