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
想想有老家的人真挺好的,平日里在城市打拼,一到过年了,他们就可以背上行囊回老家去。而我在这里土生土长,没有过思乡的忧愁,也不曾体会过“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苦涩。春节于我实在没有多少意义。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同桌肖玲时,她立即邀请我春节去她家过年。
肖玲的家在闽西连城,一个叫罗坊的客家小镇。
肖玲的父亲开车来接我们,四个小时的车程。罗坊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两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林茂密,一条笔直的公路在山谷中穿行。公路两侧,阡陌纵横,大片的油菜花正开得热闹,远远望去,金黄的油菜花铺陈开来。
绿色的群山,大片的油菜花,清澈的河流,笔直的公路,远处掩映在树林中的村落……罗坊,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美丽挂毯。
我把自己的比喻说给肖玲听时,她乐了,说:“真喜欢?那以后我常邀你来。”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肖玲家的门前了。是一座幽深的大宅院,三进三出,九厅十八井,典型的客家围屋。黛瓦白墙,木制门窗。拐角处,斑驳的墙面裸露,呈现出内里赤黄的土,诉说着倥偬的流年岁月。房前一块偌大的空地,铺着水泥板,是夏天晒稻谷的场所,六棵脸盆粗的香花树八字排开,像卫士一样守在老屋的门前。阵阵浓烈的花香飘荡在鼻间。
用温水洗了脸后,阿姨就端了碗姜糖水给我。肖玲说:“喝吧,可以暖暖身子。”我小口啜饮,那汤水有生姜的辣味,又有糖的甜味。
当天下午,肖玲带着我还有她正读初中的弟弟肖伟开展了一项浩大的工程——贴春联。那真是浩大呀,那么大的一座老屋,每根柱子、每扇门都得贴上春联,就连天井里的花花草草也得缠上红纸,更别说屋子里的桌子、凳子了。
肖玲见我一脸迷惑的表情,解释说:“红红火火过大年哟!贴春联讲究可多了,不同的内容要贴在不同的地方。如果你把‘五谷丰登贴在猪圈里,那可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肖伟扛着沉重的木梯累得汗直流,他抱怨地说,累死了,自从他上初中后,就接下了他父亲贴春联的活计。他那些叔叔、伯伯都搬到县城住了,不到除夕夜都不会回来。
“快贴快贴,就你话多,这不是过年吗?”肖玲催促她弟弟。姐弟两个展开了唇枪舌剑。
这就是年味,不是吗?在琐碎中体现。我看着屋子里忙碌的每一个人,他们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我拎着一小桶阿姨自己调制出来的糨糊,悠闲地跟在肖玲身后,她一边念着春联,一边指挥她弟弟,高了,低了,左挪挪,右拉拉,就像一个胸有成竹的指挥家,哪还有在学校时的淑女样儿。
春联贴到厨房时,我已经闻到一股香味,好诱人的味道,我深深地嗅了一下。肖玲见我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逗乐说:“香吧?肯定是我妈在炸肉丸子。”跑进去一看,还真是,油锅里“吱吱”地响,好多的肉丸子浮在面上,浑圆的,像一个个金色的小球。
旁边的灶台上,摆放着一簸箕已经炸好的排骨,一块块金黄的排骨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还有一大盆的带鱼。肖玲抓了一块排骨给我:“尝尝,看看好不好吃,这是我妈最得意的杰作,年年都得弄很多。”
我不客气地品尝起来,确实好吃,不仅香,还特别脆,咬进嘴里,唇齿生香。我直夸阿姨的手艺好,阿姨开心得大笑,她说:“那就多吃一点儿。”
除夕夜,鞭炮声从傍晚开始,断断续续,一直到午夜。丰盛的年夜饭后,肖玲邀我一起去堆火。
“堆火”?我听得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
“是呀,一起去吧。肖伟已经去拿松木了,我们在这儿等等。”她说。
那是一个挺隆重的仪式。我们在整个老屋,所有的天井里,都磊起了一堆又一堆的松木,再点燃。霍霍燃烧的松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桔红的火光在幽暗的夜色里搖曳。
最大的厅堂里,聚满了人。都是肖玲家的叔叔、伯伯,还有大大小小成群的孩子。长长的贡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一碗碗白米饭,饭的上面摆着一根装饰漂亮的大蒜,修长的蒜叶折成半根筷子长,上面缠着红纸、金丝线。
硕大的香炉里,青烟袅袅,两边整齐地排列着点燃的蜡烛。好粗的蜡烛,上面都镶嵌着金字,什么“迎春接福”“四季平安”,都有美好的寓意。
一位年迈的老人蹲在天井的松火前,一脸虔诚地在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大人们轮流上香、烧纸钱,孩童们乖巧地说着祝福话,一脸欣喜地收着一个又一个红包,追逐、欢叫着,好不热闹。
夜风扬起纸灰,飞飞扬扬,升腾在这除夕夜空。我静默地看着,望着老人脸上真切的表情,心里莫名感动。鬼神之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但他那么笃诚,那么投入,那是他对已逝亲人一次默默的交流和深深的思念。
肖玲告诉我,这叫年祭,烧纸钱给列祖列宗,乞求祖先保佑我们幸福安康。我望着她,在这庄重的氛围里,肯定地点了点头。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