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大 雪
又一年。我被它追逐、裹挟,
仿佛一生就是一天,仿佛三小时
炼成一炉纯而又纯的金子……
纯白的结晶,停留在头上发上,
及物的雪不肯融化,不及物的雪
贮藏心间——大雪啊,请缠绕我
覆盖我,此刻我就在那镜像中
攀登、翻滚、成长……
纷飞的白蝶,蕴藏着天意
日子被命运牵入璀璨
洁白中,我说出神的旨意
是雪在你的掌心写下了那个字
一笔一划,刻入呼吸、血脉、骨髓……
药
经由唇舌、口腔、喉咙、肠胃
抵达全身。它搅拌、同化我们
的血液,治疗体内公认的病症。
什么时候,我们成为自己的病人?
重负之下,服同一种药,如一
日三餐不可或缺。处方上写着施
药者与受药者相同的医嘱。
世界病得不轻。持续不断地服药,
构成生命的一部分——多么奇怪,
演练的结果是:由要我们服,到
自己要服……
它在水中,食物里,在无孔不入的
周遭;现在它渗入空气中——白色的
幽灵在云端漂浮,我们张开口鼻,深
深呼吸,竟是异化后的甘甜。
红樱桃
那年搬迁新居,母亲执意赠我
故乡的红樱桃:“樱桃木好啊,
越用越红,越磨越亮。”
于是厅堂、卧室、书房、客屋的地板
都是樱桃木——母亲没等到我们入住
就走了,她没能亲眼看到装上红樱桃
地板的新居,却在我们屋里留下了
红到芯香到骨的珍贵木头
十五年,樱桃木芬芳护佑着我们平凡
朴素的生活,十五年,家里是平静的;
奇怪的是,妻子病后,每到难熬的冬季
屋里的地板总是噼啪作响,夜深人静
那一声声的脆响,仿佛是一个显灵的人
在不停地喊叫和抚慰,叫人兴奋
让人不安……
九 月
“一个人睡一张大床
是可耻的。”
我重温一遍,又
重温了一遍。
九月硕果盈枝,我只有
一架虚无荒凉的身体。
梦中,我们分食了殷红的
石榴,酸甜仍留唇齿间。
爱将越来越少,属于我们的
夜晚将越来越少。
鸟鸣中没有我们常说的苦痛
清晨是被它叫醒的。睡梦中
无法揣测它犁开黑暗的路径,总之
是它的鸣叫带来了黎明;睁眼时
我有短暂的眩晕和无措——
哦,我们称之为生活的鸟!
有幾多飞升的翎羽和呼唤?
纯白的,彩羽的,杂色的,黑灰的,
仿佛不同的人生,有时和我们的生活
相融,有时产生巨大的反差。毛色、鸣
声迥异:早晨高吭、清亮,午后散淡、雍
容,黄昏温婉、柔美,单个若横斜的剑,
成群的像射向天空的星,映入眼帘的是
线性的亮丽和谐……
鸟鸣里没有我们常说的苦痛,哪怕
灾难降临:我曾看到一只鸟儿径直
从天空跌落,与飞翔的告别是无声的;
一只鸟在平地被碾压,肉身打开
扁平的标本,零落成泥的姿势,仿佛
不是死亡,而是高洁涅槃的重生——
令人惊悚的新坟上的一声鸣叫,不是
凄凉,是一个灵魂脱离肉体,在丛林中
凛冽的呼啸